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種行徑和那些始亂終棄的人無異啊。”

“真要說……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

——誰？

在嬉嬉鬧鬧中過了一會兒，盧凝月看葉修和洪喜兒瞎侃得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聲提醒說：“陸爺爺好像走了。”

“被晚輩發(fā)現(xiàn)了還繼續(xù)偷聽可就真丟臉了。”洪喜兒揉了揉盧凝月的腦袋，很滿意她羞怯可愛的模樣，“東西我拿了，有什么事我以后盡力幫你。”

“嗯。”

“葉小哥，能順便滿足下姐姐的好奇心嗎？”

“我身上還能有什么能讓姐姐感興趣的？”葉修笑了笑，一手指著洪喜兒不曾放下的書卷，“若我沒看錯的話，喜兒姐姐分明對這些秘籍更感興趣啊，可惜弟弟我已經(jīng)沒有更多了，請找別的冤大頭地主分田地吧。”

洪喜兒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書卷，途中又偷偷瞄了兩行：“誰叫你送了我這份驚世駭俗的大禮呢，唉，又不知道要熬多少個夜晚了。”

“就當(dāng)我多嘴好了，怎么說你也是送了我一份大禮，其實我主要還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洪喜兒伸手點了點葉修的肚腹偏下的丹田處，幾次接觸已經(jīng)讓她摸清了葉修的身體狀況，“你體內(nèi)氣血虧空的厲害，為什么不早點想辦法解決？你特意選了室內(nèi)朝陽的一面就是因為你的身體處于一個極端虛弱的狀態(tài)，甚至需要曬太陽讓自己好受些。你的體溫比常人都低上一截，嗯，是常人的話早就躺著了，哪可能像你這般亂跑的。”

“姐姐慧眼。”葉修倒是老神在在的模樣，說著無關(guān)緊要無關(guān)痛癢的應(yīng)承話。

洪喜兒又用手背碰了碰葉修的胸口：“不過最大的問題似乎不在這，似乎在這兒。”

她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所以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活著？”

葉修如是回答：“如果有人需要我活著，我可以活著。”

“除此之外呢，難道你就沒了其它活著的理由？”洪喜兒瞥了盧凝月一眼，又問。

葉修靜了片刻，食指彈了桌面兩下，非常輕巧地回應(yīng)：“我也很奇怪。”

手臂上傳來的壓力，他沒有理會。

“……嗯。”洪喜兒嘴角抽搐了幾下，像是想笑，又有點像哭，“原來你也是個病人啊。”

“是啊，還病得不輕。”葉修點頭。

“你和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很像。”洪喜兒閉上眼，“追尋虛妄。”

“不管是虛妄還是希望，都是支撐人活下去的力量。”葉修睜開眼，眼中沒有焦距，就這樣往角落里盯了一陣，又再度閉上。

“的確，你病得不輕。”洪喜兒盯著葉修的臉，嘴唇囁嚅了一下，眼簾垂落，語氣無奈又溫和，讓她本顯男兒樣的樣貌忽然多了幾分柔情，“病人就好好愛惜自己啊。”

葉修手指一動，順勢挑了一顆青果放入嘴中：“能吃能喝，應(yīng)該是還能好好活上一陣子。”

“只怕也是沒滋沒味。”洪喜兒看著那顆青果，撇撇嘴。

咔嚓。

葉修咬開嘴中的青果。

口感非常的脆爽，甘美的果汁淌入齒間，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縱你舉世無雙，無覺便是無感。

葉修的五感乃至直覺都處在一個接近廢人的程度，能活著都依仗著那個連自己都不太明晰的理由和他多年掙扎求生的經(jīng)驗。

“姐姐慧眼。”葉修淺淺地笑。

洪喜兒無奈嘆氣：“真是一個德性。”

安靜下來，倒是讓三人的精力移到別的地方，很快他們的眉梢都輕輕挑了一下，隨后三雙眼睛望向向陽的窗外。

洪喜兒彈指送出一道指風(fēng)讓窗戶大開，更多的陽光傾瀉進來，溫暖而明麗，讓三個年輕人都微微瞇眼。

“有人？”看著外面空空的街道，盧凝月不是很確定。

“跑了。”葉修啼笑皆非。

“那個老不修。”洪喜兒咯咯笑個不停。

——————————

武原城東邊鬧市區(qū)一間不大不小的雜貨鋪里，陸掌柜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推門而入。

“小唐，老洪在嗎？”

一個年輕的伙計一看是陸掌柜，又看陸掌柜神色時而歡喜時而憂慮顯得極其糾結(jié)，好生古怪，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陸掌柜，我們掌柜正好在里面，我這就帶您進去。”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陸掌柜擺擺手，向著內(nèi)室走去。

“哦，好。”小唐只好依言繼續(xù)處理眼前的活計，時不時好奇地往內(nèi)室看。

進了內(nèi)室，看著皮貨堆積成山還沒處理，卻沒看到人，陸掌柜直接就嚷開了：“老洪，恭喜啊恭喜！”

“恭喜個啥？你個老鬼，又接了順風(fēng)耳聽了些我兒孫的軼事，來取笑我的吧？”洪龍從一堆皮貨后面繞了出來，還是穿著一身黃色短褂，手里搖著蒲扇，臉上沒有一點兇戾氣，看著陸存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堆變質(zhì)得貶值的皮貨，一臉嫌棄鄙夷。

他們這些老家伙整天沒事干，不是閑暇時候騷擾騷擾眾星殿，就是隨便找點事情打發(fā)時間，作為掩護的身份實際上都有認(rèn)真在干，已經(jīng)是融入生活之中。

“都這么多年了，血脈感情都淡了，能讓我有什么好恭喜好驚訝的？”洪龍知道不會從陸存那聽到什么有營養(yǎng)的東西，悠悠哉倒了一杯茶往嘴里倒。

不料陸存語出驚人：“少教主似乎對你家喜兒有興趣。”

“哦……噗！咳咳咳咳！草！咳咳咳！”洪龍嗆得不輕，咳著都不忘怒罵面前的老家伙，“就知道你這嘰喳嘴噴不出點好東西！”

“我看少教主直接和你家的寶貝談婚論嫁，后來都相互承認(rèn)有緣。”陸存擦去臉上的茶水，繼續(xù)說著挑戰(zhàn)老友心臟負(fù)荷的話，“你家喜兒還在少教主身上找到了一個人的影子，看得出他們很投緣！”

“草！就知道你嘴里噴出來的東西都是歪到天際的！誰不知道你這家伙聽風(fēng)就是雨的！”洪龍指著陸存的鼻子怒噴口水，“繼續(xù)！繼續(xù)！看你能不能歪到教主的那個世界去！真能做到就算你本事！”

“我就知道我說大實話也沒人信。”陸存攤手。

“信你這個陸嘰喳才叫見鬼！”洪龍?zhí)_。

“這次是真的！而且這是好事啊，教主不也是有心傷，后來遇到了一個人才有所好轉(zhuǎn)的嗎？”陸存頓了一下，想著之前聽到的話，又有些憂慮，“而且少教主的心魔不是一般的重啊。”

“問題是后來那個人……算了，不提了。”洪龍半信半疑，轉(zhuǎn)念想到自己被坑過的事跡，頓時又搖頭當(dāng)是甩掉了一個屁，“你不會忘了時間也要對上了吧，現(xiàn)在還是不要隨便點鴛鴦譜了，年輕人的事做長輩的就不能瞎管。最重要的是我家喜兒啊，唉，她說的肯定是那個苦命的孩子，你這陸嘰喳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這不是激動嘛，忘了這茬了。”陸存也想起了一個年輕人，連忙賠上笑臉，聽洪龍說起那個特殊的時間，又忍不住嘆氣，“唉，是啊，千年了，又該是一輪回了。”陸掌柜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識地望向自家店鋪的方向，“老洪，你說……這一次不會又是我們明心教的教主吧？”

“我說老陸，你的腦瓜子是不是轉(zhuǎn)得根本停不下來啊！？說什么不吉利的話！”洪龍沒好氣地說。

陸掌柜苦笑：“我這不是對少教主很有信心嘛，可是正是有信心，我反而覺得會是他。而且出現(xiàn)的時間也是太巧了，和教主當(dāng)時的時間相差不多。”

洪龍無言。

他們心里清楚，想必其他幾個老家伙也有過同樣的擔(dān)憂吧，活了千百年了，知道的東西比年輕人多很多，擔(dān)憂的事情也多很多。

愁煞人啊。

葉修，真的是太優(yōu)秀了。

只要他身體恢復(fù)，必然一步登天。

可是，這天……

“哎喲！”洪龍忽然痛叫一聲，狼狽地捂著屁股飛掠了一丈墜進那堆皮貨里去，很快從中探出個腦袋大罵，“老陸你個老不死的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嘿，你個老不死的還好意思說！”陸掌柜一臉鄙夷，儼然一副我才是受害者，踹爛你屁股都不夠的表情，“我的老臉都在你那寶貝喜兒那丟盡了！連帶著在少教主那也丟盡了！”

“啥，你敢說你沒在后輩那說過我的壞話？！”

“還說！繼續(xù)說！”陸存惡狠狠地握拳，像是抓著一份把柄，頗有你得任我揉捏的意思，“信不信我扒了你的感情史丟到外面，毀你一世英名！”

不料洪龍氣焰不減，反倒是勃然大怒，暴喝道：“屁咧！老子的一世英名早在八百年前你喝醉的那次丟盡了！這都是你欠我的！你他娘地還敢提這事！”

陸掌柜表情一滯，很快一拍腦門：“老夏讓我們守在少教主身邊，可不能動用星力。”說完他就腳底抹油溜了。

“媽的！”洪龍也是想起現(xiàn)在不能暴露身份，可是他氣啊，好不容易忘了這事，現(xiàn)在又被戳了痛處，這罪魁禍?zhǔn)椎睦喜凰肋€敢說什么一世英名，找抽是吧！

“姓陸的你有本事別跑，老子今天就教你什么叫做路在腳下！”

“我這綽號可不是白叫的！”陸掌柜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洪龍遠遠地看到陸存衣服背后新鮮的腳印子，和自己的腳印看著還真像。

“你個不要臉的老混球！”洪龍氣樂了，氣急敗壞地掉頭追了過去。

地處鬧市，兩個老不修一追一逃，一路上撞歪撞散了不知道多少個攤鋪，還好不自覺地大聲互嘲，數(shù)落對方素質(zhì)低下，禍亂街坊云云。

小唐跟在后面一邊賠禮道歉，一邊支付賠償，可是補救哪跟得上破壞，最后也只能望著兩個漸行漸遠望塵莫及的背影空流淚。

“您二老消停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