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沒有皇帝說話的份。

經過魏忠賢的解釋才知道，明朝的朝會，皇帝來叫“視朝”，簡單來說就是考察工作的，考察臣子做的怎么樣。

但臣子們，都是人老成精的千年老妖，能給你考察出什么來，一個個東拉西扯，相互攻擊。

朝堂上兩人如生死對頭般相互攻擊，下了朝一起喝花酒，這才是常態。

至于皇帝想直接做事，抱歉，大臣們有的是方法給你繞暈了。

至于大明是怎么管理的，靠禮節啊，用禮法形成的規矩來管理這一切，朝會也是禮節的一環，但不是做事的一環。

大家做個樣子。皇帝來看看，表示皇帝很關心國事，大臣也來做樣子，表示大臣正在努力工作。

如此，而已。

至于具體做事，抱歉，該商量的早就商量好了，幾個相關人士，開個小會，喝點小酒，就把事情搞定了。

必須要皇帝出面的，也是由幾個重臣，去皇宮商量。

對，咱就是個樣子貨，起碼在金鑾殿上是這樣的。

臣子也都是做樣子，靠攻擊別人來打發時間。

于是，第一場朝會，朱由校傻呆呆的在龍椅上呆了半天。

毫無營養的朝會，正事一點不提，雞毛蒜皮的小事扯來扯去。

要不就是互相攻擊，你罵我來我罵你。

皇帝不插話還好，一開口，立馬無數的問題蹦出來。

大概情形是這樣的：

朱由校開口：朕覺得裹腳有傷風化，眾愛卿以為呢。

一臣子上前回答：這是民間的自發行為，陛下和我等不應該管不能管也管不了。

朱由校大怒：那我這皇帝是干啥的？你們這群臣子是干啥的？

臣子引經據典，扯淡了一大通屁話，看到說服不了皇帝，然后轉開了話題。

對，皇帝有這個權力下令的，雖然效果不好說，但權力是有的。

但臣子不想啊，真要是禁了裹腳，那人生樂趣豈不是少了一大半！

于是話題從裹腳引申到女德，從女德引申到流民，又從流民引申到后金，又從后金引申到江南米貴……

朱由校嘆為觀止，這話題轉換，毫無痕跡。

這偌大的大明，總有皇帝關心的事情，一旦心神被牽扯，那之前的話題，不就忘了嗎。

穿越者也不例外，幾句話的功夫，就給繞開了。

然后等醒悟過來，已經過了很久了。

無奈，論談話的技巧，即便是穿越者，也根本無法跟這些人老成精的重臣相比。

過了一會，朱由校再度開口：這裹腳了，女人不能干活，豈不是影響糧食產量，豈不是影響賦稅？

又一臣子上前：陛下所言甚是，但以史為鑒，回想我大漢，無為而治，國富民強。再看看我大秦，強行驅使民眾，二世而亡……

朱由校不服：秦漢唐也沒有裹腳的習俗啊。

臣子又答：對，但是，秦沒幾年就沒了，漢雖長，但中間有王莽篡權……

然后扯啊扯，朱由校又忘了裹腳的事情了。

轉移話題，你說東來我說西，朝堂之上，全是高手。

朱由校只能無奈苦笑，干不過對方啊，幾句話就給繞暈了，這咋玩。

當然，眾臣的話語肯定是口舌生花，妙語如珠，皇帝的話語，略顯粗俗，但繼承了前身的記憶，倒也不算離譜。

就這么沒有營養的扯到了中午，朱由校餓了。

這具身體，已經纏綿病榻好幾年了，早就瘦的皮包骨頭了，系統治好了傷病，徹底驅除了毒素，但可不管身體虧空，哪怕一動不動坐了半天，也餓壞了。

魏忠賢察言觀色，偷偷遞過來一個小包，示意皇帝小心點吃。

卻是，這朝會，是一開一整天的，中間不許吃飯，不許喝水，不許上廁所，這是禮節，鬼知道從什么時候傳下來的。

朱由校翻看著記憶，之前還好，一個病秧子，不太容易感覺到餓的。

但現在不行，身體的每一處都傳來饑餓的信號，讓他根本坐不住。

摸了下魏忠賢拿來的小包，嗯，夠一口吃的，這哪頂得住啊。

幾次想開口，打破這見鬼的規矩，吃飯，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但開不了口。

半天的朝會下來，再加上之前的記憶，前世的認知，魏忠賢掏心掏肺的講解，他對明朝的權力結構了解了很多。

君權，臣權，正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

皇權至高無上，這是法理之源，絕對無法破壞，不管是臣子還是君王。

但皇權是皇權，皇帝本人的權力，卻不等同于皇權。

皇權永遠在，只要大明存在一天，但皇帝會死，也會換。

臣子會拼命的維護皇權，這絕對沒錯，但卻不會一定認可哪個皇帝，你不行，那就換，你不死，那就想辦法！

任何有想法的皇帝，都會受到臣權的嚴重反彈。

因為想做任何事情，都等于從臣子手中拿走權力。

若是皇帝很強，徹底壓制臣權，那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比如太祖成祖。

若是皇帝很差，會被臣權徹底壓制，但明朝的制度會保證皇帝一定的權力。比如前身的爺爺萬歷皇帝，被臣權壓制的躲在深宮幾十年，依然好端端的是皇帝，依然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若是，皇帝本來就是個廢物，卻想做事，想奪臣權，那就好玩了。

比如前身的老爹，當了幾十年太子，剛剛登上大位，立志做一番事業，結果剛剛動手，人沒了。

或者前身，剛剛準備對遼響下手，也沒了。對，記憶中，因為遼響的事情和幾位重臣吵了一頓，當時沒聽出什么來，現在回憶，話語中不乏威脅啊。

也或者之后的崇禎皇帝，更差勁，奪軍權，奪臣權，濫殺臣子，濫用皇權，倒是因為謹慎保住了自家性命。但最后關頭，百官開門迎敵。

皇權對皇帝來說，是繼承的一次性財富，用完了，就沒了。

想要維系，除非使用了一分皇權，再從臣子手中奪取一分以上的權力。

想要做到這點，除非：讓臣子心服口服，心甘情愿交出權力。

這就是大明的游戲規則。

前身，死的不冤。你重用一個太監，濫用皇權，只為給自己斂財，你在位期間，后金連續坐大，毫無作為，你在各種朝堂斗爭中，連續失敗，卻毫無所得。

卻依然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就是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不死誰死。

想明白了這點，朱由校無聲無息的把魏忠賢遞過來的小包又送回去。

這東西，咱不配吃。

規矩，是可以打破的，但前提是，壓服臣子。

但朱由校上午的表現，可真的不咋地。

除了開場的時候，臣子要求他為昨天去御膳房吃飯的事情道歉，他用一句話懟了回去，算是平手。

其他的，全部算輸。

上朝失儀，眾臣罵，你認輸道歉。

你想禁止裹腳，幾句話被臣子繞暈，輸。

這點本事，還想打破規矩，呵呵！

當然一定要做也是可以的，但那等于浪費皇權，透支未來。這種事情做的多了，這皇位，就不穩了。

挨餓而已，哪里比得上皇權重要。

強忍著饑餓，繼續朝會。

一群搖搖晃晃的老頭子，尚且能忍，咱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