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癡
-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 7038字
- 2021-03-31 16:10:30
第二章
葉潘欽將軍住在自置的房屋里,在李鐵因大街旁邊,“變容救世”教堂附近。除去這所漂亮的房屋以外,六分之五已經出租。葉潘欽將軍還有一所大房在花園街,也有很多的收入。除這兩所房產以外,他在彼得堡郊外還有很合算的巨大的田產。在彼得堡縣里還有一所工廠。在以前的時候,大家都知道,葉潘欽將軍曾參加過公營事業。現在他參加幾個殷實的股份公司,具有極大的表決權。他已有許多錢,有許多事務,有許多闊朋友聞名社會中。他在有些地方,成為完全必要的人,在職務方面也是如此。但是人家都知道伊凡·費道洛維奇是個沒有學識的人。他出身于普通的兵士的家庭。最后這一件事情無疑地只是對他增添榮耀,但是將軍雖是聰明的人,卻也不能沒有小小的、大可原諒的弱點。他不愛一些暗示的話。然而他無可爭論地是一個聰明而且狡猾的人。例如說,他守住一個原則,就是在應該不被人家注目的地方,絕不顯露出自己的面貌來。許多人敬重他,為了他的坦白,就是為了他永遠知道自己的地位。但是這些批判他的人們還不知道,有時這個深知自己地位的伊凡·費道洛維奇,他的心靈里,發生的是什么情形。他雖然在人事上頗有智識和經驗,還具有一些很特殊的才能,但是他寧愿自行顯出他在那里履行別人的思想,而不是自作主張。他寧愿做一個“不善諂媚的忠實的人”,而且和時代潮流相合,甚至做一個心地誠懇的俄羅斯人。在最后的一件事情上,他身上甚至出了幾次有趣的笑話。但是將軍永不悲觀,即使在鬧出了最有趣的笑話的時候。他這人運氣很好,甚至賭牌也是如此。他賭得很大,甚至故意不愿意隱瞞他對于賭錢的小小的嗜好——這嗜好許多次還使他獲得許多進益——反而將這嗜好顯露在外面。他所交的朋友是很雜的,卻都是所謂大亨。他的前途是很大的,他有許多時間,還有許多時間,一切都應順序而且及時地來到。再加上他的年紀還在所謂最有滋味的當口,只有五十六歲,絕不多些,總之還在所謂盛年。從這年齡起才真正地開始了真正的生活。他健康,臉上光彩,堅實卻發黑的牙齒,短矮,堅強的體格,早晨辦公時關切焦慮的臉容,晚上坐下來賭牌或坐在大臣那里快樂的面容。這一切助長他現在和未來的成功,在這位將軍大人的生命的路途上鋪植了玫瑰。
將軍具有一個燦爛的家庭。自然這里并不全是玫瑰花,但有許多地方,是將軍大人主要的希望和目的早就開始嚴正而且誠懇地注入著的。并且人生中有什么目的比父母的目的還重要而且神圣呢?不依附家庭,便依附什么呢?將軍的家庭共有一位夫人和三位成年的女兒。將軍很早就已結婚,在陸軍中尉的職銜時,娶了和他年齡幾乎相仿的女郎。她既無美貌,又少學識。他只收進了五十名農奴作為陪嫁的妝奩,但是也實在成為他往后幸運的基礎。以后將軍從不對于他的早婚有所抱怨,從不把這件事當作無計算心的青年的一種迷惑,卻十分尊敬他的夫人,有時還怕她,竟因此生出愛情來了。將軍夫人出身梅思金公爵一族。這一族雖不見得有名望,卻是極古的氏族。她為了她的出身十分尊敬自己。有一個當時極有勢力的人物,一個保護起來并不費許多事的保護者,同意對于年輕公爵小姐的婚姻加以注意。他給這位青年的軍官開了門,推他進去,甚至也不需要推,卻要看一眼,就不會白費事的了!除去不多的例外,夫婦兩人一輩子生活得互相和諧。將軍夫人在很年輕的時代,就借著她襲下的公爵小姐的頭銜,又是族中最后的一人,但也許為了她個人的性格,給自己找到了幾個位置很高的保護人。以后,在她的丈夫有了財產和職位的時候,她開始甚至在這上等的團體里立住了腳跟。
最近幾年來,將軍的三位女兒全都長大成熟。這三位女兒的名字是阿歷山大、阿臺拉意達和阿格拉耶。固然這三人只是葉藩欽家的人,但是母親出身公爵的氏族,擁有不少陪嫁的財產,還有一位父親,以后也許可以希望取到很高的位置。還有極重要的,那就是她們都很美麗,連最年長的那位阿歷山大也在其內,她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第二位是二十三歲。最小的阿格拉耶剛滿二十歲。最小的那位竟成為十足的美女,開始在社會上引起人們極大的注意。但是這還沒有完,三人全都有突出的學問、智識和才能。大家都知道,她們互相親愛,互相扶助。甚至有人提起,兩位姐姐仿佛為了幼妹——全家的共同的偶像——而有所犧牲。她們在社會里不但不愛出風頭,甚至十分謙遜,誰也不能責備她們傲慢和自負。同時大家知道她們是驕傲的,而且了解自己的身價。長女是音樂家,次女是極好的畫師,但是對于這,差不多許多年來沒有人知道,只在最后的時間才發現出來,也就是偶然發現的。一句話,人家講她們太多夸獎的話。但是也有些是不懷好意的。他們帶著恐懼說她們讀過許多的書。她們并不忙著出嫁。她們雖然也看重一定的社會階級,但并不很過分。最應該注意的是大家都知道她們的父親的志趣、性格、目的和愿望。
公爵在將軍的寓所上按鈴的時候,約莫十一點鐘左右。將軍住在二層樓上,所住的寓所盡可能地樸素,但還和他的地位相稱。一個穿金鑲邊制服的仆人給公爵開門。公爵必須同這人解釋許多時候——這人一開始就望著公爵和他的包袱,露出疑惑的樣子。經過他不斷地,而且確切地聲明他確乎是梅思金公爵,有要事必須進見將軍,那個疑惑的人才把他引到旁邊的小前室里,接待室的前面,書房的旁邊,把他親手交給另一個早晨在前室里值班、專管向將軍通報客到的仆人。這另一個人穿著禮服,年紀四十歲內外,帶著一副關切的樣貌,是書房中的專門侍候將軍大人并且職掌通報的人,所以深知自己的身價。
“您在接待室里等一等,把包袱留在這里!”他說,不慌不忙,而且鄭重其事地坐在椅上,帶著嚴肅的驚訝的神色,看著公爵立刻就在他身旁的椅上安坐下去,手里持著包袱。
“假使您允許,”公爵說,“我可以在這里,同您在一塊,等候一下。我一個人坐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您不應該留在前室里,因為您是訪客,換一句話,就是客人。您想見將軍本人嗎?”
這仆人顯然認為放這客人進去是不甘心的事,所以又放膽問他一句。
“是的,我有一件事情……”公爵開始說。
“我不問您是什么事情,我的事情只是通報一聲。但是不經過秘書,我是不能上去通報的。”
這人的疑心似乎越來越增加了:公爵不太像日常的訪客的那流人物。將軍時常——幾乎每天——在一定的時間內接待賓客,特別是為了公事,有時所接見的甚至是流品十分不一的客人。這仆人雖然已有了習慣,而且受著十分寬大的訓令,但是心里總是疑惑不定,所以向秘書請示是必要的。
“您真是……從國外來嗎?”他終于好像不由己地問,一下子便感到惶惑了。他也許想問:“你真是梅思金公爵嗎?”
“是的,我剛從火車里下來。我覺得您想問我真是梅思金公爵不是?由于客氣的原因,沒有問出來。”
“唔……”仆人驚訝地含混著說。
“我告訴您,我并不對您撒謊,您不會代我受過的。至于我露出這種樣子,還帶著包袱,這里也不必驚訝。現在我的境況不大強。”
“唔。我怕的不是這個,您瞧呀。我是應該去通報的,秘書也會出來見您,除非您……道‘除非’的話才難說呢。我可不可以冒昧地打聽一下,您是為了貧窮來向將軍請求,是不是?”
“不是的,這一層請您完全放心好了。我有另一件事情。”
“請您恕我,我看著您的樣子才問的。您等一下秘書,他現在和上校有事相商,以后秘書會來的……公司里的秘書。”
“既然必須久候,我要請求您一件事情:能不能在此地什么地方抽一口煙、煙斗和煙葉,我都帶在身邊。”
“抽煙嗎?”仆人用輕蔑的疑惑的眼光朝他掃了一下,似乎還不信自己的耳朵。“抽煙嗎?不,您不能在這里抽煙,而且您存著這個念頭也是可羞的。真是奇怪!”
“我并不想在這間屋子里,我是知道的,我想走出去,由您指出一個地方,因為我已經抽慣,有三個鐘頭沒有抽過。但是隨您便吧。您知道,有一句成語:入境問俗……”
“叫我怎樣上去通報呢?”仆人幾乎不由己地喃聲說著,“第一樣,您不應該留在這里,卻應該坐在接待室里,因為您自己處于訪客的陣線上面,換一句話,你是客人。人家會質問我的……您是打算在我們這里住下嗎?”他補充著說,又斜眼望了公爵的包袱一下,它顯然不給他一點安寧。
“不,我并不想。即使他們請我,我也不能留下。我只是想來認識認識,并沒有別的意思。”
“怎么樣?結識嗎?”仆人帶著驚訝和三倍的疑心問,“您何以起初說是為了事情?”
“差不多不是為了事情!事情是有一樁的,不過想請教一下。主要是想認識一下,因為我是梅思金公爵,而葉潘欽將軍夫人也是屬于梅思金公爵的氏族。除了我和她以外,再沒有梅思金這族的人了。”
“那么您還是親戚嗎?”吃驚異常的仆人幾乎哆嗦了起來。
“大概不是。但是如果扯長著說,那么自然是親戚,不過是很遠的,不能算作真正的親戚。我在國外有一次曾寫信給將軍夫人,她不回答我。現在回國以后,我到底認為必須發生一點關系。我現在把這一切對您解釋一下,使您不生疑心,因為我看您還在那里擔憂。您只要去通報梅思金公爵求見,我來訪問的原因就會在這通報里呈現出來的。接待我,很好;不接待,也許也很好。不過好像不能不接待。將軍夫人自然要見一見自己族里年長的、唯一的代表。她對于自己的氏族是很珍重的,我確曾聽見人家說過。”
公爵的談話顯然是極隨便的。但是在現在的情況之下,越隨便越顯得離奇。有經驗的仆人不能不感到,人和人之間完全合適的一切,是在客人對仆人之間完全不合適的。因為仆人比他們的主人普通所設想的聰明得多,所以這個仆人也就在腦子里想到,這上面兩者必居其一:公爵或是騙子,一定想上門來告幫;或是一個傻瓜,沒有尊嚴的感覺。因為聰明而有尊嚴感覺的公爵絕不會坐在前室里和仆人談論自己的事情。如此說來,在這兩種情形之下,他會不會代他受過呢?
“您總是請到接待室里去的好。”他用盡可能的固執的態度說著。
“假使坐在那里,便不會對您解釋一切,”公爵快樂地笑了,“那么您瞧著我的斗篷和包袱,會更加不安起來。現在您也許可以不必等候秘書,自己上去通報一下吧。”
“像您這樣的訪客,我不經過秘書是不能上去通報的。況且大人剛才說過,上校在那里的時候,不許為了任何人驚吵他,唯有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可以不經通報走進去。”
“他是官員嗎?”
“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嗎?不,他在公司里服務。包袱可以放在這里。”
“我已經想到這層,只要您能允許。斗篷要不要脫下來?”
“自然嘍。不能穿著斗篷進去見他的。”
公爵立起來,連忙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形式極體面的、縫得很精致的卻已穿舊的上衣。背心上有一條鋼鏈。鏈上系著日內瓦制的銀表。
公爵顯然是一個傻瓜,仆人已經加以認定。在將軍的侍仆看來,他再繼續和訪客談話,總不是體面的事,雖然他不知為什么原因很喜歡公爵,自然是另一種的喜歡的樣子。然而用另一種眼光加以觀察,公爵又使他引起一種堅決的粗魯的憤恨。
“將軍夫人什么時候見客?”公爵問,又坐到原來的位置上面。
“這不是我的事情。她的見客是零零碎碎的,看每個人物而定。十一點鐘接見裁縫。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總是比別人先接見,甚至還請他用早餐。”
“冬天,你們的屋子里比國外溫暖得多,”公爵說,“但是那邊街上卻比我們溫暖,至于冬天房間里,俄國人沒有習慣是住不下去的。”
“不生火嗎?”
“是的,而且房屋結構不同,火爐和窗子都是兩樣的。”
“唔,您去了多久?”
“四年工夫。但是我老在一個地方住著,在鄉村里面。”
“不習慣我們的生活了吧?”
“這是實在的。您信不信,我真驚訝自己,何以沒有忘掉俄國話。現在,我同您談話,自己在那里想:‘我說得還好。’我也許為了這個原因才說許多話。從昨天起,我真是盡想說俄國話。”
“唔!您以前在彼得堡住過嗎?”仆人無論怎樣努力,總不能不對于這種有禮貌而且客氣的談話加以維持。
“在彼得堡嗎?差不多完全沒有住過,只是路過而已。以前我一點也不知道這里的情形,但是現在聽到許多新的東西,據說那些原來熟悉的人們只好重新學習著認識它。現在許多人談到關于此地的法院的情形。”
“唔!……法院呀。法院倒確乎是法院。外國怎么樣?法院里裁判得公平嗎?”
“我不知道。關于我們的法院,我聽到許多話。我們這里又廢除死刑了嗎?”
“外國處死刑嗎?”
“是的。我在法國的里昂看見過。施涅臺爾帶我去看的。”
“絞死的嗎?”
“不是的。在法國是砍下腦袋來的。”
“怎么?喊不喊?”
“哪里會喊!只有一眨眼的工夫。把人放在那里,一把大刀落下來,有一座機器,名叫斷頭機,又沉重,又有力量。……腦袋跳落得那樣快,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切的預備是極難過的。在宣告判決,穿上服裝,綁著繩,帶到斷頭臺上去的時候,那才是可怕呢!人們聚攏來,甚至有婦女,但是那邊是不喜歡女人去看的。”
“不是她們的事情。”
“自然嘍!自然嘍!那真是磨難!……罪犯是聰明的人,沒有懼怕,身體強壯,歲數有點大。他的姓是萊格洛。我對您說,信不信由您,他一升上斷頭臺,就哭了,臉白得像紙一般。難道這是可以忍受的嗎?難道這不是可怕的事情嗎?誰會由于恐怖而哭泣的?我想不到,不是小孩,一個從來沒有哭過的大人,四十五歲的人,會由于恐怖而哭泣的。在這時候心靈里是怎樣的情形!達到如何戰栗的地步!那是對于靈魂的侮辱,別的沒有什么!圣經上說‘不要殺人’,就為了他殺了人,就也把他殺死嗎?不,這是不可能的。我在一個月以前看見過,至今這情景還在我的眼前活現著。做了五次的夢。”
公爵說話的時候竟興奮起來,一陣輕微的潤彩透進他的慘白的臉上,雖然他的話照例是那樣輕輕的。仆人帶著同情的興趣觀察著他,似乎不愿離開眼睛,也許他也是一個具有想象和嘗試思想的人。
“頭飛落下來的時候,”他說,“痛苦不很多,還算好。”
“您知道不知道?”公爵熱烈地搶上去說,“您注意到這層,大家好像也和您一樣注意到,因此想出了斷頭的機器。我當時就想到一個念頭,萬一這更壞,便怎樣呢?這話您覺得可笑,似乎覺得奇怪,但是在多少加以想象之下,這樣的念頭甚至會跳進腦袋里去的。您想一想,假如施行苦刑,便有一切痛苦和傷創,身體的折磨,這一切反而能分散精神上的痛苦,只為了一些傷創而感到痛苦,一直到死為止。主要的,最劇烈的痛苦也許不在傷創上面,卻在于你明知過了一小時以后,過了十分鐘以后,過了半分鐘以后,現在,立刻,靈魂,就從身體里飛出去,你將不再成為一個人,而這是一定不移的,主要就是這‘一定不移’。頭放在刀子下面,但聽得刀子在你腦袋上面滑了下來,這四分之一秒鐘是最可怕的。您知道不知道,這不是我的幻想,這是許多人這樣說的。我很相信這話,所以一直對您說出我的意見來。為了殺人而殺人,是比犯罪本身大得無可比擬的一種刑罰。按照判決的殺人,比強盜的殺人可怕得無可比擬。被強盜殺死,黑夜,在樹林里,或用別種樣式弄死的人,一定還希望能夠得救,在最后的一剎那還有這希望。有過這樣的例子,在喉管被割斷的時候,他還有希望,或是跑走,或是哀懇。但是在這情形之下,一切最后的希望,懷著它死去將容易十倍的那個希望,一定是被剝奪的了。既然有了判決,又明知避免不掉,所有可怕的痛苦便全在這上面。再比這痛苦厲害些,是世界上沒有的。把一個兵士領來,放在戰場上的大炮對面,對他射去,他還可以有希望,但是如果對這兵士宣讀處死刑的判決,他會發瘋或哭泣的。誰說人類的天性能夠忍受下去而不發狂呢?為什么要這樣的辱罵?丑惡的、無用的、白費力的辱罵?也許有這樣的一個人,人家對他下了判決,讓他受些折磨,以后才說:‘你去吧,你被赦免了。’這樣的人也許會講一講的。基督也曾講過這種痛苦和這種恐怖。不,對人是不能這樣做的!”
仆人雖不能像公爵似的表白出這意思,但自然雖非全部,卻已了解了重要的意思。這甚至從他的受了感動的臉上可以看出來的。
“您既然這樣想抽煙,”他說,“也許可以,只是要快一點。”忽然問起來,“您又不在那里。就在這樓梯旁邊,有一扇門。您走進門去,右面有一間小室,在那里可以抽一下,只是請您把小窗開一開,因為此地是沒有這個規矩的……”
然而公爵來不及走出去抽煙。一個青年,手持公文,忽然走到前室。仆人給他脫大衣。青年斜眼看了公爵一下。
“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仆人用告密的、幾乎親昵的神氣開始說,“有一位梅思金公爵求見,他是太太的親戚,乘了火車從國外回來,手里帶著包袱,不過……”
下面的話公爵聽不清楚,因為仆人說起微語來了。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注意地聽著,瞧著公爵,懷著極大的好奇,后來不再去聽,不耐煩地走近他的身前。
“您是梅思金公爵嗎?”他十分和藹而且客氣地問。他是一個很美麗的青年,也有二十八歲,體格修整,頭發金黃,中高身材,蓄著小小的拿破侖式的胡子,一張聰明的很美麗的臉。唯有他的微笑在客氣之中有點顯得太柔細,還露出有點像珍珠般整齊的牙齒,眼神雖然顯得快樂,而且十分坦白,但有點太凝聚,而且咄咄逼人。
“他在一個人的時候,大概完全不露出這樣的眼光的,也許從來不笑。”公爵似乎生出這個感覺來。
公爵盡可能地匆匆解釋一下,和以前對仆人,還在以前對羅果靜所解釋的一樣。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似乎憶起什么來了。
“是不是您,”他問,“在一年以前,也許還近些,從瑞士寄了一封信來,寄給麗薩魏達·博羅可菲也夫納?”
“是的。”
“那么這里是知道您,而且記得您的。您要想見大人嗎?我立刻去通報……他一會就有空。不過請您……請您暫時到接待室里去坐一坐……為什么他在這里?”他朝仆人嚴厲地問。
“他自己不要……”
這時候書房的門忽然開了,有一個軍人,手里提著皮包,大聲說話,鞠著躬從里面走出來。
“你來了嗎,笳納?”書房里喊出一個聲音來,“請到這里來吧。”
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對公爵點了點頭,匆忙走進書房。
過了兩分鐘門又開了。聽見笳佛里拉·阿爾達里昂南奇響亮而且歡迎的聲音說道:“公爵,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