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琴秋傳(桐鄉歷史文化叢書)
- 鐘桂松
- 4916字
- 2021-04-13 15:45:23
四、復雜的莫斯科中山大學
莫斯科中山大學開學以后,中國革命的形勢大起大落,波瀾壯闊,同時也云譎波詭,風起云涌!1926年開始的北伐戰爭,節節勝利的形勢讓中國乃至中山大學的青年革命家們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仿佛中國革命已經勝券在握。而1927年蔣介石和汪精衛背叛革命,屠殺共產黨人。大革命失敗以后,中山大學來自國民黨、共產黨,來自歐洲和國內的學生之間也同樣發生了很大變化,加上蘇聯的黨內斗爭,讓本來已經復雜的中山大學更加復雜,內部斗爭,無情打擊,拉幫結派,不同意見之間相互攻擊,尤其是后來米夫擔任中山大學校長以后,王明以他的投機和鉆營,取得米夫的信任,中山大學的書聲瑯瑯被無休無止的會議和爭論所掩蓋,這些為信仰而生的年輕人,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有的人已經倒背如流,爛熟于心,所以在中山大學的一些場合,常常聽到這些年輕人口若懸河的辯論。不知不覺,教條主義的風氣已經影響了這些青年學子的思想和進步。
沈澤民以他對革命的滿腔熱情,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仰,在中山大學工作和學習中,始終在風口浪尖上,他對黨組織的指示從來不打折扣執行;他對黨組織的要求有想法,從來都是光明磊落地提出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刻苦鉆研,悉心領會,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所以沈澤民在中山大學畢業工作一年以后,又和張聞天、王稼祥、郭肇唐四個人經過嚴格考試,考入蘇聯紅色教授學院攻讀。沈澤民考入哲學系。中山大學的同學戲稱他們是“四大教授”。其實,那時沈澤民、張聞天他們都還不到30歲呢。所以在中山大學,沈澤民被王明所看重,除了沈澤民自己的才華以外,主要是王明是個有政治野心的人,雖然沈澤民和王明有某些共同語言,但是沈澤民與王明,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人品素質上,有著本質的不同。沈澤民有著堅定的馬克思主義信仰,他參加共產黨,是對共產主義信仰的一種態度,一種人生使命,一種人生追求。所以沈澤民雖然也犯教條主義錯誤,但是與王明是根本不同性質的錯誤,王明一方面是有政治野心,另一方面又玩弄權術、不擇手段打擊跟他持不同意見的人,又不擇手段向上爬,在中山大學校長米夫家里甚至掛起了王明的像。可見王明的不同之處。
從現有史料看,莫斯科中山大學內部的矛盾和斗爭,是在1925年12月成立中共旅莫支部就開始了,這就是說,中共旅莫支部是在中山大學剛剛開辦不久就建立的。據孫冶方回憶,支部由三個人組成。支部書記是從法國轉到莫斯科中山大學的任卓宣,俞秀松是支委。本來根據陳獨秀的指令,張琴秋應該是中山大學學生中的領導人之一,但是一些回憶錄中都沒有提到張琴秋參加學校領導工作的事情。是不是因為張琴秋到莫斯科中山大學以后,懷孕日愈明顯,影響她的活動?當然這是猜想。毛齊華回憶中,只是說張琴秋是支部局的翻譯,沒有說到是支部局的領導。當時支部的工作非常繁瑣,而且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孫冶方一針見血地指出,旅莫支部有兩個重要的錯誤,“第一是輕視以至反對黨員的理論學習。……旅莫支部另一個錯誤傾向是,家長制作風和在黨內組織生活中不談思想政治問題,不談大事,而只注意生活瑣事,并提倡黨員之間互相打‘小報告’。‘小報告’的內容就是相互揭發。”
所以,這個支部的做法引起中山大學學生的強烈不滿,于是持不同意見的學生之間的斗爭開始拉開序幕。后來,校長拉狄克作了三四個小時的報告,嚴厲批評了任卓宣領導的旅莫支部,并宣布解散這個支部。旅莫支部解散以后,學校新成立了負責中共黨員的領導機構——總支部,聯共派來謝德尼可夫任總支部書記。后來總支部改為支部局。1927年發生“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以后,在支部局擔任副書記的傅鐘根據學校學生混亂的思想和看法,專門搜集一些問題和意見,送到聯共中央,請斯大林來中山大學作報告,解答大家的疑問。
1927年5月13日,斯大林專門到中山大學作報告,他就中國革命的性質、前途、統一戰線等十個問題進行了回答,同時對托洛茨基反對派的重要成員、中山大學的校長拉狄克的一些觀點進行指名道姓的批判。斯大林從上午9點一直講到下午2點。沈澤民、張聞天、王稼祥和女學生沈春聯輪流替斯大林的演講作翻譯。斯大林公開批判拉狄克以后,拉狄克的校長職務被解除,由教務長阿古爾接替校長職務。而阿古爾和中山大學支部局書記謝德尼可夫在學校的一些工作上各執己見,對一些問題的認識上有著嚴重分歧,但兩人各有一批支持者,一些學生分別卷入教務派、支部派之爭。當時沈澤民屬于支部派。在斯大林演講結束不久,即1927年6月底,在學校的學期總結會上,教務派、支部派爆發了激烈的爭論,會議連續開了七天七夜。據說當時教務派曾有人提議開除李卓然、傅鐘、張聞天、沈澤民的黨籍,但表決時沒有通過。
就在中山大學教務派、支部派雙方斗爭非常激烈的時候,王明陪同米夫從中國回到中山大學了。于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米夫和王明都意識到這是控制中山大學的極好機會,深諳權術的王明向米夫獻計:拉攏第三方作為自己的勢力,聯合支部派,打擊教務派,從而奪取中山大學的領導權。米夫依計而行,果然達到目的。米夫當上了中山大學的校長,成為蘇聯政壇上的一顆新星。王明也因此得寵于米夫,飛黃騰達。
1927年9月,沈澤民在中山大學畢業了,沈澤民和張聞天、王稼祥留校。張琴秋還繼續在中山大學讀書。
1927年的暑假,一些同學在孫冶方的房間宿舍里聚餐,一幫年輕人嘰嘰喳喳地熱鬧著,恰巧有個同學從孫的宿舍窗外經過,忽然聽到宿舍里嘰嘰喳喳的南方人口音,后來他對人說,一些人在房間里很熱鬧,像開“江浙同鄉會”。過了一段時間,傳到支部局的人那里,那些人就認為有一個“江浙同鄉會”的小組織在搞非法活動。當時王明正好在中山大學,于是他抓住機會,認定有“江浙同鄉會”這個非法組織存在。在王明的一手策劃下,受這個子虛烏有的“江浙同鄉會”的牽連,有12名中國學生被開除黨籍、團籍,有4人被捕,一批學生被株連。但是,沈澤民、張琴秋是真正的江浙人,因為他們不在校內住,沒有參加聚餐,所以沒有受到牽連。但是,作為被王明“信任”的人,現在沒有材料證明沈澤民和張琴秋與王明一起策劃炮制這起冤案。相反,作為典型的江浙人的沈澤民和張琴秋對王明炮制的這起冤案是抱有懷疑態度的。當時,沈澤民、張琴秋、張聞天等曾向中共代表團負責人瞿秋白談過自己的想法,不相信有“江浙同鄉會”這樣的反革命組織存在。據說,當時還是共青團員的蔣經國也牽連在此案中,并受到迫害。在蔣經國生病時,沈澤民夫婦并不歧視這位浙江同鄉,專門讓張琴秋“一如既往”地去看望蔣經國這位同鄉同學。
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莫斯科郊區召開。王明、潘問友、沈澤民、李培之、孟慶樹、朱自純、秦曼云、杜作祥、瞿景白等作為“指定參加及旁聽代表”參加大會秘書處工作。張琴秋在大會后期也去承擔一些文字翻譯工作。雖然所謂的“江浙同鄉會”是子虛烏有的事,但王明依然在中共“六大”上就此事作大會發言。后來,中共駐共產國際東方部代表團成立,對此事作了調查,聯共中央監委作出決議,批評米夫、向忠發不慎重,不應把事情擴大化;批評這次斗爭帶有無原則性。
當時中共“六大”的召開,是在非常秘密的情況下召開的。據說連當時在中山大學的佼佼者張聞天都“毫無所知”。所以當時中山大學的學生中,有的人去“六大”幫助工作也被視為突然失去聯系,不知道去哪里了,親人都非常焦急,可又無人知道具體情況。中山大學學生柳溥慶和周砥是經過張琴秋、袁溥之介紹,由相知相愛到1928年春天結婚的,后來柳溥慶突然“失蹤”了,新婚的妻子周砥非常焦急,擔心丈夫出什么意外,或者出什么政治問題,周砥日夜擔心,盼丈夫歸來,望眼欲穿!后來還是張琴秋悄悄地告訴她,讓她放心,周砥心里的石頭才放下。周砥后來回憶說:“1928年春新婚不久,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新郎柳溥慶突然‘失蹤’了!……我心急如焚,耐心地等了幾個星期仍不見他的身影。我想,溥慶性格沉穩內向,辦事作風嚴謹、穩妥,對人誠懇、實在,從不開玩笑做荒唐事,絕不會在結婚沒幾天就作弄我。會不會出車禍?會不會政治上出了麻煩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我正坐在中大校門口等溥慶時被張琴秋(沈澤民的愛人)同志看到了,她怕我著急,悄悄對我說:‘溥慶有事去了,會回來的,你別著急,也不用去打聽。’盡管我還不明白溥慶的去向,但我相信琴秋說的,溥慶沒有離開蘇聯,也沒有發生意外,原來日夜懸在心中的一塊重重的石頭總算落地了。”后來“六大”結束柳溥慶回到中山大學周砥身邊,也沒有告訴妻子去做什么了。直到“六大”精神的傳達,才知道他是“六大”指定代表。張琴秋的貼心,周砥到晚年還記憶猶新。沈澤民、張琴秋夫婦與柳溥慶、周砥夫婦在莫斯科是交往非常密切的朋友,周砥留下來和張琴秋、沈澤民他們在莫斯科的合影照片,已經成為珍貴的史料。也是目前見到的沈澤民與張琴秋在莫斯科的少數照片。

1928年張琴秋(中)、沈澤民(右一)、柳溥慶(左一)在莫斯科合影

1928年冬,張琴秋(左六)、沈澤民(左八)與同學在一起
1928年9月,張琴秋在中山大學畢業后,留校當翻譯。她和李伯釗、沈春聯同在一個教研室。她們的任務是配合教學計劃,把俄語教師的講義翻譯成中文,打印以后發給學生。當時,張琴秋還常常走上講臺,擔任教師的口語翻譯。1928年7月,茅盾寫完《追求》以后,秘密赴日本,愛人孔德沚在上海從事革命工作。9月沈澤民考入蘇聯紅色教授學院。所以,他們與茅盾夫婦通信聯系,主要是通過在法國留學的陳學昭轉寄。陳學昭回憶說:“我在巴黎的一段時間為長者茅盾同志的夫人德沚姐給琴秋姐和澤民同志做轉信的使者。”有一次,沈澤民在繁忙的學習工作中,偶然讀到茅盾剛剛發表的《幻滅》,心情十分激動,他從小說中知道了茅盾這幾年的行蹤和心路歷程,非常感慨,馬上寫一封信給茅盾,講述自己讀過《幻滅》的真實感受。這封信后來發表在1929年3月3日的《文學周報》上,成為研究茅盾小說《幻滅》的重要參考資料。
1929年,中山大學依然不是一個太平年。雖然沈澤民離開中山大學,張琴秋也不是一個學生了,但是當時中山大學的是是非非,依然如影相隨似地縈繞在沈澤民夫婦身邊。這一年的春天開始,圍繞政治問題(主要是‘富農問題’‘中國革命的對象’‘動力問題’)和學校工作問題(主要是‘中大’的教育方針要不要‘中國化’,進而檢討‘中大’支部局的工作是否正確,擁護支部局的一派和反對支部局的一派之間的爭論與斗爭愈來愈尖銳、激烈),到6月,這場爭論和斗爭終于在中山大學的總結工作大會上總爆發了。支部局在報告中拒不檢查工作中的嚴重錯誤,反而宣稱自己執行了一條“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路線”。從而激起反對支部局的學生的強烈不滿,在會上兩派激烈爭吵,甚至發生肢體拉扯,差一點發生“武斗”。雙方唇槍舌戰到第十天,就是否對支部局報告再進行討論,付諸表決,結果,四五百名黨、團員中,舉手同意停止大會討論的亦即擁護支部局的只有20多人,而投反對票的壓倒多數。因而后來被傳為“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含有對擁護支部局的人的輕侮之意。其實,當時王明沒有參加十天的大會,沈澤民也沒有參加這個會議。因為張琴秋、沈澤民平時擁護支部局的工作,也被譏諷為二十八個半之一。
在莫斯科的歲月里,無論是沈澤民還是張琴秋,都是懷著尋找革命真理,懷著對共產主義理想的執著追求,懷著自己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仰,全身心地投入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夜以繼日地工作,積極參加中山大學的斗爭,自覺擁護以斯大林為首的聯共中央的指示精神的,但是在生吞活剝地學習理論的同時,使沈澤民在以后的革命實踐中埋下了教條主義的禍根;張琴秋在刻苦學習中,也或多或少受到當時中山大學王明等人的教條主義的影響。
1930年10月,在共產國際東方部的安排下,沈澤民帶著共產國際給中共中央的信即史稱的“十月來信”,繞道法國回到上海。途中,漫長的旅途,讓回國心切的沈澤民做夢都在參加革命斗爭,在夢中高呼“紅軍萬歲”!幸虧身邊沒有托派分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而張琴秋將虛歲五歲的女兒瑪婭送到莫斯科南郊瓦斯基諾的第一國際兒童院學前班以后,與另外一位女同志從中國東北入境,秘密回到上海。
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歲月,讓26歲的張琴秋成熟了許多,在中山大學,張琴秋充實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學到了革命的本領,經受了風風雨雨的考驗,已經成為一個能夠獻身于中華民族解放事業的年輕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