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你家官人又暈倒了，剛被王屠夫扛回你家呢，衣服快別洗了，回去看看吧。”李嬸子扛著兩把鋤頭匆匆跑來。

李嬸子家有塊山地，卻是背著這條河至少有一里路，此時，她定是與李郎中在地里勞作，被村里人喊去宋燾家的。

李嬸子心善，大老遠也要跑過來知會一聲宋氏。

宋氏聽罷，撿起剛剛嚇落，在河里飄著的棒槌。

纖長卷曲的睫毛上掛著剛溢出的淚珠，一個箭似的沖了出去，顧不上抱起衣物了。

宋氏本名慕佳人，人如其名，確實是一位佳人，當初待字閨中時，去府上提親的人的隊伍細數起來那是可以從王屠夫的山地排到這條洗衣河的。

王屠夫的山地，那可是比李嬸子的更遠上那么一里地呀。

宋氏的父親會招財，府邸坐落于城里的最旺地段--西門里。

如果說宋燾以前那破屋子，前腳走后腳就會到頭。

那么幕府恐怕就是讓宋燾八字躺著也是要滾上幾天才能到頭。

慕父極為疼愛佳人，當初為了佳人的夫婿人選，那可叫一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凡事來府上提親的，說查個祖上三代都是說的輕松的。

可惜啊，千日防狼，奈何羊狼勾陷，慕父這守門人也很無奈！佳人自己選了宋燾。

在慕父看來宋燾那叫一個卑鄙無恥，下流張狂，面目可憎，狼子野心……他把肚子里都文貨全部倒出來也不能形容宋燾的壞，這人還不能說，一說，佳人就給他急眼。

宋燾不從正門提親，偷偷放了一些些首情詩的風箏，丟到佳人側院中，想也知道這都是打聽好了的佳人住處，以此來吸引佳人，當然也確實吸引佳人。

每每念及此，慕父必要捶胸口一番，自責一次，都怪自己守衛不嚴。

佳人從小就沒了娘，慕父忙于生意，也沒有太多時間教導她，沒長太歪，但是就是性子倔強，認定了的事情即使證據擺在面前，她也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物。

慕父對于她選擇了宋燾做夫婿，只能氣過一陣子，只好隨她去了，心想家中還稱得上富庶，他身體還算硬朗，多少在生活上可以幫幫佳人，不至于太吃苦。

……

宋氏一路不敢停下，累得腦袋直發懵，在快倒下前，終于到家了。

她沖進北側房中。

北側房住著宋燾的母親，宋老太非常疼愛自己這個獨子，宋燾一有病痛就往自己的房中攬，萬事都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掌控著才放心。

宋燾必定是在北廂房的。

宋老太當年新寡，膝下就一幼子，靠著罵遍全村的能力，千辛萬苦把宋燾拉扯大，宋燾也是爭氣，考上了縣里的廩生，這可是百年難有的幸事。

宋老太對一般的姑娘都瞧不上眼了，不是這個太胖了，就是那個太瘦了，不是這個太窮了，就是那個太丑了。唯覺著縣令的千金最般配有本事的兒子。

可惜了，本縣的縣令沒有千金，她拖那些走卒去臨縣打聽，好家伙，還真有一個，可惜了，卻已經婚配了，這樣拖著日子，再看下去，兒子年紀要太大了。

后來無奈娶進了宋氏，對宋氏那叫百般瞧不上眼，又是覺著長相太過艷麗，又是覺得是商戶之女，讓奪目的兒子都不那么光彩了。

“兒啊，都叫你不要娶那禍害精，看看，自從她進門，你這是暈了幾次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為娘怎么活呀？我還不如跟你一起去了得了。”

宋氏剛進房門，就看見宋母坐在床邊，手上拿著條毛巾在為宋燾擦臉，郎中與王屠夫坐于側邊，聽到聲響，王屠夫轉過頭，眼睛正不錯地盯著剛入門的宋氏。

“宋氏，你說說，娶妻當娶賢，你進門之后有沒有好好照顧我的燾兒？根本沒有！自從你入門，我兒都暈倒兩次了，你知不知罪？去吧，去門口跪著，等燾兒醒過來了，你再起來。”宋母因為宋濤之故，平時都有些咬文嚼字的，生怕丟了兒子面子。

宋氏擔憂的看了看宋燾，擦干眼淚，摸了摸鬢角新起的白發，拂拂手上新生的繭，什么都沒有說，低著頭出去跪著了。

想想頭幾年，宋母雖不喜，卻也沒有表現的這么外露，頂多指桑罵槐的說說哪家商戶之女被夫家休，哪家商戶落了魄罷了。

如今，當真是越來越……惹人厭。

宋氏扯掉一根白頭發，斷了幾段，隨手揚了。

“宋婆婆，您是家里的梁柱，要是因為照顧宋兄勞累過度病倒了，怕無人能顧著家里了。宋兄吉人天相，剛剛我們李哥哥不是也說，休息一段時間就好，婆婆高壽，正是享福之際，何必動怒？傷了身體，家中就無人做主了。還不若喊起宋氏，讓她忙里忙外。現在外面寒冷，若是宋氏感染風寒，家里一個人手都沒有，可如何是好，還不得勞累了婆婆。”屋內響起了王屠夫的聲音，王屠夫雖說是屠戶，卻也讀過幾年詩書，又長相頗為清俊，穿起長衫，搖起扇子來，絕對讓人誤認為他是一個趕考的書生嘞。

“算了算了，今天就饒了你，進來罷”，里頭的宋母在喊著，“你剛剛怎么沒有把衣服抱回來？”那一大堆衣服大部分是宋母的，宋母雖然長寡，卻也極為愛美的，衣服頗多，也極為愛惜這些衣物，有些許時候，甚至會涂抹胭脂。“還不快去河邊將衣物抱回來，難道想讓別人順手盜走嗎？回來之后煮些稀飯，我兒醒了要吃。”停頓一會兒，“真是個不下蛋的母雞。”不小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聽了這話，王屠夫與李郎中微微皺了皺眉，鄰里之間都是知道當年發生了的事情的。

當年，宋氏懷胎兩月，卻還不顯懷，宋母趕走了宋氏自帶的丫鬟，大冬天的，讓宋氏去洗衣裳。

帶霜的地面本來就滑，宋氏就這樣子在河水里泡了一會兒才起來，起來時便見紅了，河水很冰，傷了身子，這么些年來，肚子再也沒有了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