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拿到監控錄像,技術人員也早就完成了取樣。
“今天先這樣,感謝配合,請幾位保持通訊暢通,有情況可能還需要各位配合調查。”
王依陽送兩位警官出去,自己也沒有回來,給蘇葉來了條短信:我去醫院看著,你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蘇葉收起手機,走到宸秋隨意選了張椅子坐下的對面也坐下,思考該從哪一句講起。
“第二次救命之恩,不會還用宵夜報吧?”
宸秋開了頭,可蘇葉不想接。
“你怎么會想到要打開監控?”
怪不得你非要每天晚上跑來收拾殘局,總是在我要走的時候說“你先走吧,我來關門”……
你怎么會堅持要打開監控,那么麻煩,卻還是要做?
“還不是因為,”宸秋閃躲了下注視著蘇葉的目光,“有些人在出租車上表現得像是,仇家已經殺到家門口了,
“我想能用短信聯系的人應該是熟人,也只有認識,知道對方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才會產生那樣的恐懼。”
沒有電視劇這事兒的時候,多注意關窗鎖門就行,這一下子發出去五把鑰匙,對方只要動動腦子,門基本等于擺設,你還延后提升自己的武力值,不斷增加游戲難度……
想著想著,宸秋虛了的氣好像又都回來了,一個白眼丟到蘇葉那兒時卻有點,委屈:“結果問起來,當事人又一副無可奈何不得不拖幾天的樣子,
“萬一你哪天晚上落了東西在店里,自己跑來拿的時候遇上人家蹲點怎么辦,好歹留下些證據吧?“
蘇葉像是吃了口甜度過分的粥,正黏黏糊糊從嗓子滑下去:“你可以提醒我,或者干脆讓我來……”
“你不是怕麻煩嗎。所以說,打算怎么報?”宸秋打斷她,哪來那么多問題,就是每次思維跑出正在進行的事情時就會想起,你好像很危險,可是你傻兮兮的不重視,然后,我就想保護你……
看蘇葉不自然的表情,宸秋繼續說下去,好像在嘗試給她一杯清水解膩:“你估計跳不出一日三餐的圈子,等我想好再告訴你吧。”
蘇葉覺得現在的狀態有點奇怪,她很少這樣不可控的心率過猛,并且五臟六腑的輪廓同時鈍化變軟。
蘇葉抿著嘴想不出該說什么,她瘋狂尋找著十根手指指甲邊的肉刺,卻驚訝地發現一個也沒有,自己什么時候開始攝入均衡的營養了?
“你覺得是你害怕的那個人嗎?”
“不知道。”
沉默。
宸秋等的有點泄氣,這管牙膏是真的難擠。
“走吧,早點回去休息,這幾天沒事就別出門了,拍攝如果真那么不放心,我來幫你盯。”宸秋說著起身,往落地窗走近了幾步,看到外面的小雨已經徹底停了。
“后天,還是得出門。”
怎么有種不敢說出口的感覺?
可能是這種久違的,能柔和變形,很好堵住各個方向的關心帶來的堅實安全感讓蘇葉覺得應該要安分的聽從對方的安排吧。
不聽話的話他會生氣吧?
“我跟你一起去。”
蘇葉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用臉做出一個為難的表情。
“什么秘密要用命保護?”
不,主要是因為他會擔心。蘇葉沒回答宸秋有些責備的問題,因為她正在嘗試接受眼前好不容易琢磨透的答案:比起他生氣,我更不想他擔心。
宸秋用力做了一個深呼吸后再一次坐進椅子里:“你家有眼罩嗎?”
“嗯?”
宸秋嘆口氣,又重新問了一個問題:“你開車去嗎?”
“后天嗎?可以開車。”
“好,出發前我到你家樓下,你帶上我,我帶上眼罩,全程。萬一有情況,你叫我了我再摘,這樣總可以了吧?”
宸秋放完這發連珠炮,一臉惡狠狠的看著蘇葉不讓她拒絕。
可蘇葉分明看見的是:老板,我誠心要,這最高價了,你就賣我吧,不然我可走了!我要走了!!!
“噗…”蘇葉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想象還是被眼前故作兇狠的宸秋逗笑了。
“這有什么可笑的?”
‘走了!我要走了!現在!!立刻!!’
“沒什么,不用帶眼罩,后天早晨八點走,你起得來嗎?”
宸秋一副‘你看不起誰呢’的表情:“你別遲到。”
“八點十三分。”
蘇葉看了看腕表,對正在把自己塞進副駕駛的宸秋報時。
宸秋本企圖用系安全帶的動作緩解一下自己的尷尬,奈何他將安全帶抽的再緩慢,也是個兩秒鐘足以完成的動作。
笑意拼了命想要爬上蘇葉的嘴角,卻終是沒能牽動她早就四散而去變得虛無的情緒。
蘇葉發動了車子。
“還不打算告訴我去哪嗎?”
“打算去把你賣了。”
“……賣多少啊,別被人騙了。”
一個沒有進行到底的玩笑話就像在頑劣卡在胸口怎么都打不出的嗝,宸秋正在消化空氣中略顯壓抑的因子。
車子老老實實走過逐漸變少的紅綠燈,乖巧的向新城邊緣開,蘇葉終于在太陽懸于視線正上方的威嚴下拉下了遮光板。
“你父親,是位好警察嗎?”
“是啊。”宸秋答的毫不猶豫,頭腦中爬入的睡意被蘇葉的聲音輕松擊退,“不然能當上局長嗎。”
蘇葉又沒了回答,她打開轉向燈將車子駛入左轉道。
宸秋轉過頭看了看蘇葉的側臉,突然意識到她可能不是想聽這些:“他是個相信正義的警察。”
正義嗎?什么是正義?
“那如果一個曾經誓死捍衛正義的警察,為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而放跑了犯人,她還會被認為是好警察嗎?”
宸秋的腦袋徹底清醒了,他覺得一直被關在密室里找不到大門密碼的自己終于發現了一個有用的線索。
可是他不知道門上的密碼鎖能容許輸入幾次錯誤密碼。
宸秋正了正身子,回答時的斷句都謹慎的十分明顯:“換一個說法吧,如果一個警察為了保護人質而放跑了犯人,能說他不是好警察嗎?”
蘇葉的側臉在若有所思,搞得宸秋有些坐立難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
“我初二的時候被綁架過,我姨父家里很有錢,所以劫匪是沖著我姨媽和我表哥去的,我只是那天被臨時丟給我姨媽照顧,買二送一的贈品。
“那時候我爸正在新城下轄的一個縣執行任務,根本不知道這個消息,我們是被其他刑警救回來的,雖然我身上留下了些小傷,但整個解救過程還算順利,
“我和我媽從來沒有怪過老宸,他也沒過多提起這件事,
“可后來有一次警局慶功,他喝得爛醉回家,硬是拉著我道了一晚上歉,
“他那時候說話黏黏糊糊,我有一半都聽不懂,但有一句我不僅聽清了,還記得很清楚,因為他說的時候掉了眼淚,
“他說‘我嘴一張就說要保護全國人民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這么大的話連自己家小崽子都蓋不住’。
“那是我長這么大唯一一次見他哭,那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對自己沒能親自來救我這件事有多么自責和后怕。
“老宸應該會希望當時能有機會自己做選擇吧。”
“這樣的選擇,不那么容易做的。“蘇葉邊說,左手離開方向盤,從車門下面的凹槽里摸出瓶礦泉水。
宸秋從蘇葉手里拿過水瓶,擰開后遞回給她,她的臉看上去像是通宵打游戲之后的那種疲憊,一種提前透支了一部分生命用于狂歡后戛然墜回平靜的力竭。
“所以,我給他提供了另一個方案,自救。”宸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邊,果然也有一瓶,“那之后我跟我爸說想跟著軍隊練練身體,沒想到他還真把我弄進去了,不過不是軍隊,是特警部隊,武警總隊的指揮是我爸警校的室友,不知道他具體是怎么操作的,總之我跟著一個普通的小隊生活、訓練了將近一年。”
“那時你多大啊?”
“14、5歲吧。”
“14、5歲,應該還在上初中吧,身體吃得消嗎?”
“嗯初二,休學了一年。當然沒有按照特警的標準要求我,我只要保證時刻跟著隊伍,訓練做多少就是看我自己能堅持到什么地步。”
從他嘴里說出來,好像一切都格外輕松自然,蘇葉不禁短暫地將視線移向宸秋。
宸秋也正看著蘇葉,對于她的回頭毫無防備,但隨即微微歪頭對她眨了眨眼。
蘇葉看到的雙眼太過溫柔,害的她趕緊裝作看路要緊,又移回了視線。
這小孩很多時候難逃幼稚,沒想到他眼底的那片汪洋堅韌的這樣不可思議;冷不丁表現出的細膩可靠更是能打的蘇葉毫無還手之力。
“晨光?”宸秋視野中的道路逐漸眼熟起來。
“嗯,今天,是我媽媽的忌日。她把遺體捐給了醫院,讓陳阿姨把她一直帶著的項鏈埋在晨光的小樹林里了。”蘇葉將車挺好,“她是孤兒,落葉歸根。”
蘇葉獨自拿著一小捧雛菊往小樹林去了,宸秋則依照慣例在活動場晃悠,等著下課鈴送來咧著嘴瘋跑的孩子們。
晨光的上午通常都是一半讀書寫字的文化課,一半自由活動。
他百無聊賴的檢查了一下滑梯和健身器材,細說就是每個都親身體驗了一遍。又在更新了孩子們的各種手工作品的展桌上瀏覽了一番,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
氣溫越發高起來,再看表,應該快到下課時間了,于是宸秋晃晃悠悠地朝器材室去,視線卻總是投向小樹林的方向。
“時光膠囊、項鏈還有她在銀行開的保險柜我當初都仔細檢查過,不會有問題,而且她今天也照常來了,如果真是她,她能敢來嘛!”
過多的代詞并沒有讓對話中的另一個人有什么理解障礙:“總之,還是盯緊她,那邊傳來的消息說這次情況很不樂觀,在徹底處理好之前,所有的事情都無限期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