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頭已漸沉入西方,吵雜的街頭也漸漸褪去了喧囂,家舍中也慢慢升起了炊煙。
一眾人在華人區草草吃了一頓晚飯,便信步走出華人區,沿著寬敞的街道向市中心走去,慢慢地街燈亮起,使得本已昏暗的環境顯得分外的通亮。
有別于倫敦的霧滿塵霾,巴黎的夜晚倒是清新透亮的多。錢千金在一旁言辭滔滔地講述著巴黎與倫敦地理、人文、經濟和歷史等方面的差異,雖然他也是從書上看來的,但此時倒也像個學識淵博的巴黎通,聽得兩個少年津津有味。
當說到巴黎的時尚流行時,心月的興趣也被提了起來問道:“你說這世界上的名流顯貴,都會以有一套巴黎名師設計的珠寶服飾為身價的象征。你可別滿嘴跑馬車,到底真的假的?”
錢千金陪著笑:“這我可斷無信口雌黃的道理,英國的王公貴族都是穿著穿戴巴黎的時裝珠寶顯闊的。”
心月反譏:“這我可就不信了。您這跟老媳婦兒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地對貴族時尚圈兒這么有了解,我看多半是道聽途說吧。況且英國是當世第一強國,倫敦又是歐洲的經濟中心,女王總不會放下身段兒來巴黎選衣服首飾吧?”
錢千金對心月是無論何時何況都低眉順眼、耐心細致地很:“心月,我雖少出門,但每天必讀三份報紙,而且各種書籍更是從不間斷。當今之世,西洋諸國言論自由,報業尤其發達,這其間上至內外朝局、經濟民生,下至衣食住行、軼聞閑趣無所不包。可謂不出門知天下,一報在手,無所不聞。”
“倫敦雖是經濟發達,但要論藝術設計卻尚不及巴黎的時尚新潮。這不報紙前段說女王特請巴黎名師皮爾丹斯赴倫敦為其設計制作慶生禮服。這《泰晤士報》上的總不會有假吧?”
李白安卻全然沒聽他們說的什么,只是在暗自尋思:那位沐掌柜的表現表面上說不出什么,可是仔細一想又頗為怪異。如果說一開始是為了錢,那我們拿出四千鎊買他一半藥他總不會吃虧,按理也就該賣了。
自己雖不懂醫道,但也未曾聽說治哪種惡疾少吃幾服藥就會功虧一簣的。就像師父給自己靈藥時也只是說緊要關頭服上一次,護住心脈,以后再想辦法根治。況且這吃藥是因人而異,從未聽哪個醫生說,吃了多少服藥就必好無疑,真是那樣說也是非騙即蒙。
那他看我們湊不出錢來,硬是逼我們全買,又指出了一條可以快速賺錢補足余款的辦法,難不成是有意設計要我們幫忙拿了這怪物?他又怎知我等身手不俗?他家世代久居西洋,怎會有如此眼力?那他又有怎樣企圖?這種種疑問一時充斥于腦中。
他本是個直爽的心性兒,但歷遭北洋巨變,加之幾年身在異國處處提防,不由做事也慢慢多疑了起來,或許說也漸漸養成了做事三思的習慣。
想到此處,他就問錢千金:“那掌柜說今晚有大事,怪物必來摻和攪局,到底什么事讓他如此肯定?”錢千金捋捋須點頭道:“我見大家之前一直沒問,也就沒主動抖落,現在問起,那我就說說那怪物不能錯過的大事!”
錢千金微微清清嗓子,故弄玄虛地說:“大家都說說這世人活于世上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心月就說:“那還不是享盡天下的福氣唄!”錢千金搖搖頭:“那只是帝王家以天下奉一姓的想法!”
秦瀟想想:“莫不是天下太平,百姓豐衣足食?”李白安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孩子倒跟我想一塊兒去了!眼中多了幾分嘉許。
錢千金卻道:“那也只是一些儒生文人的高談闊論,就好比鏡中摘花、水中摸月的幻想罷了!”
晉先予說:“那照你的路子,難不成是得道成仙?”錢千金說:“老晉這就偏了,到西洋住了幾年,不會還有這等昧信之想吧?”
盛思蕊猛一拍手道:“那一定是無所不能、無往不克的至高能力了!”
錢千金輕輕點點頭道:“總算是接近了。我華夏包括西洋自古都有諸多飛天的記載,但在現實中誰也沒見過,所以就有了許多飛仙的神話傳說。這上翔九天,一覽萬物可是幾千年來人們渴望又做不到的事,但今晚這一切就要成真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報紙說:“這是我在多佛港買的一份英文報紙,上寫:世界第一艘飛艇的全球首飛,將于今夜從柏林抵達巴黎,預計九時整停靠埃菲爾鐵塔。屆時所有觀眾和二十名司乘人員將共同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盛思蕊一把攬過邊看邊說:“我說老夫子,您知道了還賣關子消遣我們。不過之前不是早有熱氣球上天了嗎?”
錢千金嗔怪道:“這丫頭沒大沒小,好生無禮!那氣球飛得低距離短,不安全又沒個遮蓋,只是科學家做個實驗罷了。而這飛艇可是實實在在能運人的飛行器。沒看報上說:座乘如居于家中廳房,品嘗珍饈美酒,遍覽天地風景嗎?這才是實實在在的人類飛天。所以你們說這等盛舉那海德怪物能錯過嗎?”
李白安卻說:“此等大事那巴黎的軍警們必恐有差池,荷槍實彈,嚴防以待,那海德若要搗亂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錢千金搖搖頭說:“李爺,您也是也是個英雄豪杰,怎地忘了這豪強不是專喜干這‘明知不可為為之’的事嗎?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怎能顯出‘縱萬千人吾往矣’的英雄氣概?想必李爺于此應是深以為然吧!”言畢意味深長地看著李白安。
李白安知道他在李大人府上應聽過自己當年大鬧保定府的種種往事,也暗自發笑:這才本份了幾年,就真當自己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了?全然忘了年輕氣盛時的氣概膽色了!
可他轉念一想又說:“可今日不同以往,西洋火器技術一日千里,到時若群槍亂放,就算是銅頭鐵臂只怕也會被打成篩子,那海德不會連這也不知道吧?”
錢千金道:“不然,今日大事必有大量百姓圍觀,想必那些軍警總會投鼠忌器吧?現在這西洋各國是有人權的,人命可不是兒戲。想那巴黎警方捉拿海德總是束手無策,也是因他穿梭于人群中,不便射殺吧?”
李白安輕嘆了一聲:“就是不知這惡賊如何厲害,我寶刀放在船上,沒有利器不知如何對敵?”秦瀟接口道:“義父不必多慮,我和蕊妹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從旁邊策應。”他經過這幾日的變故后,膽色倒是生了不少。
盛思蕊也笑道:“對呀義父。所謂‘好虎架不住群…’,錯了錯了。況且實在沒能擒住那賊,晚上我們就潛入醫館,將藥盜將出來……”見李白安臉色愈加難看,就轉口道:“……之后,將錢放下,就算是我們暗中買的也就罷了!”說罷有些洋洋自得,看來成功夜盜戒備森嚴的大英博物館之后,對于盜他倒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李白安沒去理睬,叫大家不必多說,并囑咐晉先予到時保護心月、錢千金二人,眾人就邁開步子,直奔埃菲爾鐵塔。
埃菲爾鐵塔是當時世界上最高的最重要的地標建筑之一,通體由鋼鐵構架組建鉚合制作而成。
全高三百多米,共設三層瞭望塔,最高層可俯瞰整個巴黎如如地圖線條般清晰如畫。四個巨大的傾斜底柱墩猶如四個神話中的巨人一樣,牢固的頂撐起塔身。
遠遠望去,鐵塔如同一龐巨無倫的鋼鐵支柱直沖天際,仿佛向浩然蒼茫標示著工業革命的偉大成就和人類不屈探索的渾宏氣勢。
而就在今晚,人們即將見證人類的科技向天空這一歷來只屬于神的領域發出挑戰的歷史時刻。
幾人在夜幕下慢慢地接近鐵塔,只見幾層瞭望塔外都已被裝飾的燈串裝飾地異常明亮,使得夜色下的鐵塔更添流光靈動之氣。
錢先生望著嘆道:“這西方科技的進步著實令人嘆為觀止!相傳在盛唐時,武則天改名為曌,改國為周,命能工建造百丈通天寶塔,以示新朝威儀,可惜尚未完工就因失火被付之一炬。我朝的塔都是木石結構,難以抗火,若是當年就有這先進的鋼鐵技術,通靈寶塔是否能保存至今供人觀瞻呢?”
晉先予卻說:“我看未必,這鋼鐵也是架不住燒的,要不我們怎能鍛造器物?這能不能留得下要看事在人為,想過去別說阿旁宮,長樂宮,就連一座座磚石的古城也被燒得干干凈凈,一座塔又算什么?所以說天下太平,朝廷穩固才是正理!”
(二)
李白安一直仔細觀察者四周的環境,半晌才嘆道:“我想這海德多半是不會出現了!”
眾人都問為何,他接著說道:“你們看這鐵塔四周出去大約兩里都是沒有什么明顯建筑遮礙的開闊地,那怪物如何容身?”
沒等人接話接著說:“你們再看著軍警的布置安排:鐵塔面向樹林那一面的空曠地帶都已被封鎖,且有大量兵士在掩體中槍炮相對,所以那一側是過不來的,”又指向身邊說:“再看這廣場開放參觀的一面是巨大的長方形,軍警只將鐵塔下中心一塊兒劃成了參觀區,其它開放區域皆是槍口向外,一目了然。”
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樣一來,海德怪物無論從哪個方向突然出現,立刻會暴露在空曠的射程之下。以這等火力就算是絕頂輕功高手也會被打成漁網。所以只要他一出現,必死無疑!”
見眾人未答話,他又說:“再看著開放的參觀區域,兩側都有警察在注目檢查,剛才一身材異常高大的洋人已經被帶到一邊審去了。想那圖影中海德的體型,又怎能躲得過這么多雙眼睛,隱于人群?所以看來我們這次可能是白等了!”
錢千金也嘆嘆氣,但隨即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捉不到賊人,看一場盛事也是好的。錢的事明早我去大清駐法使館再想想辦法。”
盛思蕊也道:“對呀義父,你多慮了。左右無事,看看熱鬧嘛!說不準那賊人從地底下鉆出來也未可知?”
秦瀟說:“蕊妹又在混說,又不是神話人物,那不成他會土遁不成?”盛思蕊反口道:“師兄,也虧你上了牛津大學,還不信這科技進步終將無所不能嗎?”
眾人就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駐目等待,李白安不時四下觀望,見再無可疑,也就放下心來。
這時天空中突然由遠及近傳來轟鳴的馬達聲,那聲音隆隆震震,很快就到了人群的頂上,隨即幾束強光從天空射向了人群。
眾人皆抬頭望去,只見一巨大的飛行體正在空中慢慢地靠近埃菲爾鐵塔。
這飛行物的體型有小半個足球場大小,形似一巨型橢圓飛梭,頭部呈半圓形,體身粗壯渾圓,至尾部逐漸收攏,歸結于一只龐大無倫的螺旋槳。
在飛行體的頂部則突出了一個扁圓形的半透明玻璃塔臺,儼然就是駕駛艙。李白安越看越覺得這飛行器的下部就像一艘鈍圓的小型艦艇,難怪它叫‘飛艇’。
他心中暗嘆道:‘這些西洋的科學家當真事奇思妙想,竟把這海上應用的科技運用到了天上,當真事匪夷所思!’
其實他哪里知道,飛艇是融合了空氣動力學、燃料應用學、材料力學和噴氣動力學等等諸多的前沿實驗學科,實是當時匯聚了最尖端科技的產物,哪里能是他想像的那般簡單。
但看到了實實在在飛在天上的龐然大物,也的確對他產生了深深的震撼:‘現在大清連一艘鐵甲戰艦都造不出,更別說這飛的了,差距好比天地。倘這洋人用這飛行器攻擊大清,那朝廷哪里還有喘息茍活的道理!到時又是生靈涂炭呀!’正尋思間,那飛艇已然靠近了埃菲爾鐵塔,而幾束強光燈則慢慢地由人群轉向了鐵塔。
就在這燈光轉移的當口,李白安一眼瞥見人群的邊上那位‘慶吉堂’的沐掌柜赫然在列,身邊還推著輛車,上面一容顏嬌麗的年輕女子正端坐于車上,燈光掃過時臉現凄婉之色。
李白安心頭一疑:‘這沐掌柜怎么也來了?那年輕女子又是誰?看年紀應是應是子女輩,為何神色如此慘淡?’這些念頭只是隨燈光一蹴而過,之后諸人又沒于黑暗之中。
此時飛艇正以極低的高度,極緩的速度慢慢地接近塔身,在離塔上二層瞭望臺二三十米的距離處穩穩地停住。螺旋槳巨大的扇葉慢慢停止了轉動,而艇頂的氫氣發動機仍在噴射著藍色的火焰以維持艇身的高度。
隨后艇側的艙門被刷得推開了,一名艇員手執一柄大型弩箭探身出來,對著二層瞭望臺一扣扳機,一根有小船錨頭大小的弩箭連著一條手腕粗細的纜繩飛射出來,錨頭劍尖正好穿過鐵塔的鋼梁外骨,緊緊地鉤在了鐵塔上。
這時人們才在燈光下看到,十來個早已等候在瞭望臺上的大漢上前卸下錨鉤,齊力抓著纜繩,將飛艇漸漸拉至距瞭望臺十余米的地方停下,反復加固好纜繩。
這時幾個艇員從飛艇內部慢慢順出一架扶梯直向瞭望臺,由兩邊人員合力固定好艇身與瞭望臺的連接部分,再由兩人由塔向艇齊手在扶梯上鋪設早已準備好的長條寬厚木板。
不多時,一條十余米長、兩米多寬的扶柄實底空中走道就已穩穩當當地架設完畢。
這時下邊圍觀的群眾發出陣陣歡呼聲、尖叫聲,掌聲雷動。李白安心中也是嘆服:‘以前在船上都未能如此嚴整利落地搭建一條穩固的船岸走道,這些西洋人的精細匠作真是令人佩服。’
心月在一旁道:“要是這么個飛天的大家伙能穩穩地上下,老佛爺定會要試試的。”錢千金道:“西洋科技日進神速,現在這一日萬里的神話也將不在話下了!”晉先予只是道:“這飛艇停的倒是穩當。”秦瀟感慨:“如此一看,摘星探月或許也不再是傳說了!”盛思蕊卻道:“師兄別說那些看不著的了,何時我們也能坐上它遨游一番才是正經!”
這時就聽那飛艇上有人輕咳表示要圍觀的人眾安靜,這聲音通過擴音器顯得格外響亮。
一名頭戴寬檐艇長帽的男人出現在艙門口,手執擴音喇叭說:“各位女士們、先生們,歡迎大家參觀圣·海森姆號飛艇的世界首飛!此次航程是從柏林到巴黎,全程1100多公里,途徑十余個名勝城市。我們已將此次沿途的景色從空中拍攝了照片,到時將沖印銷售,讓世界上喜愛探索的人士能包攬俯瞰大地的壯闊!同時隨行的攝影師已經拍攝了長達三十分鐘的膠片,不日將在影院展映,屆時將會有更多的觀眾能在大銀幕前一保眼福!”
說到這兒他向下面已經有些熱情激昂的人群揮揮手,接著說:“下面有請我們這艘飛艇的設計建造公司—海森姆·沃克斯沃根前沿工業的董事長馮·德·海森姆先生為大家講幾句話,請大家歡迎!”
隨即艇長讓到了一邊,一位銀發蒼蒼、衣冠嚴整、氣度威嚴的老者走向前接過喇叭說將開來。由于說的都是德語,李白安等人是一句也沒聽懂。
只見得瞭望臺的一二層有不少閃光燈在頻頻地閃動著,就知道這是預先在那里準備著的攝影記者在拍照。
錢千金捋須道:“這德國公司的產品造勢倒是做得好,想這飛艇要是能像炮艦一樣大量生產,一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李白安問道:“先生為何如是說?我看著空中飛的大家伙在歐洲小國之間飛飛或許可以,但要是遠跨重洋,比如到我大清,那就未必了。或是就算他敢飛也沒人敢坐。”
錢千金道:“李爺只知其一了,誰說這飛艇只能載人了,倘若它在大炮打不到的空中投放炸彈,那誰能抵御得了?”
李白安不覺迷惑不解:“在空中投炸彈,就能在西歐這么些國家間飛飛,炸誰呀?”
見李白安沒反應過味兒來,錢千金又問:“李爺覺得這歐洲列強各國關系如何?”李白安答道:“這倒不是很懂,不過看他們總是伙同欺負大清,地緣又這么近,關系應該不錯吧?”
錢千金說:“那是表面上,沆瀣一氣去大清開戰號稱多國聯軍,可人數最少的國家才百十個兵,這哪里是派兵打仗呀,完全是趁火打劫!也可以說是英法強國帶上這些外國流氓去多插幾面國旗,壯壯聲勢,說穿了就是嚇唬皇上太后!”
“可實際上這歐洲各國之間的矛盾那是由來已久。報上多有報道這英法德俄等強國之間近年來是摩擦不斷,在我看就是打劫成性的幾個強盜同伙分贓不均!這積怨已久,遲早要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大架!到時幾個強國開戰,勢力實力相對均衡,此時若一方或一派能在科技實力或軍事裝備上占據上風,那多半也就是勝者!那您說這飛艇的技術一出,那些強國豈不要人人心熱,搶著購買?”
李白安想想說:“這也不對,飛艇就是德國公司設計制造的,那不就是德國的嘛?其它國家想買也沒辦法不是?”
錢千金道:“這可又說差了,歐洲各國之所以能各有長技,但都能均衡發展,皆因科技人才和科學家的科學研究自由且隨意流動,這借長補短的本事可是它們擅長的。要不英國僅區區島國,人口尚不及直隸京師,如何能成為世界第一強國!所以說這飛艇一出,其它列強如不購買效仿,勢必將招募科學家自行研制新型武器與之抗衡,我看這新一輪的軍事工業革命也開啟在即!”
正說道間,那位董事長的長篇枯燥演講終于結束了。艇長接過喇叭說道:“謝謝海森姆先生!下面請我們的貴賓乘客一一出艙,他們是:馮·德·海森姆先生及夫人……”
接著十余名首飛的乘客在艇長的介紹下一一走出,揮著手沿扶梯走向埃菲爾鐵塔的二層瞭望臺。這扶梯搭得十分牢固,人們走在上頭也未見怎么晃動。
但從這一百多米的高空凌空橫渡也確是需要些膽量,走在最后的一名年輕女子就顯得踉踉蹌蹌,幸虧這走道很是寬大,加上旁邊的女傭的攙扶不至于跌倒。
這女子手臂處挎著一個大籃子,倒是有些像街上的婦人提著嬰兒用的。就在觀看人群的屏息注視之下,那女子終于走過了這艱難的十幾米,有驚無險地踏上瞭望臺。
就在大家都松了口氣,艇長也再次拿起喇叭,準備說點煽情的話激起人群的再度熱情之時,只聽得人群中不時開始有人尖叫著跌飛在兩邊,隨著一陣陣沉悶的,猶如地顫的‘咚咚‘聲響,一個有如洪荒怪獸的龐然巨軀正用雙手分掃著兩側人群,快步向塔底奔去。
李白安心頭一凜:海德還是來了,可是他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三)
怪物海德正撥開擋在身前的人快步向前,與其說那些人是被撥出去的還不如說是被彈飛的。
只見他猶如橫沖直撞的火車頭般,身高五米上下,一身精赤,渾身的骨骼和肌肉就像是一堆大號的磨棱石塊堆積在一起,猶如炮筒般粗細的手臂所到之處一片人眾就飛將出去,可見氣力十分霸道。
他下身著一條破爛的長褲,褲子與其說是穿上的還不如說被撐破箍在股腿上的,光著如機車輪子大小的雙足,每一步都如重錘砸在地上發出碎裂之聲。
只是奇怪的是,此人頭戴一頂十分夸張的大禮帽,倒還顯得有些滑稽。此時周遭的軍警回過神兒來,忙不迭地吹口哨,疏散人群。
晉先予說道:“這些廢物警察,這么大家伙混了進來,他們竟沒有發現!”
盛思蕊卻蠢蠢欲動:“義父,我們上吧!”李白安道:“不要莽撞!現在人群慌亂,不是時候。”說完對晉先予說:“晉兄,勞煩你照顧心月和錢先生。瀟兒、蕊兒,你們跟著我先救人,待到了空曠無人之地再下手!”
說罷,他飛起身形接過一個被撞飛在空中的女人放在地上,那女子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救下自己的李白安,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李白安領著秦盛二人,一路接著被彈飛的人,一路緊隨海德而去。
從人群到塔下不過兩三百米,海德已然大步踏過并開始手腳并用向上攀爬,等李白安三人一路救人趕到時,怪物已經快爬到一層瞭望臺了,第二層那些人們此時來不及下塔,頓時驚呼著亂作一團。
李白安見從下至上一百多米高,自己從未曾教過秦盛二人用輕功登高,不是不想只是沒什么情境施為,此時也是擔心二人不知如何應對。
他腦中突然一閃,想起了以前師父教過自己的一套‘登云訣’心法,相傳是師祖從武陵源的奇異石柱型山巒疊嶂中領悟修煉出來的,多年來自己也未曾遇到類似形質的高物未曾參習,何不趁機一并教了二人?
他輾轉身形對二人說:“我來教你們一套形勢疊嶂之地用的輕功,你們在后看我的步法,認真記得我說的心法口訣。”
說罷他轉向塔底內側大聲說道:“欲上青云摘九星,”足下用力,身形已躥至塔底一根底柱,待到腳下踏上了鋼板,身子輕輕一扭,轉入鋼板框架柱內。
接著腳下一點,身體斜刺飛向柱內另一端,口中接著,“仙路九曲莫虛停。”等到腳下再接觸到鋼梁,借勢一點,身體又向旁邊一側飛去。
他口中大聲道:“借得天道棱為梯,”腳下已然站住了一處鋼梁,手扶側板換了口氣,接著叫道:“傍龍游走百轉輕。”足下再一用力,身體又斜斜地飛向另一側柱壁,此刻他的身體已經距地面二十米開外。
秦盛二人一看大喜,忙依著步法,背著口訣猱身跟上。就這樣,一師二徒,邊教邊學,不多時已快趕上海德,接近了二層瞭望臺,只不過怪物是在塔外爬行,李白安三人則是在塔內用輕功借勢輕身飛行。
塔下廣場上的人群尚未來得及走散,見那怪物只是奔著鐵塔,并無傷人之意,便再次駐足觀看。
此刻見到剛才救人的三人猶如游走的龍蛇一般疾速上行,不覺又一齊叫好鼓起掌來,任憑那些軍警如何驅趕也是無動于衷。
錢千金見到那些軍警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的模樣就說:“這要是換成大清的衙役捕快軍兵,兇神惡煞般砍上幾刀,看哪個還敢不走!”心月說:“你是說還是我大清的衙門厲害,對吧?”
錢千金這回倒沒對心月低眉順眼,反而嘆道:“我們的衙門可是只敢也狠心對自己的百姓動刀呀!”晉先予輕輕哼了一聲說:“老錢你也是夸大了,未必就是處處如此吧?”
錢千金輕掃了晉先予一眼沒再多說。心月道:“也別管如何了,反正這樣一來,人群嘈雜的,諒那些軍警也不敢開槍動炮的,白安他們也就安全多了!”
錢千金此時接話:“對,李爺他們也就不必顧慮外患,專事擒兇了!”晉先予卻道:“只怕也沒那么容易,我看那怪物著實不好對付!”
正說著,突然旁邊一人竄至跟前拉住錢千金,眾人一看,竟是‘慶吉堂’的沐掌柜,只見他滿面急色,帶著哭音兒問道:“諸位可曾見過我的女兒呀?剛才場面混亂,我們走失了!”
錢先生甩開他說道:“我們都不知你在這里,又怎知得那么多?”心月關切道:“沐掌柜,你怎么也來了?是親眼見海德被擒嗎?什么你女兒?多大年紀?長什么樣子?要不我們幫你四處找找?”
李白安三人此時已接近第二層瞭望臺,與怪物也不過十米之距。
幾人從塔內翻身出來,把住鋼梁,秦瀟低頭一看,百米之下空空渺渺,風嗖嗖的吹過,身上不免打了個寒顫。
他對盛思蕊說:“蕊妹,要小心!可千萬別失了腳!”盛思蕊看了看下面,滿不在乎地笑道:“謝師兄關心。當年我不會輕功都敢從十幾米往下跳,我不怕這個!”
李白安回頭看看二人,見他們對心訣步法運用得當,掌握神速,不覺欣慰。再抬頭上看,只見那海德已然一手把住了瞭望臺,卻并沒有順勢登上,而是另一只手一抓一按,翻身上了那架實底扶梯。
李白安心頭一驚:‘布告說這怪物不傷人,只毀物,難不成他的目的是那飛艇?’
本來他是上來阻止怪物傷人的,但見那怪物只是奔著飛行器而去,也就不那么急著出手了。加之適才錢先生說這飛艇最大的應用是戰爭中的轟炸武器,就更是暗中盼著海德毀了它了事。
所以他轉俯身對秦盛二人說:“我們等那怪物有了傷人之意時再出手!”
只見海德如機車頭一般的身軀一上扶梯,就聽得‘嘎嘣’‘嘎嘣’幾聲悶響,連接飛艇和塔身兩端的接口已然被壓裂,扶梯經不住重壓,已然搖搖欲墜,斷碎在即。
海德一看,也不蠢笨,一手抓住粗纜,雙腳用力跳回瞭望臺。只此一壓一跳一震,扶梯便再也承受不住,兩端全然斷裂,紛紛墜向塔下,而飛艇經由這一拽的兇狠力道被猛地扯向鐵塔。
李白安等見扶梯落下,忙貼身進塔柱內閃避。只見那飛艇頂端還冒著氫氣發動機的火焰,被拽得傾斜著慢慢砸向鐵塔瞭望臺。
秦瀟突然道:“不好,飛艇里面全是氫氣,若是撞上鐵塔引燃,必然發生爆炸。那塔上的人……”說到這兒,臉上的汗全下來了。
李白安一聽,忙抽出腰扎軟劍,翻出塔柱,腳下猛地一蹬直奔飛艇飛了出去。
他如箭般到了近前一把抓住艙門口,揮劍斬向纜繩,可是一劍下去,那纜繩只被砍斷了幾股。
原來這不是他用過的加筋繩纜,而是當時最先進的鋼絲纜!只得奮力下去,舉劍連剁,只見火花四濺,直到軟劍崩了刃口,繩纜方才被砍斷。
李白安剛送了口氣一回頭,只見艙中一人身著白色艇手服正哆哆嗦嗦坐在地上呆若木雞。
李白安隨即反應過來,此人應是艇上的輪機手,只要發動機不停,就不會出艇。
他忙翻身上去拉著那人用英語問道:“還有別人嗎?”那人支支吾吾,指指上面。
李白安大驚,疾步上了旋梯進了駕駛艙,只見那位衣冠楚楚的艇長正赫然坐在駕駛席上操縱著手舵,不禁又氣又恨,上前拽住他就往艙門跑。
那人口中還叫道:“干什么,我不能離開我的艇,我的崗位!”李白安頭也不回:“命都快沒了,還什么崗位!”
待到了艙門,艇身已經開始傾斜,蒸汽發動機也因氣壓失衡發生了爆缸,導氣管也已破裂,艙體內四處噴射著熱蒸汽,飛艇眼見也已撐不住了,墜落在即。
(四)
李白安在這邊砍斷纜繩上了飛艇,而海德正在瞭望臺上狠命拉著纜繩,繩子一斷,他便收力不住,直接拽著斷纜向后跌退出去。這一下臺上的幾十人被撞得噼里啪啦倒向兩邊。
最后下艇的那年輕女子本就暈高,正挎著大籃子站在中央,被這一撞直接飛到了瞭望臺的一邊,幸得被護欄擋住才沒跌到塔下,可她手中的大籃子卻沒挎住,直接越過護欄落了下去。
那女子驚得大叫了一聲,顧不得疼痛,也管不了恐高,連忙探頭下去看,只見那籃子正好掛在了圍住瞭望臺四周燈串的一處鐵絲扭合處,搖搖欲墜。
那女子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把住護欄死命的伸手下去夠,可是無奈距離太長,連指頭都碰不到籃子。
正在她焦急萬狀之際,忽覺手上一松,身子一輕,整個身體被抬起放到一邊,隨后她就見一龐然巨物于她身邊欠下身去,伸出炮管般的胳膊下去,隨即那籃子被一根手指勾著拿了上來。
正是海德!他拿了籃子后剛轉過身欲把籃子放下,就聽得‘砰’‘砰’一陣聲槍響,一陣煙霧過后,只見之前演講的海森姆和兩個手下正端槍對著海德。
要說依著海德的身軀,一般手槍應該難成傷害,可是他們手中的是雙筒獵槍,使用的十二號霰彈是可以獵熊的!
海德中槍后身體搖搖晃晃,手指一松,那籃子再次向后墜出了塔外,隨即一聲尖徹的嬰兒哭聲劃破了夜空。
海森姆重新填彈后,眼中冒著怒火,舉槍對著海德叫道:“去死!”又是砰砰幾槍過后,海德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仰,直倒向塔外。
秦盛二人正抬頭看著上面發生的一切,當他們看到海德伸手取籃子的時候,對望了一眼:這海德還不太冷血嘛!
等聽到槍響、嬰兒啼哭之后,籃子又落將出來。
盛思蕊大叫:“不好,是個嬰孩!”眼見掉落的方向離自己十幾米之遙,不假思索,如靈猿般飛爬過去,向著空中的籃子直撲過去,于空中穩穩接住那籃子。
一看之下,一個雪白粉嫩的嬰孩正大睜著雙眼,見到她的面孔,又破啼為笑,她不覺心中暖沛。
可是此番撲出施救可是用了全身之力,再無力氣扭轉身形,只得任憑慣性下墜。
再高的輕功也是如此,如無支點借力,那一勢既出就再難回轉。
這時斜刺里秦瀟飛到,一掌拍在盛思蕊身上,將她硬生生拍向塔身,而自己卻因無支改力,向塔下墜去。
盛思蕊靠回塔身,抱著籃子大叫:“師兄!師兄!”眼中全是感動、凄然、絕然的復雜之情,眼淚撲簌而下甩到了空中。
秦瀟這時施救盛思蕊,全然沒顧什么后招,此時身在空中,四六不著,手忙腳亂想找些繩帶之物拋出勾住塔身,可他身著洋服又哪里找得到。
此刻為了施救,他的位置已經脫離了塔柱身處塔拱部位,再跌下幾米,身遭就將空無一物,只能任憑自己摔得粉碎。
正絕望間,突見一邊有人橫蕩著向自己靠攏,口中大叫:“瀟兒伸手過來!”
李白安找到了艇內二人,眼見飛艇墜毀在即,心下急如火燎。
此時艇身距鐵塔十余米,以己之力脫身不在話下,可這兩個怎么辦?一掃之下發現了艇上的主纜繩,原來之前砍斷的那根是是為了塔上停靠準備的,艇上尚有日常使用的主纜,纜頭掛著粗大的錨頭。
他一見大喜,將錨頭猛向塔身擲去,那錨繞了兩圈便鉤住了塔身。艇上二人見了都大為駭然,心說此人力氣好大。
李白安隨即將二人一一扎在纜繩上,自己挽著繩子末端,對二人叫道:“過去便抓住鋼梁不要松手!”他二人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點頭。李白安心一橫,一腳一個將二人狠踹出去,只見二人拋物線一樣落在了塔柱上。
他剛要跳,就見遠處秦瀟拍開盛思蕊,而自己行將墜落,情急之下,砍斷纜繩,挽著繩纜橫躍出去。
他在靠近塔身時飛速將繩頭穿過一根鋼橫梁,腳下用力猛踹,手上拽著纜繩橫速地飛將出去,抓住尚在空中掙扎的秦瀟。
此時繩勢已盡,由于鋼梁的阻隔,加之之前被踢上塔身兩人的拖拽,便順勢將二人蕩了回來。
整個兒從李白安飛身上艇到救下秦瀟,僅僅區區兩三分鐘,但這電光火石般的過程直如雷霆萬鈞般驚心動魄,塔下的觀眾都拍手歡呼起來。
這時人群中有幾個大叫:“不好了,飛艇掉下來了,快躲開!”就見飛艇已然全身翻轉,艇口向下,艇身已被噴著火的發動機點燃,搖搖晃晃地一頭向鐵塔下扎去。
不多時轟隆一聲巨響,一團火球升上天空,這首航的圣海森姆號在一團猛烈的爆炸燃燒后化作一團殘骸廢墟。
李白安在塔上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嘆了口氣,又抬頭看看,只見盛思蕊已然將孩子交還到那年輕女子手中,那女子千恩萬謝。再看看兩名艇員,瞭望臺上也有人落下繩索搭救二人。
而后李白安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下,又游走回他們身邊,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事般問道:“那怪物呢?”秦瀟道:“掉下去了,不過……”
”不過什么?”盛思蕊接口道:“不過他好像不是什么壞人,剛才亂局中他還奮力救過嬰孩。”
李白安心頭一疑,這是怎么回事?三人緩緩地下塔,邊四下觀望,只見塔下那些軍警正忙著跑來跑去救火滅火,場面十分混亂。
塔下的大噴泉水池中忽地冒出一巨大身影,一揮手就將救火的軍警扇倒一片,而后向著西南方大踏步地逃將開去。軍警早已亂成一團,哪里還制得住他,放了一陣槍后就再不去追趕。
李白安心道:‘既然趕上了,就去看個究竟。’于是招呼二人跟著,一路跑去跟心月他們打了個招呼,就一路潛行尾隨而去。
秦瀟腳剛粘上地,盛思蕊就在他胸口猛捶了一下。
秦瀟覺得好生疼痛,剛要發問,就見盛思蕊眼中閃動著無限嗔怪和急羞等的復雜情愫,一字一頓道:“下次絕不要這樣不顧死活了!”說罷,他瞪瞪眼,轉身追李白安去了。
秦瀟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蕊妹為何突然如此的用力,但也不及細想,緊跟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