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又想當丞相 又想遛狗玩——李斯和他的《諫逐客書》

先談李斯其人：

其實說實話，做丞相能做到李斯這水平這影響的，中國歷史上你掰著指頭數(shù)，也沒幾個。

還是老三段，來簡單了解下他的故事先：

片段1：要做就做米倉的老鼠

這個故事是司馬遷在《史記·李斯列傳》中記載的：有一次，李斯看到正在廁所里吃屎的老鼠，聽到人或者狗的聲音，立即害怕得逃走；但是米倉的老鼠，一只只吃得又大又肥還沒人打擾，不用擔驚受怕還沒事談個戀愛生一堆孩子。李斯就感慨啊，唉，人就像老鼠一樣啊，要做就做米倉的老鼠！

有了和米倉老鼠一樣的遠大志向，李斯遠遠地跑到齊國找到荀子求學，荀子的思想很接近法家的主張，重點在研究如何治理國家，即所謂的“帝王之術”。——李斯這段時間的知識儲備以及價值觀的形成真的是很重要的，決定了他日后的很多作為，也決定了秦朝甚至是中國幾千年帝國制度的走向。

片段2：一寸寸贏得嬴政的芳心

話說呂不韋不是喜歡招納門客編撰《呂氏春秋》嘛，就是在那時候，遲到的李斯終于出現(xiàn)了——大概公元前250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以往時候更晚一些！

受到呂不韋重視推薦的李斯，基本不可能不結(jié)識嬴政。

李斯想好了要做米倉的老鼠，那米倉是誰呢？他想好了，就是嬴政。

李斯正圖謀發(fā)展，嬴政正年輕有為，這兩人就像干柴碰上了烈火。在一起就要好好干一番事業(yè)，一番天大的事業(yè)。

很快，嬴政除掉了呂不韋，在文友李斯武友魏僚的幫助下，各種反間計諜中諜，一個一個滅六國。這第一個目標就是韓國。

韓國怕怕的，以派鄭國到秦支援建水渠為由，其實就是潛伏臥底加人力牽制。東方各國會心一笑，也紛紛派間諜來到秦國做賓客。群臣們發(fā)覺了，就對秦王說，各國來秦國的人，都是臥底啊。大王您趕緊下令驅(qū)逐他們吧。秦王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一道逐客令，多少回歸客，包括外國人李斯。

李斯不想走啊，說好的風里雨里我都陪著你的。于是他就給秦王寫了一封信，勸秦王不要逐客，這就是有名的《諫逐客書》。總之就是各種理由加歷史的借鑒，結(jié)果就是嬴政果斷地采納了李斯的建議，立馬取消了逐客令。

秦滅六國之后，是李斯建議將全國分為三十六郡，郡以下為縣。郡縣制從此在秦以后的帝制社會里一直沿用了近兩千年。除此之外，李斯還向秦始皇上了三道重要的奏折：一是統(tǒng)一貨幣。二是統(tǒng)一度量衡。三是統(tǒng)一小篆為官方文字。

平時脾氣很不好的秦始皇卻異乎尋常地每樣都聽了，真是“秦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坼，掀翻一個世界。”——像這樣的藍顏知己，一生能有幾個？難得的是，他們卻互相碰上了，互相成全了。

大秦帝國真是開天辟地，而每一樣重要制度的設計，都離不開李斯。丞相做到這份上，你數(shù)數(shù)中國歷史上有幾個？

片段3：沙丘之變，于公于私，他只能這樣選？

49歲本來還正當年的秦始皇卻在那一次巡游到沙丘的過程中，突然病死了。

接下來是溫文爾雅信奉儒家思想的大兒子扶蘇繼位還是傻不拉嘰人事不知的胡亥繼位？秦始皇有心立扶蘇，可是和胡亥親密的趙高不這么想。他希望聯(lián)手李斯，偽造遺詔，讓胡亥繼位。

這時候，李斯就面臨兩個選擇。——可能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選擇。

支持扶蘇上臺嗎？可是扶蘇和蒙恬蒙毅兄弟關系親密，如果扶蘇上臺，傻子都知道，李斯是肯定不能繼續(xù)當丞相了，這位置肯定非蒙恬蒙毅莫屬。退休后的自己，命運該當如何呢？

以前那些從秦國丞相位置退下來的客卿們，都是什么下場呢？秦孝公死后，商鞅跑路，最后被五馬分尸；秦惠文王死后，張儀跑路到魏國幸得不死；秦始皇親政后丞相呂不韋被毒殺……李斯不敢想下去了。

更何況作為法家集大成者和代言人的李斯，和思想親近儒士的扶蘇，政治思想完全沖突，水火難容。那么自己和嬴政辛苦經(jīng)營的這一切，是不是都要推倒重來了？他于公于私，怎么可能支持扶蘇？

只剩一個選擇：胡亥。

胡亥當國，或許自己還有得榮華富貴。

于是李斯與趙高同謀，害死了扶蘇，胡亥繼位。可惜第二年，一生聰明的李斯在政治斗爭中輸給了更兇殘更不要臉的趙高。那一天，他被腰斬于咸陽鬧市，并夷三族。——他死前最后的愿望是：牽黃犬出東門而逐狡兔……

李斯的故事真是讓人唏噓啊！如果可以選，他會不會去過另一種人生？

然而歷史從來就沒有如果，人生從來就只有一條單行道。

我們還是來看看他的那篇文章——那篇改變了他自己人生軌跡、也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文章。

《諫逐客書》（節(jié)選）

（備注：戰(zhàn)國多縱橫游說之士，他們混天下單靠一張嘴，真是江湖上傳說的“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前有蘇秦、張儀，后則見李斯。當時的李斯正處在事業(yè)的上升期，卻因為鄭國要被驅(qū)逐出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經(jīng)無路可退的李斯，定然是鼓足了勇氣，鉚足了精神，用盡了才思，寫成了這篇改變他個人命運，后來也改變了秦朝甚至整個中國歷史進程的文章。要知道，他要進諫的人可是虎狼之國的帶頭大哥嬴政，嬴政是什么人他最清楚，那么他不怕嗎？肯定怕！但事關一生，不拼怎么辦？李斯拿著寫好的文章，高唱著愛拼才會贏，朝著王宮出發(fā)了……）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備注：我聽說那些當官的都在議論驅(qū)逐客卿的事情，私下以為這事不妥。李斯明明知道這種決策只有秦始皇一人能定，卻偏偏避實就虛，把責任都推到官吏這個群體之中。——他已經(jīng)為嬴政撤銷命令準備好了一個理由。）昔（備注：這個“昔”字總領一大波回憶殺。上一句說這事不妥，哪里不妥，為什么不妥，李斯避而不談，直接進入憶往昔崢嶸歲月的甜蜜回憶之中。——置換場景，喚起嬴政的回憶，在回憶里重拾對客卿的好感。）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邳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產(chǎn)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jù)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眾，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y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nèi)，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客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備注：無數(shù)實踐表明，客卿對于秦朝的重要貢獻，沒有他們秦朝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今陛下（備注：從歷史回到現(xiàn)實，從歷代秦王回到現(xiàn)任秦王，從光輝業(yè)績回到生活本身）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shù)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之所生然后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wèi)之女不充后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后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于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于側(cè)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wèi)》《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wèi)》，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nèi)、制諸侯之術也。（備注：秦王您吃的用的，看的聽的喜歡的，哪一個是秦國本地產(chǎn)的？說明您的生活根本離不了進口貨啊！您現(xiàn)在卻要驅(qū)逐外國人，也就是說您只用外國貨不用外國人，也就是說您看重貨物而輕視人才？這樣可不是一統(tǒng)天下治理國家的做法啊！）

臣聞（備注：從這句開始，趕緊拍一大段馬屁，把秦始皇比作泰山、大海、最厲害的五帝三王！）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秦始皇剛爽一下，李斯又來貧了：你看本來多好的事情，您為什么要趕走我們呢？人才都歸了外國，秦國接下來怎么辦？）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yè)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借寇兵而赍盜糧”者也。夫物不產(chǎn)于秦，可寶者多；士不產(chǎn)于秦，而愿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nèi)自虛而外樹怨于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最后以非常確定的警告語氣結(jié)束。話說李斯也是膽肥啊，可是那時候也只能是孤注一擲了。跟嬴政這樣掌握著權(quán)力又暴脾氣的人說事，過分卑微肯定不行！還是要有一份堅持，一種自信，才能讓人敬佩！說不定會有奇效！! ——結(jié)果證明，李斯冒險成功啦！）

魯迅曾稱贊李斯說：“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然子文字，則有殊勛”。是啊，李斯的文章不是拿來卿卿我我、參悟人生的，他的文章就是拿來為自己的目標服務，為國家服務的。沒有李斯的堅持冒險，可能就沒有后來秦統(tǒng)一天下后的郡縣制，整個帝國政治制度的設計恐怕都要重新來過。一篇文章，改變中國歷史的進程，這話不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