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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立冬日

  • 星太奇
  • 陳施豪
  • 9506字
  • 2021-04-17 14:33:32

【2011年11月7日早晨】

好冷。

窗戶還開著。

然后是,熟悉的天花板。

……啊,我回來了。

我還能想起迷子的名字。

真是太好了。

但是手臂好像有點抬不起來了。連頭也動不了。

鬧鈴完整地把這首歌放了一遍后,暫時陷入了沉默。而后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來,一條消息出現了。

——冬君,我先去工作室了哦

備注名是“笨蛋”。

我勉強移動手指,關上鬧鐘設定,打算給迷子發送消息,但是手指顫抖得不行,根本按不了鍵盤。

唔,又流鼻血了。簡直就像是小溪一樣啊。

我爬起來,打開桌面上的筆記本,操作了幾個按鈕,正當我打算用電腦給迷子發送消息時,我突然失去了力氣,仰面倒在了床上。

……好難受。簡直就像是要死了一樣。

眼前不時地閃過暗淡的光點。鼻血在床單上肆意橫行,染紅了好大一片。

好想見到迷子。

但是身體不聽使喚。

無論是大腦發出了多少遍“快動起來”的命令,我的身體就像是睡著了一般軟趴趴地倒在床上。

好像見到迷子啊。

冷風不斷地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體溫正在不斷地下降。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沒想到回溯時間的副作用居然這么大。

朦朧中我聽到有人在敲門。是迷子嗎?不對,迷子是個笨蛋,應該不能自己找到我的家。

那如果就是迷子呢?

……我這樣的身體也沒辦法給她開門啊。迷子會以為我已經離開家了,然后試著自己去工作室吧。抱歉了迷子,今天沒辦法和你一起去工作室了。

但是,好想見到迷子啊。

“冬君?”窗戶被輕輕敲了敲,我勉強轉過頭,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正努力地試著從開著的窗戶爬進來。

“迷子……”

她在最后時刻沒能保持住平衡,一下子笨拙地翻了進來,而且還順勢扯掉了連在電腦上的耳機線。

迷子連滾帶爬地來到我的床邊,震驚地看著紅了一大片的床單,簡直就要哭了出來。

“冬君……”

“我沒事……”

迷子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一股暖流沿著手掌匯入了身體,頓時覺得好多了。

“迷子……你怎么一個人找到這里的?”

“我畫了地圖哦。”迷子握著我的手說到,“冬君,先不要說話。”

……迷子,就在我的身邊。

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立刻便無法抑制住眼淚。淚水以比鼻血還要洶涌得多的氣勢決堤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終于回來了。

雖然我們已經沒有了未來,至少現在迷子還在我的身邊。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而迷子溫柔地注視著我,隨后輕輕抱著我的頭,放在她的胸前。

“不哭不哭……迷子在這里喔。”

沒有什么比現在更為寶貴的東西了。這絕對是在我過去有限的人生中,最絕望的,同時也是最安心的時刻。

“一定遭遇了很糟糕的事吧……冬君。但是無論發生什么,迷子都會在你身邊喔。要是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迷子講一講呢……”

迷子撫摸著我的頭,輕輕地說到。

而我,就像是得到了救贖一般地,一邊哭泣著,一邊講著我至今為止的遭遇:神唯的事,貓的事,看星星的事,逃亡的事……全部全部,一點不剩地和盤托出。

“是這樣啊……”迷子閉上眼睛,如此說到,“真的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呢。”

接著,迷子以一種勇敢的笑容說到。

“冬君,凡人無論如何,都是沒辦法對抗神明的。接下來,就讓身為魔女的我,去保護冬君吧。”

就在這個時刻。

窗簾被吹了起來。

我感受到了。

它來了。

周圍的事物變得概念化,仿佛失去了形體。而只有那個所謂的“神明”,冷漠地等待在我們面前。

它在等我眨眼的一瞬間。那樣它就可以從我眼前帶走迷子。

不,我不要這樣。

我注意著看著的窗戶,時刻提防著飛進來的楓葉。

“啊,冬君,我們再做一次那個吧。”

“……什么?”

——(?>?<?)

迷子把手指按在酒窩上,開朗地笑了。

“嘿嘿。”

“笨蛋……誰笑得出來啊。”

雖然眼淚一刻不停地流下,但是我知道我的臉上已經感染上了她的笑容,嘴角一定勾起了一點點弧度吧。

“這樣就好了喔。”迷子笑著說到。

她把臉湊過來,柔軟的感覺傳遞到了我的嘴唇上,全身都被一種奇異的溫暖包裹,而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我愛你,冬君。”

我睜開眼睛。

“……”

……啊啊,就這樣,她再一次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她消失了。

然后我忘記她了。

不要。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手機、手機就在我身邊。我顫抖著打開了音樂播放器,但這個時候我沒有抓穩它,手機掉了下去。

然后,在這個絕對不會摔碎的高度,手機在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間,爆炸似的變成了碎片。

就像是被誰用重錘砸爛了一般。

我感受到了自上而下的蔑視的目光。

你想要剝奪我的一切希望嗎。

“哈、哈哈哈……”

我強行站了起來,挺起胸膛,盡管鼻血一滴一滴地淌在地上,狼狽不堪,我仍然用同樣最蔑視的眼神看著虛空中的某物。

“但是……還沒完。”

話音剛落,我的身體就失去了力氣,我順勢扭轉著身體,手拍在了筆記本的空格鍵上。

“快~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快醒過來——”

巨大的聲音從筆記本的音響里傳了出來,簡直要把耳朵震破。就像是猖狂的嘲弄聲,這首歌肆無忌憚地響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癲狂地笑了。

鼻血猛地噴濺出去的同時,我終于失去了意識。

……

……

【2011年11月7日早晨】

我醒來了。

窗戶正不斷的吹進冷風。

這一次,我沒有流鼻血。同時,頭腦也很清醒。可以說得上狀態絕佳。

打開手機,上面的時間是第一天的早上。鬧鐘已經被我關上,迷子還沒有給我發來消息。

我撥通了迷子的電話。聽筒里傳來“嘟——嘟——”的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內心升起了不安。

我沖出家門,徑直向迷子的家跑過去。

紅楓之道的楓葉如花朵般絢麗綻放著。不時飄落下幾片赤紅的楓葉。

但現在的我對這樣的景致根本就沒有一絲好感。不如說,我對這絕美的楓葉厭惡至極。

“啊!”

突然之間,一片楓葉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好像撞到了人。我趕忙停下了腳步,一個小女孩倒在地上,用非常不滿的眼神盯著我。

……她是神唯。

“對不起!”我跑過去,把她扶起來,但是她馬上就甩開了我的手。

“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神唯拿出一張紙條,指著上面的地名問我。

“抱歉,我現在沒有時間帶路。你問一下其他人吧。”

“站住!”神唯喝到,“你要拋下我不管嗎?”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熊孩子啊,我可沒時間在這里浪費啊!

情急之下,我徑直抱起神唯,向著目的地進發。因為身體的狀態絕佳,即使是抱著她也絲毫不覺得累。

“喂?!你這家伙,難道是變態嗎?!”

“吵死了!我會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的!”

神唯安靜了下來,我也得以集中精神向著目的地奔跑。所幸神唯的目的地和迷子的家的方向偏差不是很大,應該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喂,你知道錘騸嗎?”

“我看過王小波的書,當然知道!”

所謂錘騸,就是割開公牛的**取出**,然后在其面前用錘子砸扁。據說用這種方式可以讓任何桀驁不馴的公牛都變得溫順。

“知道就好。”

什么情況,這家伙在威脅我嗎?這孩子難道想說的是:要是我對她動手動腳的話,我就會被她施以錘騸之刑?

別開玩笑了,我可沒那種情趣啊。

“到了!”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把神唯放在地上。這里有著一棵全鎮最大的楓樹,紅葉遮天蔽日地伸展著。

“再見!我先走了!”

神唯不由分說地把一本書塞給了我,突然說到:“就到此為止吧。前方可是地獄唷。”

這孩子中二病可真嚴重啊!

我不理會神唯,繼續奔跑,這里的路線是我記憶中的正常狀態,我沒有再迷路,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

但是眼前的一切讓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

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迷子的家。

原本應該有著建筑的地方,現在不過是一片荒頹的草坪而已。

怎么回事。什么情況。

我非常確定這個位置絕對沒錯。但是這個地方空無一物的的事實不容許我爭辯。

……冷靜下來,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我走上另一條路,來到了工作室。但這里出奇地冷清,除了一套必要的用來寫作桌椅外,別無他物。

原本擺著迷子的畫板的地方,原本迷子最喜歡呆在那里畫畫的地方,卻什么東西都沒有。厚厚的灰塵積累在那里,白色的陽光照射進來,呈現著無機的色彩。

眼前的這一切,就好像迷子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

思緒停滯了。

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靜靜地感受著這個房間的氣息。

這個房間簡陋而貧瘠,與我印象之中的工作室大相徑庭。仿佛一直以來坐在這個座位上的是一個生活困頓潦倒,卻想著用筆墨謀生的窮學生。

桌子、椅子破敗不堪,地面也堆積著廢紙,要是迷子還在的話,絕對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吧。

我拉開抽屜,結果在里面發現了一根短繩,它的下面系了一個圈,似乎正好能套住脖子。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如果迷子從未存在的話,我可能真的是這樣一副光景。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夠證明迷子存在的事物嗎。

對了,我今天早上的電話,是打給誰來著。

我立刻翻出手機,找到了通話記錄,又一次撥通了那個備注為“笨蛋”的號碼。

在電話難以忍受地響了三聲以后,電話接通了。

“喂,是迷子嗎?你在哪里?”我聲音顫抖地問到。

但是電話那頭回應我的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請問你是死者的朋友嗎?”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里是警察。這個手機的主人昨天晚上因為服用苯化物死亡了,你……”

我心情糟糕地掛上了電話。一看備注,那里寫著的,是“苯蛋”。

……猜也猜的到,那就是“我”所謂的自殺的友人吧。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我,還挺有幽默感的。

“哈哈哈哈哈……【嗶嗶嗶】的幽默感!”

我拒接了警察回撥的電話,打開了音樂播放器。

這個世界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要回去。

回到有迷子在的,那個正常的世界。我按下播放鍵,熟悉的歌聲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快~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快醒過來——”

我屏住呼吸聽著歌曲不停地播放,等待真正醒來的那一刻。

“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音樂播放完畢。

空氣陷入了寂靜。

我也沉默了一會兒。

……我剛才究竟干了什么?

一個人在屋子里播放了一首死宅歌曲?

然后以為這首莫名其妙的歌是穿越時空的鑰匙?

嗯?

我是煞筆嗎?

我強迫著自己走出了工作室,因為我在桌上還發現了一張被壓在一本雜志下面的,以“遺書”作為標題的紙,以及大大小小的白色藥瓶……那些到底是精神藥物,亦或是……那東西?

……再留在那個地方的話,我真的會自殺的。

因為已經快要真相大白了。

哈。

我現在到底是處于睡夢中呢,還是清醒著呢。我到底看到的偽物,還是真相呢。我到底是過去陷入了癲狂,還是現在陷入了癲狂呢。

我仰頭看著空闊的天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這棵大榕樹的葉子已經掉了不少,樹蔭實在說不上濃密,黑色的樹干就像是裸露的骨架般地伸展著。

……在夢中我也看到過這樣的景色。

我內心抓著僅存一點的僥幸,快步跑了過去。

要是能在樹下看到一只受傷的黑貓,或者是穿著黑色連帽衫的少女就好了。

求求你了。命運。

不要讓我的世界繼續崩壞下去了。

我內心不斷地祈禱著。

祈禱著某一只黑貓在那里,能夠變成一位少女,帶我回到“真正的”世界。

……這里什么也沒有。

我沒有放棄,四下尋找著,終于在不遠處的水溝附近看到了一只躺著的黑貓,于是極其喜悅地跑了過去。

但是,當我走近后才發現,這只黑貓已經死掉了。

它的四只爪子都被剪掉,腹部布滿了傷口,里面生著扭動的蛆蟲。脖子扭向一個奇怪的角度,一只眼珠不知所蹤。

它被丟棄在這里,就像是戰場上死掉的無頭尸體。

“……”

貓的尸體不只一具。我順著水溝看去,水溝里面還有著好幾只貓。不知道因何而死。

“……這樣啊。”

無奈的聲音從我嘴邊漏了出來。

那一整天,我都在為那些貓挖掘墓穴。在水溝邊用手刨開表層的草皮,然后用手掌把土移到一邊,足夠深之后,把貓的尸體放進去,填上土。也許是土質松軟的緣故,我的雙手竟然一點都沒有受傷。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而視,除了有一位大媽上前說到“上帝保佑你”之外,最終沒有人上前阻止我。

我稍微合掌,為它們,也為自己祈禱了一番。

天已經快要黑了。

我抬頭望著這樣的天空,感到無窮無盡的空虛。

這到底是怎樣的世界啊。

迷子、黑貓、穿越,都不曾存在。留在這里的只有毫不浪漫的、極度冰冷的現實。但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對,把一切都解釋為幻覺,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地方。因為現實中并沒有魔女、夢魔以及時空隧道啊。

……回家吧。

“等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我轉過頭去,那里站著今天早上遇到的小女孩,神唯。

“……有什么事。”

“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嗎?”神唯注視著我的眼睛,如此說到,“我很中意你。”

“………哈哈哈。”

我緊緊盯著她。

原來如此。

我逐漸明白這家伙的真面目了。

這家伙,就是所謂的,“神明”啊。

“開什么玩笑啊啊啊?!侮辱人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混蛋,把我的迷子還回來啊!”

“迷子?”她微微偏了偏頭,“如果你說的是你妄想出的角色的話,吃掉你口袋里的藥片不就能見到了嗎?”

我把手伸進口袋,真的拿出了一個小瓶。這個到底是什么,已經不需要問了。

可惡啊。

我的現實,不要再繼續崩潰下去了啊。

“我再問一次。你愿意和我回家嗎?”神唯用她清澈的聲音再次向我發問。

我注視著神唯,她耐心地等待著我做出選擇。

但是我……還有選擇嗎?

如果我堅信的一切全都是錯覺,那么還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

“……我……”

無法發出聲音了。

我感覺大腦中的某根線正被拉伸到了極致,很快就會斷開了。

“等一下!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耳邊突然出現了讓人精神一震的聲音。

周圍的路燈一排排亮起,一個嬌小的少女背對著我,擋在了我和神唯之間。

迷子……?

是迷子嗎?

“冬君……是迷子喔。”迷子對著我輕輕說到,“看樣子魔女的力量好好地保護了冬君,真是太好了。”

“哼,”神唯冷冷地哼了一聲,“反正被戲弄的侮辱我已經全數歸還了。”

神唯繞開迷子,走到我面前盯著我。周圍的景色逐漸變得全白,仿佛沉入了迷霧之中,又或者是處在了蘇醒的邊緣。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經受如此多的絕望嗎,為什么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困境嗎?”她自顧自地說到,用食指指著我的臉,“因為你不正確。因為你選擇了錯誤的道路。”

“……憑什么?”我以最后的倔強,如此說到。

“我本來是看中你能夠選擇正確道路的能力的,但是你卻一次次地讓我失望。在我送給你的書里,已經寫得很明確了吧。為了這個世界生靈的幸福,魔女必須從這個世界離開。”她說到,“但是你呢,只是把這本書當成中二病少女的童話?你是,笨蛋嗎?”

“……我是,唯物主義者。”

“啊啊,出現了很麻煩的詞匯啊。”神唯嘆了口氣,“再告訴你一個事實吧,我們這個世界,并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更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投影——就像是柏拉圖的理想國一樣呢。誰想要在這個世界尋求什么真實感,那一定是有毛病。”

“我要將這個世界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一個每個人都相對來說更加幸福的道路。無論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完成這一點。因為我是神明,我是為了大家的幸福才這么做的,我不是正確之物的守護者,我就是正確本身。”

“總而言之……你無法違抗我。”

神唯拍了拍手,像是要最后做總結一樣地說到。

“所以呢,故事的結尾就是這樣吧。這個世界也沒什么更多地需要解釋的地方了,那么,”神唯看向迷子,“錘騸的最后一個步驟,就由你來完成吧。”

神唯最后看了我一眼,暫時消失了。

現在這里只剩下我和迷子了。

我向迷子那邊邁出了一步。

“別過來!”迷子大聲叫到,移開了視線。

這一幕,就像是我們剛剛見面的時候。

“對不起呢……冬君。”迷子小聲說到,“我,背叛你了。”

“……為什么啊。”

“因為,神唯她,才是真正的正確啊。”迷子如此說到,“因為迷子的存在只會給這個世界的人們帶來災難,所以迷子必須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這才是正確的喔。”

那種事……我知道啊。

我正走在一條不正確的道路上。我是知道的。我之前所做的事,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在犧牲著這個世界人們的幸福這樣的自私的事。

迷子低著頭,聲音顫抖地繼續說到。

“我以為我們已經改變得足夠多了,我們都已經彼此前進了……但是,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錯覺。我們和一年前相比沒有任何改變。我仍然在迷路著,冬君也一如既往地堅持著所謂的正確的道路,我們只是暫時忘記了自己痛苦,還以為自己已經前進。友好的相處,快樂的時光,這些都不過是偽裝,覆蓋在真實之上偽物——我們什么都沒有變,一丁點都沒有成長,我們只是在互相舔著傷口,至今為止徒勞地原地踏步,還以為時間已經讓我們變得足夠成熟。”

“為什么要欺騙我呢?為什么要欺騙迷子呢?我明明是那么地相信冬君,冬君的話,一定就是對的……為什么要讓我產生‘可以永遠和冬君在一起’的期待呢?我明明只是個魔女,所擁有的只是會讓人迷路的詛咒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冬君!冬君不也迷路了嗎!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迷路了,說到底,冬君的所謂正確,不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嗎!”

無法反駁。

“……不要再說了啊。”

“……對不起冬君。接下來我還有一些更過分的話要說。你能夠捂住耳朵嗎?”

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身體,我捂住了耳朵,頓時變得什么也聽不到。

只能看到迷子在邊哭邊訴說著什么。

神唯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我身邊。

“好了,時間到了。最后的訣別就到此為止吧。”

迷子突然消失了。

神唯轉過頭看著我。

“接下來,把你的記憶清除,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我這一次會徹底地忘記迷子么。

這就是最后的結局了么。

我無論怎樣,都無法對抗神唯啊。

“……還沒有結束。”

我拒絕這樣的未來。

我不能接受沒有迷子、甚至失去了關于迷子記憶的未來。

如果非要我接受那樣的未來不可,那么,就算是神明,我也要與她搏斗一番。

正確與否都無所謂了。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一瞬間,身體就已經做好了奮力一搏的準備。從未感受過的力量感充盈了全身。

沉腰、前傾、蹬腿。

五官變得極其敏銳,我猛踩地面,炸起了一攤碎屑。身體極速地前行,視野也被拉伸模糊。

我要拼盡全力地攻擊神唯。

“啊啊啊啊啊————”

瞬息之間我便來到了神唯跟前,我舉起拳頭,舍身一擊。

但就在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

“這樣啊……”神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著我,露出有些開心,又有些悲傷的笑容,“在我看來,人類最偉大的時刻,就是像這樣面對絕望的掙扎了……但是,想到我變成了你的敵人這一點,就讓人無比痛心啊。”

神唯伸出手,輕輕放在了我的額頭上。

意識無法抵抗地變得模糊,視野慢慢沉入了黑暗之中。

……

……

“叮鈴鈴鈴————!”

鬧鐘好吵。

正當我打算關掉鬧鐘時,聲音卻自己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一位有著白色長發的小女孩正在我身邊看著我的臉。

“……是神唯啊。今天,來得真早啊。”

“嗯!因為今天比較空閑呢。”神唯如此笑著說到,“大哥哥在吃早飯要先去散個步嗎?”

“散步嗎?聽上去不錯……麻煩你了,神唯妹妹。”

在一個月之前,我遭遇了車禍,雙腿骨折,暫時不能直立,現在正住在這家醫院進行治療。神唯是附近的學生,是一個經常參加志愿者活動的女孩,不知為何,她常常來我的病房看望我。

神唯推著我的輪椅,我們一起來到醫院的院子里。

已經到了冬天的季節。天空白茫茫地一片,好像空無一物,又仿佛充滿了某種灰白的水霧。氣溫越來越冷了。

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色,我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喪失感,我似乎忘記了一個美好的夢境,一個不符合我的年齡的過于美麗的夢境。

“哈……今天的天氣不怎么好啊。”

“因為快要下雪了吧。”神唯望向天空輕輕說到。

“說起來,我還沒怎么看過雪呢。”我說到,“以前我生活的地方從來都不下雪,第一次見到的雪還是去年剛來這里的時候。”

“去年嗎……大哥哥為什么要來這個小鎮呢?”

“哈哈,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當時的我不過是想要從家里逃走而已,并沒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大概就在地圖上挑了一個看著順眼的地名就出發了。”

“從家里……逃走?”

“抱歉抱歉,神唯肯定還理解不了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最好也不要去理解這種事喔。畢竟我也因為這件事吃了相當多的苦頭,來到陌生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一開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如果不是……呃……總而言之,反正就是很不好就對了。”

一瞬間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我頃刻便意識到那個似乎只是一個美好的夢境。

“說起來,你經常做志愿者呢,有什么特別的緣由嗎?”為了轉移話題,我如此說到。

“這個嘛……”神唯開心地笑了,“我的話,只要看到其他人能夠幸福就心滿意足了,這就是我做志愿者的原因。”

“了不起啊。”

“嗯……”神唯仰頭看著天空,“只要是為了這個世界的人們的幸福,我什么事都會去做……因為這才是我的正確道路。”

“真棒啊……”我說到,“但是,我覺得,有些事,不是只要去做就能做到的啊。”

“也許吧。”神唯說到,“但是我想如果是我的話,只要想去做,就能夠做到。”

聽到神唯的這番自信之言,我覺得很是有趣,不禁笑了出來。

“聽上去就好像無所不能的神一樣啊。”

“……嘻嘻。”神唯突然笑了起來,“大哥哥希望有神明存在嗎?”

“我可是唯物主義者。”我說到,“要是那種唯心的宗教意義上的神,我可不承認。”

神唯似乎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

“別那么認真嘛,大哥哥就普通地說說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我思考了一會兒。

“……要是有神的話,可能會比較好吧。那樣人類大概就能夠少走很多彎路,世界上也不會有那么多的難題了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有神也許會比較好。”

神唯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嗯,聽到你這么說,我感覺很開心喔。”她說到,“不過,要是真的出現了那么一個神,人也不會那么容易地認可神指出的所謂正確道路吧。”

“……是這樣的。因為,說得現實一點,大概人類這個群體本身需要的不是神,而只是一種工具吧……就像是上帝也好、佛祖也好,雖然不斷地有人說他們是存在的,但我們卻并不需要他們真正存在,我們只是需要一個精神的寄托、或者是一種解釋而已,但如果不說服自己它們真的存在,就無法達到精神寄托的目的……我也是一樣,可能我需要的不是神,而是需要一個指引道路的器具而已,我并不需要誰來決定一切……哈哈,這么說起來,我還真是自私呢。”

神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啊,抱歉。我只是隨便一說而已,沒必要放在心上。”

“……嗯,”神唯點點頭,“但是,不管怎么樣,我只要人們能夠獲得幸福就好了。”

神唯似乎下定了奇怪的決心,隨后露出了堅定的笑。

我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走了好遠,這時天空慢慢飄下了雪。

雪花如同輕盈的精靈般緩慢地飄落,四周變得安靜,我們不知為何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輪椅碾壓在地面的微小聲音重復著。

“神唯,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馬上就到了,大哥哥。”

……馬上就到了?

神唯打算帶我去哪里么?

不遠處的地方,我看到有一個長發的女孩正在寫生,似乎正因為沒有帶傘而煩惱著。

“……大哥哥,我要走了。”正當我們眺望著遠處的那個女孩的時候,神唯突然說到。

“什么?”因為這個話題太過突兀,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離開這個小鎮了。”

神唯走到我面前,撐開了一把透明的傘,傘面把我們籠罩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發生什么事了嗎?”

“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只是我留在這里會有些礙事而已。”神唯笑著說到。

神唯說著意味不明的話,讓我摸不著頭腦。

“其實,我今天是來向你告別的。”她看著我說到,“過去的發生的一些事,讓你感到了痛苦,真的十分抱歉……但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話,這個世界就會有可能變得再也無法走向正確的道路。”

“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有什么在翻滾。有一種煩躁的感覺出現在心里。

神唯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

“什么都沒有喔”神唯輕聲說到,“……最后,讓我給大哥哥最后的祝福吧。”

“大哥哥之后會很快地痊愈,也能夠寫出大受歡迎的故事。你還會遇見一個在雪中畫畫的長發女孩,你們在三年后就會幸福地結婚,之后你也會回家和父親達成和解……你的孩子會成長為了不起的音樂家,而她的音樂會拯救無數處于人生低谷的人們……”

“等等,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的是,大哥哥將要走上的正確的道路。”神唯高興地說著,仿佛正在回憶什么幸福的事,“那是,被神指定的唯一道路。”

“什么意思……”

“再見,大哥哥。”

還不等我開口,神唯就強硬地把傘塞進了我的手里,雪花飄了進來,她很快地背對我轉身跑進了風雪中,消失不見。

……頭腦有些暈眩。

我好像又忘記了什么東西一般。

說起來,這把傘是誰給我的?

我轉過頭,正好與一位長發少女對上了視線。她似乎正因為沒有帶傘而著急,因為畫板上的紙已經被打濕了一部分。

我推著輪椅的輪子,緩慢地移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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