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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寧胡閼氏(3)

接下來一連數日,嬙兒只要自己一人獨守房中,整個兒就瞬即懸墜在迷茫苦痛的深淵,眼前總是飄忽著歐陽華敏可能遭遇的種種險情,揮之不絕,幻滅驚擾,日夜難寐,萬般思量因應之計。此種苦處既不能說也不敢向人傾訴,只能交由所居小小斗室盡行吞噬。

但傷心憂慮歸傷心憂慮,日間還是得硬撐著強掩戚容聽命干活。王姑姑察覺閔兒的言行舉止隱然有異,早將她的抑郁不安瞧在眼里,惦記在心。一日,忙完活后,悄悄來到嬙兒房中,殷切探詢事因。嬙兒上次與歐陽華敏私會被她發覺,幸得她守口如瓶護全,對她甚是感激信任,便把滿腔愁情苦楚向她吐露。

王姑姑問明就里,對嬙兒甚是同情哀憐,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們兩人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兒。事已如此,忘記他罷。”嬙兒凄切道:“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得了他。”王姑姑道:“你忘不了他,又能怎樣?”嬙兒咬唇橫下心來,道:“我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找歐陽師哥。”

王姑姑登即神情肅然,開導她道:“你知道這個地方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那怕你真的能夠離開這里,也得有恰當的時機,有合適的理由,若是著急任性而為,犯下擅自離宮出走的重罪,皇上降下惡詔,不僅要拖累你的家人,估計你的歐陽師哥也難逃追究。”嬙兒道:“姑姑所言極是,嬙兒正是顧慮到這些,才百般無計,舉止難決,誠望姑姑指教一二。”

王姑姑道:“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敢亂嚼舌頭的了,只能提醒你,在未得脫身之前,決不能顯露絲毫焦慮神色,否則宮中上下耳目眾多,必會心生猜疑。”嬙兒頗顯委屈道:“嬙兒有時實在難奈內心驚憂,情不自禁。這番多謝姑姑告誡,往后我一定多加小心在意。”

王姑姑關心問道:“你想到什么法子能從這宮里出去么?”嬙兒道:“我想過假裝死掉,讓宮差把我扔出宮外,但須得有人照應才行。”王姑姑蹙眉想了一會兒,道:“這個辦法恐怕行不通。凡是宮女死去,都得經過醫官驗尸,你已入宮有年,還得依從喪葬之例。經由諸多折騰,到時說不定你真的就給弄死了。若是被發現想裝死逃走,更是欺君大罪,誅連九族,禍何大焉!此舉萬萬不可!”

嬙兒立時眼眶紅潤,珠淚奔涌,幾近哭訴:“歐陽師哥正處危難之中,嬙兒沒能陪伴他同力赴仇,整日心神恍惚,慚愧無地。只要在這宮里多呆一日,心里面就多一分不祥之兆,渾身惴惴坐臥不安,但求姑姑能幫忙想個兩全之策。”

王姑姑默默注視嬙兒,思索有頃,道:“釋放宮女為民,前朝也有過先例,但一般都是在圣上駕崩之時,才有此等大赦之舉。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皇上春秋正盛,難望會有那樣的機緣。你最好還是先把你的歐陽師哥埋在心里,不要胡思亂想。”

嬙兒哀傷道:“姑姑,這個我做不到。他無時無刻不從心里跳出來,叫我如何能按捺得住?”王姑姑微微一笑,見責道:“我看你只不過太焦慮心軟而已,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擔憂的。”嬙兒道:“姑姑說哪里話?歐陽師哥九死一生,嬙兒哪能硬得起心腸來不為他思量?”

王姑姑輕輕抱過嬙兒的雙肩,一邊替她拭淚,一邊慈愛撫慰道:“姑姑教你放下他,乃是實情所致。你那歐陽師哥既然膽敢遠赴虎狼之國萬里尋仇,決計不會是一時冒失沖動,必定早有成竹在胸的謀劃,待到事成之后,他就會回來尋你了。所以姑姑才要你暫且放下他,安下心來好好在這宮里等候。”

嬙兒癡心不改,執拗道:“不行,我一定要想個妥當的法子盡快離開這兒,到匈奴去力助他報仇。”王姑姑也不客氣,給她直潑冷水,欲令她清醒:“此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一介女兒身,能幫他什么忙!在塞外漠北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民風粗陋,野蠻殘暴,你不去給他添麻煩就夠好了。”嬙兒堅定道:“我的武功劍法不差,與歐陽師哥雙劍合璧,威力更強,絕對不會拖他后腿。”

王姑姑略顯意外,疑心問道:“你也會武功?”嬙兒答道:“當然會了。我與歐陽師哥是師兄妹,自拜師學藝之日起,天天就跟他在一起習練劍法,雖然沒有他厲害,但要殺幾個匈奴惡狗,應當還是綽綽有余。”王姑姑續問:“此話當真?”嬙兒毅然點頭,道:“嬙兒敢拿名節對天發誓,決無虛言。若不是顧及家人遭罪,嬙兒早就飛越宮墻逃走了。”

王姑姑愣了好一會兒,忽然頹喪道:“那你可比我這個不中用的老婆子強得多了。”嬙兒聽見她的口氣好像轉了一個大彎,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話說得太重頂撞其意,令其不悅,遂歉然道:“嬙兒豈敢拿姑姑作比!嬙兒雖有一身武功,但也僅只說說而已,定然不會做出擅自逃離皇宮的傻事。而且上次與歐陽師哥相會不慎,若是沒有姑姑的體恤寬饒,嬙兒早已不知身首何處了。”

王姑姑道:“你不用多作解釋,姑姑知道你的盼頭,說的是真心話。既然你會武功,若是哪日得脫牢籠,便可和那位歐陽公子一同闖蕩江湖,化外之民,無拘無束,自由快活。如此景況,確實是早一日離開這里,早一日輕松自在。而姑姑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就只能傻傻地待在宮中,癡等著心里面那個人來,每日都純在異想天開廖慰寂懷,傷心絕望已成自然。”

嬙兒聽到王姑姑流露私情,既悲傷又驚喜,急問:“姑姑的境遇也是與嬙兒一般,一直在宮里等著某個人?”王姑姑愈被觸動情懷,哀婉道:“起初是在等人,后來便是等鬼。如今已過去了四十余年,卻連做鬼都見不到一面,到頭來真是叫人心如死灰。”言畢,悲慟難制,止不住老淚縱橫。

嬙兒心里頭一剎間翻江倒海,諸般辛酸滋味一齊涌來。自從入宮之后,她便和王姑姑朝夕相處,但萬萬想不到彼此竟然都是苦海中人,同病相憐,難怪王姑姑能諒解,甚至甘冒殺身之罪也要護全自己與歐陽師哥的兒女之私。顧念及此,百感交集,情不自禁與王姑姑抱做一團,任由熱淚洗刷道不完理還亂的悲憫情愁。

兩人一下子成了患難之交,相偎相依,互訴心曲。王姑姑面對嬙兒之憂感同身受,半分記憶半分念想地說出了年輕時的一段情事。原來王姑姑的身世甚是曲折,她的真名叫做王素娥,父母均是武帝時太子劉據的家奴,后因巫蠱之禍,劉據被害,滿門遭受奸人誅殺,王姑姑當時年僅三歲,被父母藏入京城至交閭里杜家,僥幸得免一死。

待到巫蠱一案真相大白,武帝懲除奸佞,一場險惡風波才算過去。當時劉據一家僅幸存其孫兒劉病已和王姑姑兩人,劉皇孫寄養在其祖母史家,杜家便將王姑姑送到史家與劉皇孫一同撫養,好教兩位孤兒重續主仆之情。然而命運直教人啼笑皆非,待王姑姑年歲漸長,出落得標致可人,十五歲時又因與皇族有舊,被選入宮中侍奉昭帝。

王姑姑因父母之恨未消,決意寧死不受昭帝之幸,私下里大膽向昭帝稟明先人之冤,并表白自己已有心上之人。昭帝年紀與王姑姑相仿,當時雖然年少,卻甚是開明,不忍強人所難,便將王姑姑當作姐姐一般看待,有心將她放出宮去。然而當時大司馬、大將軍霍光把持內外朝政,昭帝其實作不得主,只好答應王姑姑,等到他親自當政之后,定會遵從她的意愿。

有了皇上的特恩,王姑姑雖然深居宮中,倒不妨礙與心上人私下往來。可是天意弄人,這般光景僅僅維持了兩年多,王姑姑的心上人便因隨傅介子將軍出使樓蘭,在征討叛黨中以身殉國。王姑姑聞知噩耗,痛不欲生,無論如何也決然不肯相信心上人已死,因為從那些一同出使樓蘭的將士口中打聽,根本就無人見到心上人的尸首。自那之后,王姑姑便日日在宮中守望,堅信心上人總有一日會突然出現在眼前,那怕是化身魂魄,也會歸來。

數年過去,昭帝病故,因無子嗣,皇位幾經周折傳給了劉病已,是為漢宣帝。這位皇上與王姑姑一同長大,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完全知道王姑姑的愛戀,也理解她的悲苦,曾派人替她核查心上人的生死之實,但年長月久,物移事易,哪里還能查得到什么好結果。王姑姑卻癡意不渝,不肯另嫁他人,宣帝無奈將就給她封個散職,留她在后宮管教采女,以便時時關照。就這樣光陰似箭,一晃過去數十年,皇上換了兩任,直至元帝今日,王姑姑已經衰萎成老太婆了,仍舊守節如一,苦候在宮中。

悲憫同心,嬙兒深為王姑姑的半世憾情傷懷哀嘆,遂問:“姑姑,你等的那位心上人叫什么名字?”王姑姑道:“他叫杜青山,是救我逃過劫難的那個杜家的長公子,我們倆和宣帝自幼經常在一起玩耍,不知不覺就種下了情根。如果當年杜家公子不是身死殉國,在宣帝時說不定就是大漢的將相良才了。唉,只能怪好人命不久長。”

之前嬙兒已從歐陽華敏口中聽說過杜青山的一些不幸遭遇,沒想到王姑姑的心上人竟然是他,當即脫口道:“姑姑,那個杜青山并沒有死,歐陽師哥還和他打過不少交道哩。”王姑姑驚疑問道:“真有此等事?”嬙兒即盡將所知有關杜青山的實情照直相告,就差沒把歐陽華敏與他因偷盜《太公兵法》而結識之事說出來。

王姑姑聽得呆若木雞,久久難以置信,隨而道:“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必定是弄錯了,歐陽公子遇到的那個杜青山決不是我所說的那個杜家公子。”嬙兒不解究問:“姑姑為何這般肯定?”王姑姑道:“杜家公子青山,身材高大魁梧,長得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會變成又丑又瞎的模樣?”

嬙兒雖然不知道杜青山雙目受毒箭所傷而瞎,以致容貌大變等情由,但相信杜家公子必是其人無疑,便對王姑姑道:“當年跟隨傅介子將軍一同出使樓蘭的將士中,應當不會有兩個同名同姓的杜青山。保不準杜家公子確在戰亂中活了下來,但因身受重創,落下了一副陌生模樣。姑姑不妨找回杜家過問他的狀況,設法與他相見辨認,往事歷歷,即知真假。”

王姑姑黯然神傷,哀愴道:“假使杜家還有人在,事情當然好辦。只是青山大哥死后,次年其弟從軍出戰,也不幸葬身疆場,杜家兩老傷心過度,不久先后重病而逝。宣帝還沒繼位,杜家就已破散無嗣,等到我能出宮為婦之時,即便想替青山大哥孤守一支香火,也無法達成所愿,如今哪里還能找得到與青山大哥和杜家有關的些許因緣?我只是始終不甘相信青山大哥之死,才在宮中苦熬至今,否則也早已隨他們去了。”

嬙兒嗟呀不已,道:“有此等情節經過,姑姑更應見上那個瞎眼杜青山一面,不管他是不是你所要等的人,總能稍稍放卻一番心事。”王姑姑道:“說來也是。確實該當見上一面才好。只是又怎知到哪里去尋他?”嬙兒想了想,道:“估計歐陽師哥會知道他的下落。”王姑姑苦笑道:“那就只能等你的歐陽師哥回來尋你時再說了。唉,這回老天爺指不定真個把我們兩個苦命人硬揍到一塊兒。”

兩人傾訴相知,嬙兒不由蕩起俠義情懷,對歐陽華敏愈是牽腸掛肚,反過來寬慰王姑姑:“我不會在這宮里聽候天命,一定要盡快脫身去找歐陽師哥,幫姑姑打聽到那杜青山的去處。為今之計,就差一條離開皇城禁宮的妥當門路,敢請姑姑詳加留意宮里的情狀,看看有無巧合機緣,相助成全。實在逼不得已,我就一把火將這后宮側院燒了,趁著火害逃出宮去。”

王姑姑一臉茫然無措,既點頭又搖頭,道:“大火無情,多會有死傷害及無辜,而且一旦被追查出來,尤是大罪難赦。你先不要心急莽撞鋌而走險,我對宮中里里外外可算得上熟悉不過,待仔細觀察一些時日,好好思量斟酌,若是終無萬全之策,再行決斷不遲。”嬙兒聽信其言,擇善而從,暫且安定下來。

當晚,王姑姑就陪在嬙兒的房中過了一夜。彼此對情意中人魂牽夢縈,心事昭昭,同愁同恨,相惜相慰,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辛酸悲苦,仿如患難以共、生死相依的母女一般。

時光荏苒,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后宮忽然炸開一則傳聞:匈奴呼韓邪大單于向大漢皇帝遞交國書,愿來長安京城朝覲,并求能娶漢國皇室公主為妻。此種聯姻漢匈早有不少成例,自漢高祖在平城白登遭到匈奴大軍圍困之后,郎中婁敬便提議挑選大漢宗室王女送至匈奴侍奉大單于,促成漢匈兩國和睦共處,緩解交兵之爭,開漢匈和親之先河。此后多任皇上不時均有與匈奴和親之舉,只是到武帝一朝,才變聯姻為爭戰。

歷經大漢數世征討,匈奴國力大減,經五單于之亂后,更是衰弱。到漢宣帝當政之時,漢匈聯姻,兩國稱兄道弟,已不是大漢之要務,而是匈奴單于急切訴著大漢皇帝之渴求。正因形勢如此逆轉,元帝劉奭繼位之后,一直未有與匈奴聯姻之舉。此次呼韓邪單于欲與大漢重續姻親之好,已今非昔比,不管是皇室還是朝廷百官,均大有輕賤其媾為漢婿之想。

事下公卿合議,有主張不答應呼韓邪者,有主張敷衍羈縻之者,滿朝內外無一宗室王親愿將女兒送入匈奴單于的蠻族之帳受其蹂躪。元帝性情軟弱,不打算拂呼韓邪單于之誠,遂決定從掖庭待詔中隨意選派一位不起眼的宮女嫁給他了事。

圣旨傳到后宮,當即一石激起千層浪,成百上千佳麗紛紛施展手段,避而遠之,無人肯愿應詔。想那大漠苦寒之地,哪如在堂皇富麗的漢宮苑囿享受來得舒服!何況此去萬里他邦,恐怕終生難得再見父母親人之面,更不要說期翼得到皇上的寵幸,封宗蔭族,光耀家門了。皇上無奈,只好將此事交給掌管后宮采女的掖庭令,責令其從地位卑微的宮女中酌情甄選。

后宮內從未得到過皇上臨幸的下層宮女甚多,少說也有數百人,掖庭令鄒大人難以一一詳察,便召集屬下眾官相商,交由各位宮教博士提出人選。宮教博士即是具體管教采女的宮監,他們美備不舍,敝帚自珍,也難拿決主意,加之許多宮女想方設法托人說情開脫,寧愿老死,也不肯遠嫁匈奴單于。掖庭令騎虎難下,干脆讓左右丞跟著宮教博士在名冊上亂點一通,草草敲定四位入宮年久、無甚背景且歲數已長的普通宮女,準備交差。

王姑姑找到嬙兒,勸她假以愿嫁匈奴單于應詔,名正言順逃離皇宮羈絆。嬙兒堅決不同意,道:“除了歐陽師哥,奴家不可能另嫁他人。”王姑姑好言與她商量:“你只須借個名頭,無須真的去服侍那個老態龍鐘的蠻族單于,就像如今在這皇宮里一樣。”

嬙兒顧忌道:“到了那匈奴蠻王的帳下,只怕便全由不得我了。”王姑姑道:“這是你能夠堂而皇之擺脫皇上,與皇宮撇清干系而不致拖累家人的難得機會。至于到了那老單于的身邊,姑姑相信你一定能巧妙應付,無甚大礙。而且你立意要助歐陽公子報得大仇,此乃不二之選。試想要除掉一個手握重兵的匈奴藩王,不謀圖利用匈奴大單于的威權,豈能有望成事!”

嬙兒本來心如磐石,被她一語點醒,不無猶豫起來,叩拜道:“多謝姑姑曉以大義,嬙兒還望姑姑指明因應之道。”王姑姑伏到她耳邊,教她見到匈奴單于時該當如何周旋,末了道:“你身藏武功,那老單于必定奈何不了你,既然無法逼迫你屈從床笫之歡,你也就無須擔心受其污辱。且宮帷之私,那老單于多半不愿,也當無顏向人啟齒。待到了匈奴,你便可相機行事,設法找到歐陽公子,助他報了大仇,之后你們兩人遠走高飛,自由自在,那樣就再也不干大漢皇上和朝廷的事兒了。”

嬙兒尋思許久,抿嘴道:“此舉不失為良策,但不知宮監大人還能否增添人選。”王姑姑道:“這個他們求之不得。只要你愿意,姑姑即刻去給你張羅舉薦。”嬙兒咬了咬牙,決然點頭。

當下兩人說好,王姑姑便去找宮教博士,言明嬙兒甘愿為國效命,遠嫁匈奴單于。眾宮教博士和掖庭令丞難得有人自請赴命,樂得合不攏嘴,不問青紅皂白,趕緊將嬙兒的姓名補上。鄒大人深受嬙兒的舉動鼓舞,將她列在名冊前頭。其時皇上適好身染重疾,不便親自鑒見五名應選采女,掖庭令丞就在宮中傍舍召集其等,并帶了一名畫工摹繪她們的圖像,攜以向皇上奏報所選具細。

王姑姑深諳宮中曲直,眼見嬙兒姿容絕麗,傾宮傾城皆無,知道皇上一旦察覺,必寵而不肯將她許配給匈奴單于,是以在她去見掖庭眾官之前,刻意拿劣等的脂粉在她臉上胡亂涂抹,硬將她打扮成普普通通的模樣,饒是如此,仍遮掩不絕其驚世駭俗之貌。王姑姑左看右看憐愛難舍,莫能自已嘆道:“好嬙兒,只怪老天故意叫你生得恁般標致,連鍋底爐灰都蓋不住你的粉嫩肌膚!真真是可惜了一個絕代無雙的美人兒!”

嬙兒明曉其意,臉上微羞,淡然一笑,取出日常書寫所用的油墨,在已作丑飾的雙頰及頸項間狂點數下,一下子便似生出了許多黑痣來,大損容顏之美。照此糟蹋自己一番之后,才跟著王姑姑一同去到掖庭令丞指定之所候見。

不久,掖庭令鄒大人領著眾屬官前來,約略給嬙兒等五名備選采女傳達了皇上的旨意,即命畫工著手繪制五人的圖像。那畫工是個中年男子,名叫毛延壽,長安京畿杜陵人,技藝精湛,無論老少美丑,必得其真,但凡宮里有為宮人作畫的差事,必落其手。然而宮中規矩甚嚴,外人對宮女不得近身而觀,畫工毛延壽未能瞧出嬙兒形貌拙丑之假,只管揮舞丹青妙筆,悉依其所見描繪于丹青素縞之上。

五名備選宮女的畫像呈送至皇上的病榻之前,皇上粗略瀏覽了一遍,無有不舍,便按序指定嬙兒代替皇室之女出嫁匈奴單于,并尊封其號為昭君,使其既名份殊榮,又有別于王室之女。后史記載,乃以昭君為嬙兒的表字,不稱封號,復其民女真實身世。其余四名備選宮女僥幸得脫苦海,謝天謝地尚恐來不及,哪里還會去追究嬙兒矯偽容顏之舉,即便后來有人知曉真相,也不愿主動跳出來揭發此中隱情,自討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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