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鎮外亂葬崗。

陰氣縈繞，粗糙簡易的石碑橫七豎八地占滿整座山崗，易容成老人的里維在此踽踽獨行。

他走到一處小坡，這里的土地大概是剛被翻出來過，沒有落雪。

里維對著石碑默默佇立了一陣，低聲念著不知是禱告詞還是咒語的什么東西。

“對打擾你們的安眠致上歉意。”他說到。

底下埋的人正是方才在酒館的那些“傀儡顧客”，他們都不是活人。

除了任務目標，里維不會隨便玩弄他人的性命，即便需要死者的幫助，他也會獻上真誠且足夠的尊敬——雖然這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偽善，但他本人卻對此極為重視。

黑魔法之所以危險且被視為禁忌，不只是因為邪惡的效果，要人命的副作用也是原因之一，亡靈的力量和存在會因為黑魔法得到巨幅增長。若不好好安撫這些受他利用的死者，將來遭騷擾報應他也無處訴冤。

而且不止如此，里維也有自己的堅持，奪人性命對他而言易如反掌，因此堅持原則才更為重要。

遠處，一個背影手持長劍橫在脖頸處，一劃，人影頓時倒下。

里維意識中，傀儡術的鏈接也即時斷開，這次委托算是收尾了。

他理理衣物，準備離開。

忽然間，他感到肩膀上多了什么東西，謹慎地轉頭一看，是一只烏鴉停在他肩頭。

烏鴉此前沒發出任何聲響，包括煽動翅膀的撲棱聲，它眼睛是詭異的血紅，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他認得這玩意，這小家伙是某位魔法師的使魔。它找到自己只有一個目的：它主子找自己有事。

嘖，大半夜的，這老妖婆都不用睡覺的么？

里維朝天白了一眼，一把抓住肩頭的烏鴉：“真會使喚人......知道了，告訴你主子，我馬上到。”

隨后，他把那玩意朝天上一扔。

烏鴉無聲地撲動翅膀，融化般消失在夜幕中。

斯塔鎮內，某個小巷。

里維頗有些抗拒地跨過滿地的污水和酸臭垃圾，來到巷子盡頭的磚墻前，輕敲中心磚頭三下，一長兩短。

磚墻受了命令般，磚塊變化移動，露出一個和里維體型相仿的人形洞口，里維走入后，墻壁移動閉合。

墻后理應是一條街道，里維卻進入了一條幽深的走廊，兩側燃著煤油燈，但昏暗沒被驅散。墻上有著華麗雕紋，像是什么王公貴族的居所，隔幾米便有扇門。

這里被稱為“會所”，是里維這類地下活動者的“社交場所”之一，這類場所一般有專門的用途，而“會所”的主要功能便是臟活交易，只要出合適的價碼，總有奇人異士能滿足委托人的需求。

召喚里維前來的，便是“會所”的管理者。

會所的兩側都是房間，供委托人和接任務者單獨詳談，里維經過眾多房間，來到走廊盡頭門前，這扇門比其他的更為華貴。

一個年輕侍從守在門口，見來人是一位乞丐般的老者，謹慎地皺了皺眉，伸手攔住。

“委托人和接任務者請到預訂房間等候，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里維卻是笑笑，伸手點在青年額頭：

“斯諾，這么久了，你還是認不出我。”

名為斯諾的青年一愣，渾身一顫，慌忙低下腦袋，明明兩人實際年齡相仿，斯諾卻如同面見一位尊貴的長者。

“里維大人！萬分抱歉！您的易容術如此高超，我實在是看不出來。”

里維哈哈一笑，沒說什么，只是拍拍斯諾肩膀，隨后進了門。

屋內又是一番別樣的場景，像是一間品味奇怪的閨房，家具和墻壁都是令人迷醉的紫紅色調，燭火瑩瑩，讓來者頗有種醉酒之感。

一位盛裝的貴婦從床簾后探出身子，濃妝艷抹，衣物色調和房間一樣是攝人心魄的艷紅，她拿著長桿煙斗，朝里維拋去個笑容

“挺快啊，事情都辦完了？”女人緩緩道。

“如你所愿，假情報已經送出去了，”里維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疲憊地呼出一口氣，“以后這種義務勞動可再別找我。”

“辛苦你了，凱爾頓二世那個無能又昏庸的死肥豬，隨便被人忽悠兩句就屁顛屁顛想跑去和鄰國開戰，我要能讓老百姓起來反抗，他已經被推上斷頭臺了。”

女人風輕云淡地說著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抽了口煙斗：“還有，你不是拿到報酬了么？”

“要不是看在我們的交情和你所謂的‘宏圖大業’，你本來還得給一份。”里維目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對面那蛇蝎一般的女人。

她名為斯黛拉·洛夫特，正是“會所”的管理者和建立者，裝束和舉止讓人想到上流社會的交際花。

這也確實是她的表面身份——洛夫特公爵夫人，但她可遠比八面玲瓏的名媛和老謀深算的貴族更難對付。

洛夫特家族的“血夫人”，這名號和“千面傀儡師”的分量差不多。自然不單只是因為斯黛拉整日的艷紅裝束和對付政敵的狠辣手段，她還和里維一樣，也是一位黑魔法大師，嫁給洛夫特公爵，也只是為了將公爵作為她進入政界的踏板。

里維以博學和卓越的技巧見長，而斯黛拉則擅長給人開瓢，論硬實力，里維還得讓她三分。

好在斯黛拉和他交情不錯，至少不會閑著沒事干以命相博，但他不想和斯黛拉有過多交集，這家伙比最烈的毒藥還要危險百倍。

而且斯黛拉叫他過來見面，十次里十一次是有大麻煩想扔給他。

斯黛拉兩腿一擺，從容下了床，坐在里維對面，閉眼揮了揮煙斗道：“都和我打照面了，就別頂著那張老乞丐臉了。”

“嗐......”里維搖搖頭，往臉上抹了一把，容貌恢復成本尊，“你為什么每次都要我用原本容貌和你見面？”

斯黛拉玩味地笑笑，抽了口煙斗：“養眼。怎么著？只允許你們這些色老爺們看大腿，不允許我看帥哥？”

里維白了她一眼，打了個哈欠道：“別貧了，直說吧，又有什么麻煩想扔給我？”

“我就喜歡你這種爽快。”

斯黛拉呵呵一笑，手上煙斗一揮，不知從哪飛出個信封，質地古樸華貴，封蠟上印有一個醒目的紋章，圖樣是一長一短兩根魔杖相交。

里維認得那圖標，斯凱爾王國王立魔法學院，王國大部分的宮廷法師與行軍法師都從那畢業。

拆開信封，里邊是一份非常正式的文書，越往下讀，里維就越懵。

這是王立魔法學院的教師合同，標準格式，從薪酬巨細到因公死亡賠償都寫的明明白白，校長約爾頓·吉迪恩的花體簽名已經在甲方的簽名處躺著。

“給我看這個干嘛？”里維抬頭不解地望向斯黛拉。

貴婦反倒是朝他挑了挑眉，又抽了一口煙斗，把煙圈吐到空中。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這意思這么明顯了，你不明白？”

里維沉默了半晌，期間一直凝視著斯黛拉，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是想讓我到王立魔法學院任教吧？”里維把入職申請書塞回信封，往中間的茶幾上一扔，“你想啥呢？”

我，里維，千面傀儡師，無人不聞名喪膽，父母拿來嚇唬貪玩孩子回床睡覺的一把手。

這樣個危險人物，你居然找我去當教書匠？這簡直是我有史以來聽過最奇妙的玩笑。

“如果你答應在那任教三年，我就把你一直眼饞的那副龍骨架送你。”斯黛拉洞穿里維心思，淡淡一笑。

里維一愣，閉眼，深吸一口氣。

“你認真的？”他問。

“童叟無欺，但前提是你真的認真教了三年的書，而且有一定成績作為證明。”

“一言為定。”里維答道。

香，真香。

斯黛拉那副龍骨可以說是無價之寶，因為那可能是大陸上唯一一副百分百完整的龍骨架。

龍這玩意可謂是嚇人，生前被視為災禍，連死后的骨架都沒有完全失去力量，但以當世法師們的技術力，沒辦法對這玩意做什么。

而里維是個例外，雖然沒公開發表過什么成果，但他對黑魔法理論的研究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有了這副骨架，他或許可以制造出一整支骸龍軍團。

不過他沒那么大野心，也懶得有，現在的生活對他而言已經是溢出程度的享福狀態，想要骨架只是單純出于難以抑制的研究沖動而已。

“那就說定了，另外我建議你最好在一周內去報到。”斯黛拉打了個哈欠，沒多說話，回床上歇著去了。

從她的話中，里維自然是聞到了一絲絲不對勁的地方。這老狐貍閑著沒事干讓自己去體驗教書匠生活，肯定是有什么圖謀。

但又何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就是教書嗎？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