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涵結婚后，我們似乎就斷了音訊。她也沒再給我寫信。我心有掛念也有安慰。

幸福的人總是會沉浸在幸福中。不幸時才會想起向朋友傾訴。我推斷她一定過的很幸福，所以心里總是感覺很安慰。

我的工作也似乎進入了淡季，忙完了一年中最忙碌的稅收，其他工作都變得簡單起來，連電話也變得稀疏。

中午一如既往的坐在靠西墻的椅子上，拿桿筆在廢紙上寫著自己喜歡的散文。夏季的竹簾還沒有撤下來，據說是冬季的時候直接把棉簾縫在外面就行，所以，它是一年四季的簾子。我有時想，人生而不同，連門簾也生而不同，有的只需工作三個月，有的卻要忙碌一生。

這似乎是個哲學的問題，是我這樣的人無法探究的，而且探究也探究不清楚，也就混混沌沌的過平凡的日子就好了。

“鴻宇在嗎？”一個高大的男人掀起門簾的一角向我微笑著問。

我一下停在那里，皺起眉頭仔細的看。

“哇，你，你怎么來啦？”我從椅子上猛得站起來，竟一時手足無措。

劉主任從里面屋里走出來，他連忙從兜里掏出煙來遞過去，并禮節性的握了握手。

他穿著藍色的西裝，依然是這么挺拔，帥氣。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盡管我們只是短暫相處的朋友，卻因著肖涵的緣故而變得親切。

我約了曉菲和浩倫一起，來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子序。

這是一家簡潔而干凈的餐館，在一個集市的正中央，店面的前面是一個小橋，雖然下面并沒有水，但從橋上走來的感覺還是有一絲的幽靜。

我們四人在一個北廂房的房間坐下，浩倫開心的忙前慢后，我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子序站在桌子對面正對著我的地方，我抬頭卻與他的目光相遇，他溫暖的目光投向我，微笑著的臉龐，讓我覺得很親切，仿佛只是隔了很多年的親人、朋友再次的相聚一樣，他的眼睛在那并不白皙的膚色襯托下是那么的有神，嘴角上揚著露出一抹整齊潔白的牙齒。

浩倫在安排著飯菜，他總是會把工作做到恰到好處。一時間屋子里就剩下我們兩個，他搶著把我的碗筷清洗干凈，連筷子都擺放的整齊劃一，然后再清洗曉菲和浩倫的，每一份都擺放的近乎完美，我看著他就這樣忙來忙去，還不時用微笑的目光看著我，我也逐漸的放松下來，一切自然而親切。

“子序，說實話，你的到來我感覺很突然。對了，涵他們還好嗎？我好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

“哦，對了，我帶來了她給你的信”，他從包里拿出一個潔白的信封，上面寫著“我想念的宇收”。

“還有一封我寫給你的信”，他又從包里拿出一封來遞給我。

“哇！今天是信的節日嗎？是信的聚會嗎？為什么你也要給我寫信，我們不是見面了嗎？”

他只是微笑著。

“我都安排好了啊”浩倫從外面走進來，曉菲也走了進來。

曉菲是個美麗的女子，有著溫婉的氣質，性格也開朗，是我來到這里認識的最好的朋友，她溫柔隨和的性格總讓我感覺很溫暖。

“來吧，為我們的相聚干一杯”浩倫站起來高高的舉起杯子。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無論未來怎樣，相識一場本就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我們相約著舉杯，只為“朋友”二字。

子序走了，在大家歡聚的午后，一切又變得平靜起來。我拿出涵和子序的信放在床上，思忖著該從哪一封讀起。

我還是先打開了子序給我的信。

宇：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吧。

從肖涵家走后我便返回了部隊，但現在的我卻不再是一個人，有一個人住進了我的心里，在訓練時，在吃飯時，在睡覺時，在每時每刻----

我被思念糾纏著，想著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孩，會有這樣的魔力。

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我們只說了不多的話語。

我決定去看你，哪怕只是很短的時間，哪怕只是很短的交談。

請別為我的唐突而討厭我，請包涵一個被思念迷了心智的人吧。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坐上了北上的列車，我在遙遠的北方等你。

子序

1998年8月16日凌晨

我的心還是緊張了起來，子序的表白讓我陷入了慌亂。今天的月光是多么的明媚啊，從來沒有考慮過愛情，不知愛情為何物的我真的要開始一段戀情了嗎？

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父母，曉菲說我已經長大了，而我心底里怎會有一絲的恐懼，父親那嚴厲的眼神依然印刻在腦海里，想著大姐的愛情在經歷過多次的否定之后，最后不得已選擇舉辦沒有家人參加的婚禮，那是一種怎樣的落寞。而我呢，我一直是父親眼里的乖孩子，我可以掙脫這些嗎？

夜色逐漸降臨，曉菲因為家里有事也回去了，曉琳已經好幾天都沒有來了，說是她母親身體不好陪著去看病了，屋子里就剩下我自己，一個人的房間空蕩蕩的。

我拿起肖涵給我的信。

宇：

我猜你一定是先打開子序給你的信了吧，如果我猜的沒錯，你也成了重色輕友的人了。

我不覺笑起來。

我和佑哲過的很好，他很愛我，處處包容我，把我嬌慣的像公主一樣。快點找個愛你的人吧，享受愛情帶給你的幸福和喜悅。

對了，今天我就給你帶來了一個愛你的人，你一定知道他是誰了，對，就是子序。

佑哲說，子序是個很善談的人，但不知為什么見到你后，他變了，變得和以前判若兩人，變得畏首畏尾，變得猶豫不定。他不敢向你表達，他說他怕自己說不好，反而弄巧成拙，他說他從沒這么想著一個人。

你已經住到了他的心里，成為他難以割舍的人啦。

宇，相信我，子序是個很重情的人，也很有情調，可以滿足你小資的愿望，人也長的帥氣，而且不花心，哇！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哈哈哈，不覺自己成了紅娘。

如果你們能夠走到一起，我們也可以經常見面了，這是一件多么讓人興奮的事啊。

一定仔細地，好好地考慮哦！

愛你的涵

1998年8月17日

我一直沒有寫信給子序，是因為我還不確定自己的感情，是因為我對父親還有很多的顧慮，是因為我還不懂愛。

冬天來了，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起來，屋子里清冷的很，單位給每屋發了煤塊，但卻無法遮擋風的肆虐。

那天天陰沉沉的，從早上開始太陽就悄悄得躲了起來，天灰蒙蒙的，中午時分，雪紛紛揚揚得下了起來，我們站在窗戶邊看著不斷加大的雪花，心情都變得非常寧靜和愉悅。我們商量著去外面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商量著徒步在西邊的路上散步，商量著去外面的街上吃火鍋。商量著晚上舉行一場歌唱會----。

一時間大家的情緒被調動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噔噔噔，鴻宇在嗎？”大家正開心的說笑著，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傳來。

曉琳跑去開門，風隨著門縫卷著雪花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頭上戴著棉帽，脖子上圍著紅色的圍脖出現在門口。

“鴻宇在嗎？”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和曉菲正透過后面的窗戶看著飄飄揚揚的雪花。

“找我的？”一時間我很詫異，是誰在這樣的天氣來找我呢？

他解下圍巾，一張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

“啊，怎么是你？”我大吃了一驚。

“快進來”，曉菲和曉琳交匯了一下眼神出去了。

“快坐下，你怎么來啦？”

他將大衣和帽子摘下，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在對面的床上坐了下來。

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消瘦，臉上帶著疲憊。

他靜靜得看著我，依然是那溫暖的眼神。

我低下頭，躲避著他的眼光。

“你知道嗎？我復員回來啦，就在你們這個城市工作，以后我離你更近了”他滿面笑容的看著我。

“不是還要幾年嗎？這么快就回來啦？”我詫異的問。

“是啊，早晚都是要回來的，早回來好”。

“哦哦”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那天他給我講了許多他的事情，從童年到少年，從過去到現在，他一個人說著這說著那，我靜靜地聽著，看著他在我面前興奮又滔滔不絕的樣子。

中午的時候，雪停了下來，陽光從云層里透出來。

“出去吃飯吧”他看了一下窗外。

“哦哦，好，我去叫曉菲他們”我站起來。

“宇，就我和你可以嗎？”他急忙說。

我站在那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帶你去城里，肖涵說你對這個城市很陌生，我想帶你去轉轉”。

“可是---”。

“你一定會喜歡的，不要猶豫了”，還沒等我說完，他就阻止了我。

雪下的不大，而且初冬的地面溫度還不是太低，很多地方都已經開始融化了。

我跑去告訴了曉菲，她擁抱著祝福我，不斷夸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可是我的心是這樣恐慌，這樣的我們是在談一場戀愛嗎？

我坐上了他的摩托車，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他將帽子戴到我頭上，我側身坐在后面，向曉菲揮舞著手臂，她們站在房門前高興的為我歡呼。

他騎得很慢，我坐在后面，看著慢慢后退的房屋和樹木，思緒像絲線一樣飄出，有慌張、有糾結、有無措，也有那掠過心田的一絲絲甜蜜。

我們在寬廣平整的道路上行駛，摩托巨大的轟鳴聲將這個世界的聲音掩蓋，也蓋過了他不斷傳來的問詢聲。整個田地和村莊在雪后初晴的天氣下露著淡淡的色彩，將寒冷沖淡、飄散，變得靜怡而溫暖。

我們去吃了熱辣的火鍋，將外部的寒冷驅趕，他微笑著看著我，一如當初相遇時的溫暖。

那天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原來他比我更加熟悉這個城市，對于路癡的我來說，早已變得暈眩不堪，這里那里的情形和故事，他侃侃而談。彷如我是個異鄉人一樣。走過了寬廣的街道，走過了喧鬧的商場，走過了古樸的老城，我們在東邊的城樓上歡呼，在西邊的大橋上俯身欣賞。

整個河道上空無一人，站在橋上看著遠處浩瀚縹緲的遠方，看著河道旁垂墜著干枯的柳枝條，我的心卻莫名地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們回去吧”我的臉色變得凝重。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嗎？是太冷了嗎？”，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額頭，我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沒有，沒有，我們出來太久了”

“宇，看著我”，他兩手扶著我的雙肩，站在我面前。

我抬頭與他的目光相對，那眼神如一道閃電直擊心房，我的心一陣地慌亂。

“宇，你知道嗎？我一直等你的信，等了好久，我每一天都在煎熬中等待，以至于我終于做出了這個決定，我決定來到你所在的城市，不管未來我們將走向何方，我都不后悔今天的決定”。

他想將我抱在懷里，我用力掙脫了。

“抱歉啊子序，我一直沒有給你回信，是因為我也有恐慌，我還不確定是不是可以開始一段感情，我還不懂愛，我們還都太年輕”。我的臉很燙，說的話似乎也語無倫次。

“宇，不要說，什么也不要說，就當我是你的朋友好嗎？”。

“朋友”，多么真誠的詞語，在這寒冷的冬天里，心突然間沒有了壓力，變得好溫暖。

那年的冬天，雪下的特別大，也特別多，總是冰雪上覆蓋著雪花，雪花上覆蓋著冰雪，在各家的墻外，門前，田野的道路兩旁，堆積著一個又一個像小山一樣的雪堆。

整個冬天，我們幾個都蜷縮在房間里，所有的工作在入冬時就已經完成，只剩下冬季清閑的日子了。班上的老人們要么請了假，要么點完名后就回去了。整個的大院只剩下我們幾個年輕人，日子過的孤獨而寂寞。

我和曉菲從鎮上的書店里買了許多書籍，以打發這漫長的時光。

我們常常趴在床上，蓋上厚厚的棉被，沉浸在一個又一個故事里。

我買了瓊瑤的《窗外》和《庭院深深》，一本接著一本的讀，沉浸在故事里男女主人公痛苦糾纏的愛情里。心底也升騰出一種對愛情的幻想和渴盼。

子序隔三差五的就會來這里，和曉菲、曉琳、浩倫我們幾個說著天馬行空的話題，正如肖涵說的，他的確是一個善談的人，思維縝密而又文辭精煉。

我們會去那個小橋的飯店吃飯，會去西邊的小路上散步，他的話題很多，總是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地說下去，他眉飛色舞的樣子與我初見他時真是判若兩人。而關于我們、關于愛情都沒有再提起。

只是我很少會正視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投射出的愛意讓我恐慌不已。

整個冬天在子序和大家溫暖的陪伴下度過了。春天的腳步追趕著冬天匆匆而來。假期也在舉國歡騰的日子里來臨了。臨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子序突然來了。他的樣子很疲憊也很憔悴。

“你不是回家過年了嗎？”上次來的時候他告訴我要回老家過年，所以我很詫異為什么他沒有回去。

“宇，我不回去了，就在這里過年好了”。他坐在床邊，頭低垂著。

“是有什么事情嗎？你---”

“沒有“”，他猛得抬起頭看向我，目光躲閃不及在那一刻交匯，他潮濕的眼眶、迷離的眼神讓我的心生出莫名的悲傷。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對愛后知后覺的我無法感觸他此時的心情。

“沒事”，他站起來，深呼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依然微笑著看著我。

“宇，這幾天不能陪你了，我給你寫了信，讓它們在假期陪著你吧”。他從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信封。

我一下子蒙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們可以去外面走走嗎？”

此時外面已經漆黑一片，這里并沒有城市的燈光閃爍，只是他看起來傷心的樣子讓我不忍拒絕。

我們去了西邊空曠的大道，天空中有一輪圓月正從東方慢慢升起，將這無邊的黑暗覆蓋，灰色朦朧的光線照在身上，淡淡的倒影在眼前浮動。

道路很寬但并不平整，洋灰路上到處坑坑洼洼。

我們低著頭向前走，彼此沉默。

愛情是什么？我的思緒早已飛將出去，想起秋葉，想起父母，想起肖涵，想起《圍城》，對愛情就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想起子序寫給我的信，看著眼前這個落寞的男人：“這是我想要生活一生的人嗎？”心一片茫然----。

那天我們走了很遠的路，整個腳心都酸疼起來。子序說著他的童年，他的家庭，說著對未來的構想，說著希望一起生活的渴盼，而我還在自己的思緒里徜徉，他的聲音在耳邊變得模糊起來。

回家過年了，家里都換上喜慶的裝飾，母親和菊香也買了鮮艷的衣服。

“鴻宇，這是我和娘在城里給你買的新衣服”菊香拿著一個寬大的禮盒走來。

“快看，這個衣服多漂亮”，她將衣服撐起，在我眼前左右搖晃。一件淡紫色的長裙映入眼簾。

“娘說了，你是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打扮，我們宇也到了找對象的時候了”。她大聲地歡笑著，唇上的紅色口紅是那么耀眼。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從前菊香的影子了。

父親依然地忙碌，母親也一樣。

夜黑了，外面依稀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又一個年就要來到了，歲月的刀從來不會溫柔得放過每一個人，有人在長大，有人在變老，而該來的一切終歸是要來的，就如同這歲月。

我趴在床上，把子序寫的信一一擺放在床上，一、二、三----，整整八封信。

這沉甸甸的信封，壓得心也沉沉的。我依稀看到里面寫著“愛情”兩個字。只是這愛該怎樣繼續？我拿過最邊上的一封輕輕拆開。

宇：

夜深了，看看墻上的表，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我還無法入睡。看著城市的燈光依然在窗外閃爍，思緒翻滾，但心里卻充滿著快樂，而這快樂是因為我在你身邊。

宇，你相信冥冥之中嗎？似乎在某個空間總有一種牽引，把我從遙遠的北方帶向你。難忘初遇你時的心動，讓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的我體會到它的魔力。你穿著藍色長裙的樣子，你穿著伴娘禮服的樣子深深地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正如我給你說的，我很平凡，今生的我或許不會給你多么富有的生活，但一定會給你幸福和快樂，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呵護你，無論未來的路有多難，都會不離不棄走下去。

這段時間，我常常忍不住想去看你，雖然也告訴你以朋友相處，但總有一份想念糾纏著。在華燈初上的夜晚，這份想念就會爬上來，咬噬著神經，推動著腳步一點一點向你靠近。

宇，你一定不知道吧，在無數個夜晚，我一個人來到你這里，遙遙守望在大門口，等你窗戶的燈光在黑暗中隱沒才強忍著離開。

看到這里，你一定覺得很傻吧，是否也覺得不真實，我們之間怎么會有這樣的感情？我們相識的時間還這么短。我也反復地問過自己，也覺得詫異。但這種對你的思念卻如同這一日復一日的歲月一樣，一點點在心底里堆積下來，時時無法喘息。

說這些，你一定不要有壓力啊，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界上有這么一個人一直牽掛著你，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也無論今后的我們將走向何處，我的心會一直在你這里。

在每個月亮初上的夜晚，在每個太陽升起的清晨，都有我的愛陪伴著你。無論何時回首，我都一定在你身后。

1998年7月14日夜

一封封的都下去，他真摯的語言沖擊著我柔軟的心靈，化解著對愛情的恐懼，這份愛正如涓涓細流悄悄流進心里。

春節就像是走親戚的日子一樣，無數的親戚上門來拜訪，那需要拐上好多個彎才攀的上的遠房親戚攜帶著家眷，帶著無數的禮品，在大廳里，在父親的書房里說笑著，談論著。此情此景與“富在深山有遠親”是多么的契合。

傍晚時分，母親興高采烈地走來，這安逸的日子，她的身體也發了福，盡管頭上還是零星的白發，但已經有了那個年齡的氣色和神態。她穿著藍色的加絨棉長衣，藏青色的褲子，不太長的頭發拂在耳后，看起來就像一個貴婦。

“宇，快來，娘給你說個事兒”。一進門她就拉我從床邊坐下。

“剛才鎮上的張嬸看見你了，想給你介紹個對象，她說的這個人家聽起來很不錯，男孩子在城里上班，個子很高，家里還做著生意”

母親高興的說了一連串。

“可是---”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向她說起。告訴她戀愛了嗎？還有父親，我該怎樣說起子序呢？

“別猶豫了，一會兒我給你爹商量一下，就在你在家的幾天見個面”。她似乎并沒有征求我意見的意思，就高興得出門而去了。

我的心又雜亂又慌張，還是決定和父親談一次，畢竟家里的事都是由父親做主。

父親書房里還談著事情，一時還沒有散去的意思，我站在走廊北邊的窗戶邊看著遠處的風景，該怎樣繼續我的愛情？像二姐一樣聽從父母的安排而走進婚姻嗎？像大姐一樣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選擇沒有家人祝福的婚禮嗎？像大哥一樣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客人終于走了。父親看見我一個人站在走廊上，便招呼我過去。來家幾天的時間，都沒有和父親好好說過話，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我依然坐在桌子對面，父親依然坐在那個黑色的沙發上。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疲憊，眼皮和臉都有些腫脹。頭發白而稀疏。

“爹，你的身體還好嗎？”

“嗯，還行，不過是真老了，這兩年真感覺力不從心了”

“那就叫哥哥他們多做點，你也該歇一歇了”

他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會的，爹會考慮的”他停頓了一下。

“說說你吧，工作中有什么事嗎？”

“沒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剛才母親告訴我讓我相親”我猶豫了一會兒，羅列著語言該怎樣說，對于這個話題總覺得難以開口。

他點著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

“唉，是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啦，聽你娘的吧”。

他這么輕描淡寫地說著我的談婚論嫁，讓我覺得措手不及，一時不知再說什么，或許父親他真的老了。

“可是爹，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坐到我旁邊的沙發上。

“鴻宇啊，我的鴻宇長大了”，他的眼睛突然間濕潤了起來。

我們坐在沙發里，談著子序，談著我們的相識相知。父親第一次向我說起了他的愛情，和我從奶奶口中聽到的情節不同，那一刻，我仿佛覺得父親是個青春的少年，向自己的摯友傾訴著他的心事，訴說著他埋藏心底的愛戀。無數根香煙在他手上熄了燃，燃了滅。

窗外靜悄悄地，連一絲風都沒有，只有縹緲的煙霧在屋內輕輕飄蕩。

和父親的愛情相比，我和子序的愛變得輕飄的如同這絲煙霧，只需輕輕的風就能將它吹的四散飄揚。那年輕時炙熱的情感，山盟海誓的誓言終歸會淹沒在平凡的生活里，淹沒在難以融合的不同空間里。

這又讓我想起了肖涵的校園愛情。一場愛情無論多么熱烈也會被現實牽絆。只是他遠路迢迢向我而來，能夠穿越空間的愛不是真的嗎？

父親一反常態讓我選擇自己的幸福，可這幸福來的太突然了，如同籠中的鳥兒一樣，突然打開籠門，竟一時不知該怎樣飛翔了。我不斷的思考，頭像炸開了一樣。

我真的要開始一場愛戀了嗎？會有我渴望的瓊瑤小說里的愛情嗎？

假期在嘈雜和煩亂中結束了，我終還是沒有聽從母親的安排，盡管母親和父親爭執了好久，卻依然沒有改變父親的決定。在母親無奈和憂慮的神情下，我的心也變得糾結無比，萬般思緒涌在心頭，終日惶惶不安，而這一切皆源于父親給我的特權--“尋找自己的幸福”。

乍暖的天還飄著涼意，路面在一冬的寒冷侵襲下還堅硬無比。我早早的起來，母親和劉媽也早早起來準備著早餐。

“鴻宇，我知道你爹這次的想法，是希望你以后幸福，但娘這心里還是不放心，雖然老話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確有不好的地方，但父母畢竟經歷的事兒多，看人也更準一些不是嗎？”

母親坐在身旁，撫摸著我的肩膀。我的壓力驟然間好大，那份對未知的迷茫遮蔽著眼睛，遠方竟混沌一片。

我努力地點著頭，卻沒有勇氣直視她的目光。

在母親的叮嚀聲中，我騎上車子慢慢走遠。道路的坑坑洼洼讓車子左右顛簸，路兩旁的麥地上籠罩著一層白色的霜霧，寒冷的風吹著額頭，極端的涼意襲來，我用力蹬著車子，將無限的迷茫化作動力，去開啟未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