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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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最后一天，于所長從文水鄉政府開會回來進門就喊：“文景，文景，好消息！凌老師當副鄉長了，剛宣布。二十三四歲當鄉鎮領導，真是不簡單，快去恭喜人家。”對于我和凌溱溱目前的情況于所長可能察覺了一些。

我說：“她當她的官，跟我沒關系。”

“這你就不對了，”于所長說，“剛才我和她聊天，她還問你在哪，要我多關心幫助你。你這后生就是一根筋。”于所長搖搖頭，走開。

我心緒滿懷地上樓，回到房間，打開桌上的單放機。每當累了我就喜歡躺在床上聽一段音樂。單放機里傳來羅大佑那渾厚、低沉、略帶滄桑的嗓音：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么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樣溜走，轉回頭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我對港臺的音樂有一種偏好，不僅因為它們音律美，更關鍵的是詞寫得好，有內涵，有意境，能喚起那如煙的往事和散落的記憶。

記得剛去警校報到后的第二天，毛華帶著我們幾個新生去逛街。第一次走在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的大街上，感覺最深的除了滿街的燥熱和那目不暇接的繁華，就是街頭巷尾都在放的這首《戀曲1990》，歌詞中傳遞出的無奈和迷茫穿透我的心思，之后竟影響了我兩年。

那是警校二年級時，我到附近的高中同學饃饃就讀的銀行學校玩，在那里遇見了美麗文靜的長發女孩小洵，她是我們鄰縣人。她撲閃著眼睛，對我說：“你們的警服好帥呀。”饃饃哈哈大笑，說：“你其實是夸我們文景長得帥吧。”小洵羞澀一笑立即跑了。

一個周六的上午，小洵怯怯地走到寢室找我。我詫異地問她有什么事。她說：“你能不能穿著警服帶我去一下師大，我怕扒手。”我連忙說：“行呀，正好我也可以去看看同學。”她師大的女同學狐疑地問：“你們是戀人吧？”小洵莞爾一笑，說：“這是我的保鏢。”我忙訕笑。此后的周末我和她又約好一同去幾個大學找各自的同學，然后又一起回去。行走在大街上，這首歌常常灌入耳中，聽得多了我就會不經意地哼唱起來，這時她往往睜著大眼睛偷偷看著我，四目相視后我們都不好意思地抿嘴而笑。

雖然我們從彼此的眼神中都讀出了一點內容，但都矜持著不表白，而我常常在被寢室里此起彼伏的鼾聲吵醒后，處在是和她一直保持“革命”的友情還是勇敢地向她表明戀情這兩個選項中糾結。畢業前她把這個單放機送給我，一同拿過來的還有幾本從我那借過去的書。

到東琴后，繁忙的警務工作讓我疲憊不堪，好幾次提起筆想給她寫封信訴訴苦衷卻又覺得不知如何說好。時過境遷，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是不是已經找了男朋友，再去打擾人家是否會自尋煩惱。

1994年6月的一天，我無意中翻看她還給我的那些書，從中掉出一封信，拆開一看，是她寫的：

文景你好！感謝這一年你對我的關照。你是個誠實穩重、正直善良的男孩，認識你真好。我有不少缺點，好高騖遠，依賴性強，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這樣的女孩。相信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活潑開朗、與你心心相印的好姑娘，那時我會衷心祝福你們。《戀曲1990》，我曾那么喜歡聽你哼唱……

滿懷惆悵像滔滔江水般涌上心頭，我怪自己為什么到現在才發現這封信，如果畢業時發現了興許已向她表白，我們或許已在一起相互鼓勵共同成長。

如今這首經典再次觸動我的情思。可仔細想想，時過境遷，她已走遠，我們無非是各自人生中相遇的浪花。

我已錯過一個好姑娘，難道還要錯過另一個？

2

為了完成年終的目標管理檢查和還上建房欠款，于所長不得不帶著大家沒日沒夜地連軸轉。望著裹著大衣駝著背在黑夜的寒風中巡邏檢查、身體瑟瑟發抖的于所長，我不禁心里有些酸楚。上次他和小馬去出差，在回來的路上為了避讓一頭橫穿馬路的公牛，小馬將車翻到了水渠里。小馬反應快，加上年輕身體好，只是臉部、身上受了點輕微傷，可憐于所長將近五十歲的人猝不及防，在車里翻了幾個跟斗，蜷成一團嗷嗷叫，一查，右手臂和身上幾根肋骨都骨折了，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李罄副所長已經調走，群龍無首，他看能下地走動于是吵著要出院，醫生拗不過只好答應，但要他休息好，不要過度加班不要受涼。可是，面對繁重的工作任務他這個勞心命又不放心，往往親自上陣。

想想有時都覺得好笑，局里制定的全年目標管理考核項目幾十項，其實除了刑拘數、治安拘留數、勞動教養數等幾個打擊指標和罰沒款金額這些硬數字沒法改動外，其他的幾乎都要在年底突擊完成，忙活了十來天，太累人了。

也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受涼了，沒幾天我竟病倒在床，頭昏無力。

“要不回家休息幾天？”于所長摸摸我的額頭關切地問。

“不用，休息一兩天就會好。”我一怕家里擔心，二怕工作沒完成拖單位后腿，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自己的事情別人也幫不上忙。

“要不要我打電話叫凌溱溱來？”毛華微笑一下小聲問道，“別不好意思，我可是過來人呀。”

我猶豫一下，說：“行，但不要勉強她。”我想，病倒在床這正好是個測試她的機會。

她會來嗎？她可從來沒有到過我這。

黃昏時，所里同事都受邀出去吃飯了，我昏昏沉沉地睡著，忽聽對面鄰居孫猴子在喊我開所里的大門。我掙扎著爬起來往樓下看去，就見凌溱溱推著自行車站在大門口，連忙披上大衣下去開門。

她跟著我進了房間：“我剛下鄉回來，肖站長告訴我你生病了。好些沒？”

我躺進被子里，搖搖頭，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你還沒吃飯吧，我去飲食店買碗面條來。”她不等我回答就噌噌地下了樓。

十來分鐘后她回來了，“你先吃點熱面條出點汗，我多放了些姜，吃完后我給你刮刮痧。”這時我才看到她還拿了一個瓷碗放在桌上。這種古老的方法她也知道？我讀小學時因感冒在鄉下請一個老太太給刮過一次，當時痛得我哭爹喊娘。

我吃了一半吃不下了。

她將我的衣領拉下折好，墊上毛巾，在瓷碗邊緣蘸了些麻油，然后在我的脖子上刮起來。

“祝賀你……”我有氣無力地說。

“現在只是宣布人選，一個月后鄉人大選舉通過才算數。再說我這也不算稀罕，還不是沾了政策的光，縣里這批提拔的鄉鎮女領導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有五六位。這段時間我還是很忙，要天天下鄉。”我聽著她說話，不作聲。

“你痛不痛？”

“不痛……”我強忍著，雖然臉都變了形嘴上卻強硬。

“真的不痛？那我再大力點。”她說。

“不要，痛……”

她笑起來，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工作狂，不僅自己在拼命，還要你全身心投入工作，以至于忽視了你？”

我無言作答，事實上我確實有這種想法，看她平時工作風風火火的，經常下鄉，見個面都困難，積極性也太高了吧。

她又笑笑：“其實你不了解我，哪個女人都會以家庭為重，至于事業，是要努力，但發展得怎么樣就是可遇不可求了。這次有這樣好的機會，領導又希望本鄉能推出我來，我怎么能退縮？政府部門的情況可比你們公安更復雜。”

半個多小時后她停住手：“我要回去了，你要照顧好自己。看你的被子，還用警校的，太輕了，怎么會不感冒？”

這被子確實太輕了，但我舍不得丟掉，因為上面印著“省警校”字樣及我的學號，看著它我就總是想起那火熱的警校生活和那一張張青春飛揚的臉龐。有好幾個夜晚我被凍得睡不著，咬牙爬起來，向毛華他們打聲招呼就跑到不遠處的法庭和桂芝擠著睡。那家伙開始還有階級感情，縮頭縮腦地披著大衣來開門，叫著：“我是新被子，快洗腳！”幾次把他從熱被窩里叫起來后就有意見了：“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同性戀，你讓我怎么找對象？”我就罵：“看你這小知識分子樣兒！”

雖然脖子被刮得生痛，但我卻覺得心情輕松了許多，頭也不那么痛了。凌溱溱走到桌前，翻了翻我的書，打開單放機，費玉清那輕盈飄逸的聲音頓時充滿房間：真情像草原遼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總有云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耀你我……

一個月后凌溱溱毫無意外地當選了。此時農歷新年也在盼望中來臨。經過嚴冬考驗的兩個都有著強烈事業心的年輕人才有了較多的時間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