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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守望
  • 野果子
  • 10594字
  • 2021-03-31 15:35:13

5

夜幕降臨。

古井村靜靜的。遠處,偶爾傳出幾聲汪汪的狗叫。

銀亮、柴坤在柴學遠家吃過晚飯,仨人便說說笑笑聊起天來,從村里的工作聊到古井村的風土人情。九點半,柴坤回家去了,臨走時商定,明天在他家吃早飯。

柴學遠家里也只柴學遠和他老伴兩個人,兩個娃兒均成家多年,大兒家安在成都,二兒一家因打工暫住上海。老伴姓黃名貴芬,雖年近六旬,但衣著干凈利落。銀亮去了后,黃貴芬非常熱情,叫他暫時就住他們家。銀亮也挺樂意,并叫黃貴芬為黃姨。柴坤前腳一走,黃貴芬就給銀亮端來一盆熱騰騰的洗腳水,拿來一雙洗得干干凈凈的布拖鞋,叫銀亮洗了腳早點休息。

銀亮洗完腳在火塘邊坐了片刻,柴學遠便把他帶到一間睡房,叫他明天早上可多睡一會兒,去柴坤家時就來叫他,說完便轉身離去。銀亮環視了一下睡房,除一張平床一個木方桌幾把木椅沙發外,沒其他啥擺設,床上鋪的蓋的看上去很整潔,像是剛換上的。他拉過一把木椅在方桌邊坐下,接著從皮包里拿出一個褐色封面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第一行字便是“古井村黨支部黨員基本情況”。

今天的黨員大會沒開成,銀亮便研究決定拿兩到三天時間支部開展一次走訪看望黨員的活動,走訪看望結束后再召開全體黨員會議。決定做出后,銀亮便叫柴學遠、柴坤將全村黨員的基本情況,包括家庭、子女、住房、經濟狀況等,給他做了一番詳細介紹,十幾名黨員記了滿滿六七頁。

銀亮將所記黨員基本情況看了一遍后,合上筆記本放進包里,接著又從包里拿出一支筆及一個白色封面的日記本,托腮鎖眉思考一會兒后,便開始寫起他任古井村第一書記后的第三則日記。

今天,古井村第二次黨員會議又沒召開成功。

一時間我沮喪到了極點,幾乎想哭,是柴書記的一番話感動了我,我從他平淡而實在的話語中讀到了許多許多。

我在這樣思考著,黨員們不愿來開會,到底是他們不認可我這個第一書記,還是他們不認可古井村黨支部以前的工作?還是他們自身存在問題?或許,這一切的一切只有在以后的工作中去慢慢尋找答案了。

我現在是古井村的第一書記,我想我首先應是古井村二十一名黨員的第一書記,其次才是古井村全體群眾的第一書記。作為古井村的第一書記,如果連黨員大會都開不攏、開不成功,那我就根本沒有資格在古井村群眾面前說我銀亮是古井村的第一書記。因此,無論如何一定要開好黨員大會,即使有天大的困難也必須開好。或許,這就是我這個第一書記在古井村工作必須踩實走穩的第一步。

誠然,要改變古井村的現狀,需要一個轉彎的過程,要想這個彎能快速轉過來,村黨支部這個火車頭必須在前面跑步轉彎。

早飯后,銀亮、柴學遠、柴坤就去柴家山走訪看望老黨員柴良云。柴良云住柴家山老屋里,偏北,去他家得過刀切石橋,然后經四道崖坎從千石梯巖上去。

三個人一路說說笑笑。柴坤走在前面,要攏刀切石橋時停了下來。

“銀書記,這刀切石橋你還沒認真看過吧?”

“柴文書,我肯定還沒認真看過嘛,今天我得認真看一看,拍幾張照發在微信朋友圈里,讓我的微友們都了解了解。”

銀亮將刀切石橋上下前后認真看了個遍。橋由四塊巨大的條石搭建而成,長約十米、寬近兩米、厚一尺有余,橋中間有一個高約兩米五、厚約一米的石橋墩,橋兩頭是條石砌起的一米多厚的石墻,顯得非常堅固。

“這紅石溪上有兩座古石橋,除這刀切石橋外,下面還有一座,那橋叫蠻石橋。銀書記你看,站在這橋上還可看到蠻石橋橋身的一半。”柴學遠邊說邊給銀亮指了一下。

銀亮點點頭,遠遠看了一眼蠻石橋,眼光隨即落在紅石溪上。

“柴書記,這一組和三組是不是以這紅石溪為界?”

“是的,是以這紅石溪為界,所以這兩座古石橋就成了一、三兩組的人往來的要道。我給銀書記說,說起這兩座古石橋,還有許多好聽的傳說吶。”

“柴書記,有些什么好聽的傳說?請柴書記講一個看,我從小就喜歡聽傳說故事。”

“銀書記,你要聽的話,那我就給你講一個,我看我就給你講一個這刀切石橋的傳說。柴文書,如果我沒講到的地方,你就做一下補充哈。”

“柴書記,我能做個啥補充呀?你講就是了,我對古石橋的傳說大都是一知半解。”

柴學遠嘿嘿一笑,“這刀切石橋,據傳說是一個姓朱的師父與他四個徒弟一起修建的。說是采第四塊橋石時,師父及三個大徒弟都累病了,只剩一個未謝師的小徒弟。師父對小徒弟說,你把第四塊橋石采出來就算謝師了。小徒弟一聽好高興。第二天小徒弟就找好了石頭,尺寸一畫便開打,可不知是咋的,那石頭非常硬,鏨子無論咋打也打不出一點點印印來。小徒弟想,這可咋辦呀,打不出橋石就謝不了師。第二天一早小徒弟又去打,可打了一整天還是沒打出一點點印印。小徒弟不信,心想你石頭再硬,我總有一天要將你打開。第三天一早小徒弟又繼續去打,打到太陽當頂依舊打不出一點點印印。小徒弟傷心地哭了,邊哭邊用錘子擊打石頭,說石頭啊石頭你咋這么硬呀,你給我變軟些吧,你這么硬叫我咋謝師呀?哭喊了一陣,那小徒弟便趴在石頭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見一白胡子老人手持一把菜刀朝石頭走來,邊走邊說石頭石頭你硬如鐵,我用菜刀將你切。小徒弟醒來揉了揉眼,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石頭沿著他畫的墨線裂開了,如刀切一般。小徒弟高興得不得了,飛快向他師父跑去,邊跑邊喊,師父師父,我謝師了!”

銀亮笑得哈哈的,“柴書記,你講得好神喲,那一定是魯班下凡,那白胡子老人有可能就是魯班。”

“如果魯班不下凡的話,這橋就建不起來。銀書記你看,橋那頭右邊那塊條石兩面都莫得一點點鏨子印,就像是刀切的一樣。”

銀亮聽柴坤這么一說,幾步走到橋那頭,將那塊莫得鏨子印的條石仔細一打量,果真如此,贊嘆道:“自古以來,神話傳說大多還是有一定依據的。”

過了刀切石橋,順紅石溪往上走過一段長約兩百米的石板路便是一條長長的石梯,據說有千余步,故名千石梯,千石梯過崖越坎直通千石梯巖巖頂。千石梯巖斧劈刀削,絕壁千仞,千石梯在此也就顯得十分陡峭,坡度足有八九十度,從下向上望似天梯垂掛。離千石梯巖巖頂六七米處,左邊光禿禿的崖壁上刻有一個大“魁”字,蒼勁有力,高約兩米五、寬近兩米,字面雖生滿石花,但依舊清晰。傳說三國時,此字為關索與妻鮑三娘自葭萌關前往桐柏關駐守,路過此地時,由關索所書。然而,此傳說現已無從查考,即使是古井村人也沒哪個能說出個子丑寅卯。

爬完千石梯就到了柴家山,千石梯與南邊的石梯坎一樣,梯頂口也有一道保存完好的古石門,頂高約三米、寬一米有余,相傳為跑馬城的東城門。銀亮生來從未見過也沒走過如此陡峭的石梯路,更沒見過關索所書的“魁”字與古石門,一路自然是驚嘆不已,照片拍了不下二十張。

老屋里四合院入口處是一路寬寬的石梯,有五六十步,較緩,石梯右邊有三棵古柏,粗大勁拔。

“嘿,柴書記,你們走哪里去?”

銀亮他們幾個剛走上石梯,便聽得有人招呼了一聲。柴學遠抬頭一看,石梯邊大柏樹下站著一個人。

“我們就到老屋里來。柴青禮爺,看樣子好像你走哪里去了的?”

“我去古井壩院子里辦了點事,回來剛走到這兒。”

“噢,柴青禮爺,我聽說你在廣州那邊打工嘛,你是啥時候回來的?”

“我今年沒出去了,也不想出去了,安心在家生產。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哪個些吶,我把細[4]一看才是我們的柴書記。柴書記,你可以啊,當書記才二十來天就深入到我們柴家山這‘特區’來了。”柴青禮說完哈哈幾聲笑。

“你當長輩的跟矮輩子說那些。”柴學遠邊說邊笑,“嘿,長輩子,良云祖祖在屋里沒有?”

“我爹有可能在屋里。”柴青禮邊應邊扭頭朝院子里面瞟了一眼,此時他爹柴良云剛從屋里走出來,口里銜著一個短煙鍋子,吞云吐霧。

“柴書記,我爹在屋里,你們找他有事?”

“沒其他事,是我們新來的銀書記來走訪看望一下他們這些老黨員,我身后這位就是我們村新來的村第一書記銀書記。”

“哦,我聽別人說,新來的銀書記非常年輕,今天一見,果不其然。銀書記,謝謝你了,你們快到屋里坐。”

銀亮抬頭笑了笑,“好的,謝謝柴叔。”

剛攏地壩口,柴學遠就給銀亮指了一下站在地壩里的柴良云,邊指邊道:“銀書記,站在地壩里吃煙的那個人就是柴良云老黨員。”

銀亮點點頭,目光隨即移向柴良云,高個,不胖不瘦,額頭光亮頭發花白,著深藍色中山裝。

柴學遠快步走向柴良云,笑道:“良云祖祖,你老人家今天沒走哪去?”

柴良云沒應聲,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柴學遠。

“我給良云祖祖介紹一下,這位同志叫銀亮,是縣里派到我們村的第一書記。”

銀亮笑容可掬,正準備伸手去握柴良云的手,柴良云卻身子一轉朝自家門口走去。

柴青禮見狀,幾步走到他爹面前,小聲道:“爹,你咋這樣呢?銀書記他們幾個今天是來看望你的,你對村上意見再大,還是應該叫他們到你屋里坐。話又說回來,銀書記與柴學遠畢竟都是新任的,與你又莫得……”

柴良云吧著煙看了柴青禮一眼,一聲未吭。過了片刻,柴青禮轉身道:“銀書記、柴書記、柴文書,你們都到我爹屋里坐。”

柴良云回屋后,坐在火塘邊板凳上低著頭繼續吧著煙,雙眼盯著火塘里的火,從柴學遠他們幾個走進屋來到在火塘邊板凳上坐下,他也沒抬頭向他們打一聲招呼。

約莫半分鐘后,柴學遠打破了沉悶。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吸了兩口,然后看著柴良云微微一笑,“良云祖祖,我知道你今天為啥不愿理我們幾個,說實話,我是非常理解你的,我想有啥意見我們今天可做一次徹徹底底地交換。在未交換意見前,我這個當晚輩的,先把我們幾個今天的來意給高輩子說一下。今天銀書記帶我和柴文書到你家來,主要是兩層意思,一是來看望一下你這個老黨員,銀書記才到我們村任第一書記,對村里的情況不熟,他說他這個第一書記要當好,首先要當好全村黨員的第一書記。昨天,我和柴文書已將我們村每位黨員個人及家庭情況都給他做了詳細介紹,他全都記在了本子上,這還不夠,他說他必須親自到每一位黨員家走一走看一看。第二層意思是來聽聽良云祖祖對村黨支部工作的意見與建議,更主要的是想聽聽有什么批評意見。支部兩次黨員大會都沒召開成功,這說明黨員對村黨支部的工作意見很大,到底大家對村黨支部的工作有些什么批評意見,銀書記他要親自到每一位黨員家,面對面地請大家提。所以,今天銀書記帶我和柴文書到你家來的主要目的就是來聽你給村黨支部提批評意見的,良云祖祖有什么批評意見可開誠布公。我給良云祖祖說,你這兒是我們看望走訪的第一個,也是我們聽批評意見的第一個。”

柴良云將煙鍋子在手里使勁拍了幾下,抖出里面的煙蒂,然后將煙鍋子放在右手邊小木桌上。“銀書記,看來我柴良云今天有點失禮了,請你原諒,首先我還是感謝你們有這份心意來看望走訪我們這些黨員,走訪看望我柴良云。說實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有六七年沒參加過支部召開的黨員大會了,這六七年黨員大會也就開了兩次,兩次都是支部換屆會,我都沒參加。我不參加會,不是我莫得黨性,也不是我不懂組織里的規矩,而是我們這些黨員好像只有換屆選舉時才能體現作用,好像也只有換屆選舉時,村黨支部才記得我們是黨員。除了換屆選舉與收黨費,平時村黨支部誰個還記得起我們這些黨員?誰個還在問我們這些黨員在想什么?誰個還在問我們這些黨員想要說些什么?說實話,過去無論是申請入黨還是成為正式黨員,憑著的就是一種信念,一種精神,一種干勁。那時候,村里有啥事,有啥問題,有啥困難,黨支部就找我們這些黨員商量討論,群眾有啥困難有啥問題就找我們這些黨員,把我們這些黨員當干部看,可這似乎好久好久就不存在了。說句實話,我們心里也再無信念精神可言,更不說啥子干勁了。現在,不說在群眾眼里,當一名黨員有什么特別意義,就連我黨員自己也不知道有啥特別意義了!”柴良云說到這兒挪了一下身,頭微微向上一抬,接著道,“我給銀書記說,一九三三年,紅軍在我們柴家山的石頭上刻了一幅標語,這幅標語就是‘共產黨是群眾的黨’,可現在,古井村黨支部聽過我們這些黨員的呼聲沒有?沒有聽過,更不說聽群眾的呼聲了。我所知道的,這幾年不說縣里的領導沒來過我們古井村,就連鄉上的主要領導也沒來過我們古井村,更談不上來我們這柴家山了。說起我們這柴家山,好像是一個特別之地,這四道崖坎似乎把啥子都隔沒了,包括干部的作風,不說鄉上的包村干部幾年都沒上來過,就連村上的主要干部一年四季也難得上來兩三次,這叫我們群眾心中做何感想?……”

銀亮聽到這兒放下手中記錄的筆,鼓起掌來,柴學遠、柴坤也跟著鼓起掌來。

星河耿耿。夜,一片寂靜。

快十點時,銀亮坐在床上將今天手機里所拍照片稍做整理便發在微信朋友圈及QQ相冊里。發在QQ相冊里的照片,他還特意取了兩個相冊名,一個叫“詩情畫意古井村”,一個叫“古色古香古井村”。照片一發,須臾間,微信群與QQ群便喧騰開來,這可忙壞了銀亮,足足半小時才基本回答完微友Q友所提之問。誠然,最讓微友Q友感興趣的就是刀切石橋、千石梯、千石梯巖古城門、關索手書“魁”字等。除了照片,銀亮還在微信朋友圈與QQ相冊里留言吊大家的胃口:“友友們,等著吧,每天我會以照片的形式播報我們詩情畫意、古香古色的古井村,一定讓你們大飽眼福,哈哈哈。”

忙完手機里的事,銀亮便下了床,坐在小方桌邊開始寫起他的日記來。

今天共走訪看望了五位黨員。

說實話,今天是我到古井村后最有收獲的一天,同時也是我感到最開心的一天。不是別的,是走訪看望黨員的結果比我所預料的要好上一百倍。

到老黨員柴良云大爺家去,我們是抱著吃閉門羹的心理去的,到黨員柴學德家里去,我們是抱著準備挨罵的心理去的。可走訪看望之后,沒有一名黨員讓我們吃閉門羹,沒有一名黨員罵我們。

通過走訪看望,我感覺他們與我的爺爺父親一樣,都是淳樸的農民,都是對黨對組織依舊有一顆熱心的普通共產黨員。柴良云老黨員說得好,過去無論是申請入黨還是成為正式黨員,憑的就是一種信念,一種精神,一種干勁。在與他們面對面的交談中,我真切地感覺到了一名黨員的信念、精神、干勁之火還依舊在他們的心里,還依舊在他們的骨髓里,還依舊在他們的血液里。如果要想讓它燃燒起來,如果要想讓它發光發熱,一切的一切那就得看今后村黨支部的工作如何去做了。

讓我感到深深震撼的是“共產黨是群眾的黨”這一幅紅軍標語,八十多年前,紅軍就將它刻在了古井村柴家山的石頭上。我想,這不僅僅是一幅標語,這也是我們黨立黨的諾言、立黨的根基。在這幅標語下,當年古井村的窮苦群眾為支援紅軍反“圍剿”,不顧生死送糧送物到前線,為了革命送夫送子當紅軍。而今,古井村人不忘初心,還深深銘記著這幅標語,還真誠守望著這幅標語,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因為他們深信共產黨是群眾的黨,共產黨一定是為著群眾的,共產黨是一定不會脫離群眾的。或許,在古井村黨員身上發生的一切不該發生的事情,就是這些黨員對這幅紅軍標語最真誠的守望。那么,作為古井村的黨員、群眾,他們現在心里還守望著這條紅軍標語的什么呢?我想,除了黨為群眾謀利益謀幸福的好政策,還有共產黨員那種做群眾帶頭人、做群眾榜樣的好形象,干部那種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好思想及密切聯系群眾的好作風,還有干群間那種魚水關系。

一個問題也讓我深深思考。走訪完老黨員柴良云大爺后,我說最近幾天村黨支部準備召開一個黨員座談會,請柴大爺參加,柴大爺只說了一句,從今以后支部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在走訪后幾名黨員時,一提起開黨員座談會的事,都說柴良云老黨員都參加了,那我肯定要參加。這到底是一個什么原因呢?我想他們一定是在向柴良云這位老黨員看齊,一定是在以柴良云這位老黨員為榜樣。或許,這就是榜樣的力量!或許,這就是榜樣的號召力!

銀亮合上日記本,一抬眼,一抹月光已照進窗來。

6

上午九點半,古井村黨支部黨員座談會準時開始。

主持會議的柴學遠幾句開場白一講,三四個黨員的目光不約而同移向了柴青山。柴青山倒是心中有數,大家移來的目光是在提示他叫他發言打頭炮。他將手中的紙煙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隨即將煙蒂扔在地上。

“今天是我們古井村黨支部召開的黨員座談會,說實話,我入黨四十多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按現在的話說,這是我們新來的第一書記銀書記抓支部工作的一種創新,我作為一名老黨員舉雙手贊成。為啥我柴青山要舉雙手贊成呢?我是這樣認為的,一個村的黨支部就是一個村所有黨員的家,我們這些黨員就是這個家的成員。如果黨支部要想帶好這些成員,或是要想讓這些成員心中有支部,隨時能自覺團結在支部周圍,那就得在思想、認識與意見上經常保持溝通才行,開座談會就是溝通思想、認識與意見的一種好方式。說實話,這也跟一個家庭一樣,成員多了,家長與成員想法不溝通,意見不統一,有的要上山,有的要下河,男人婆娘就會打架……”

柴青山的話惹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柴青山自己也忍不住笑。

“我柴青山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入的黨。現在一些年輕人說,那個時代入黨的黨員全都過時了,要么是修水庫改土造田抬石頭抬土抬出來的黨員,要么是背牛糞裝積極背出來的黨員,要么是抓階級斗爭斗地主富農斗出來的黨員。就我來說,的確是抬石頭抬出來的黨員。在座的大多數人都知道,修九仙山水庫時,我在石料組擔任組長,抬石頭受了傷,造成小腿骨折,后來隨著年齡增大就落下了殘疾。每當我在家里提起這事,家里人就說,誰個叫你過去抬石頭裝積極當榜樣?我想,在那個年代還確實需要一些人去當積極,還需要一些人去當榜樣,如果都莫得人去……”

“柴青山大爺說得好!”銀亮邊說邊放下手中記錄的筆,鼓起掌來,邊鼓掌邊道,“我想不但在那個年代需要一些人去當積極當榜樣,現在這個年代也同樣需要一些人而且是更需要一些人去當積極當榜樣。”

大家掌聲未落,方仕明便發起言來,“我也來說幾句。銀書記,我叫方仕明,一組的人。昨天,銀書記到我家來我沒在家,前兩次通知開會我也沒參加,首先給支部做個檢討,只要以后我沒外出打工,支部開會保證隨叫隨到。我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部隊當兵時入的黨。說實話,作為一名黨員,相對于入黨那個年代,身上一些特有的東西不知為什么慢慢地似乎不存在了,黨員這個稱呼在我身上到底還有啥特定意義也似乎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好像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群眾。自己有時也在想,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是黨組織對我們這些黨員莫得啥子要求了?還是黨組織對我們這些黨員要求少了?或說是黨組織現在不需要要求我們這些黨員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剛才青山老黨員說,他們入黨那個年代,各個方面都需要人去帶頭去當積極,需要人去當榜樣當先進,黨員就是從積極分子中、從先進中、從榜樣中產生的。我記得我入黨時有一個培養考察期,培養人隨時找我談心談話,幫我找缺點找不足,教我如何努力,如何進步,如何去爭當入黨的積極分子。我看現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入黨似乎也不需要什么積極什么先進什么榜樣了,而是哪個想當官就發展他入黨,更有甚者還動員他入黨。”方仕明發言至此戛然而止,會場一陣交頭接耳,噥噥私語。

一直低垂著頭的柴學德突然將頭高高抬起,笑了笑道:“今天這個座談會,我似乎覺得我沒啥言可發了。我為何這么說呢?一方面,前天銀書記他們來我家看望走訪時,我想說的牢騷話全都說了,該交流的思想、意見也交流了,該提的批評意見也提了。另一方面,我與大家不一樣,我既是黨員又是貧困戶,自銀書記來我家看望走訪后,我一直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作為一個貧困戶,我柴學德怎樣才能盡快脫貧?在脫貧奔小康的路上,我柴學德怎樣才能做到不掉隊?同時,作為一名黨員,從現在起又如何在群眾中去體現黨員這個身份?從昨天想到現在,我就想了這么一句話,作為一名貧困戶黨員,雖然眼前在經濟上掉了隊,但絕對不能在思想、精神與信念上掉隊,不能在黨員自我要求上掉隊。”

“柴學德叔說得好,我給你鼓掌。”柴友金邊說邊鼓起掌來,接著會場掌聲一片。

大家一看貧困戶柴學德都發了言,其余的黨員便爭先恐后發起言來,最后一個發言的便是柴良云。

“今天這個黨員座談會,看來我柴良云在發言上落伍了,人老了搶不贏大家。在發言之前,我先說一句心里話,支部把我們大家召攏來開座談會真還是個好辦法,利用這個場合,我們所有黨員把在肚子里憋了多年的話全都講了出來,可說是一講為快呀!從我今天所聽的來看,我發覺我們古井村所有黨員的黨員心還是熱乎乎的……”

銀亮掌聲響起,接著大家都鼓起了掌。

柴良云繼續道:“最近幾年,我在外面走了一些地方,看了一些地方建的新農村。說句打心眼的話,我羨慕得很啊,與外面一比,我們古井村不是落后八年十年,而是落后了二三十年。或許,在座的大都知道,在大集體生產時,在改革開放頭十年里,我們古井村那可是全縣響當當的紅旗村,接連領了幾年的獎狀,村黨支部是縣里表彰多次的先進基層黨組織。其他不說,那個時候,山下的大姑娘也是爭著往我們這里嫁呀。可最近十幾二十年,村黨支部書記換了四五任,莫得哪一任給古井村的群眾認認真真辦過一件事,古井村面貌依舊,一條進村的土公路還是十九年前全村人均集資六百多元修進來的。試問,我們古井村黨支部在這十幾二十年里,帶領我們古井村黨員帶領了什么?號召我們古井村群眾號召了什么?組織我們古井村群眾組織了什么?依我看,是什么也沒帶領,什么也沒號召,什么也沒組織!”柴良云說到這兒掌聲突然響起。

“我給同志們說,要說外面的變化,其他遠的地方不說,就說鄰近的龍華村,過去無法與我們古井村比,可現在卻是我們古井村無法與龍華村比,一比就是天壤之別。地方窮了,條件差了,人都不愿在這里住了。大家是知道的,過去我們村有六百多人,可現在守在家里的頂多也只一百三四十人。如果像這樣繼續窮下去,差下去,亂下去,爛下去,再過十幾二十年,恐怕也就莫得人在這里守了。哎,一個好端端的古井村,現在卻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貧困村,每一個古井村人頭上都戴上了一頂貧困的大帽子。我給大家說,這不是啥光榮事啊,走在太和街上,一說是古井村人,就說我們是從‘威虎山’下來的,我們似乎也就覺得矮人一等。今天,我在這座談會上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們古井村需要變啊!”

掌聲經久不息。

銀亮鼓著掌一臉笑站了起來,“各位,在今天這個座談會上,我銀亮不是第一書記,而是一名與大家一起面對面座談交流的黨員。現在,我們古井村在家的黨員共十七人,其中包括在縣城及太和街上居住的四人,當然也包括我和今天參會的各位。在這十七名黨員中,除我之外,上世紀六十年代入黨的有兩位,七十年代入黨的有七位,八十年代入黨的有四位,九十年代入黨的有三位,也就是說,在座的絕大多數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入黨的老黨員。我曾聽我爺爺講過,在那個年代,要想成為一名共產黨員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我想在那個年代,你們一定是表現特別突出的群眾,或是群眾中的模范帶頭人,也一定是為改變古井村面貌做出過突出貢獻的人,也一定是一名被群眾稱贊稱羨的人,也一定是一名響當當的共產黨員。”銀亮話音未落便掌聲一片。

“我是在農村長大的,我的祖輩父輩都是農民,小時候放過牛,也割過牛草扯過豬草砍過柴。由此,敬請在座的各位回去幫我銀亮好好宣傳一下,我來古井村當第一書記并不是來跑馬觀花的,更不是來鍍金掙光環的,我要在古井村住下來,認認真真履行好我這個第一書記的責任。我聽柴書記、柴文書他們說,古井村現守望在家的還有一百二十四人,那我銀亮就是古井村第一百二十五個守望者。以后,我與柴書記、柴文書一起到各家各戶串門的時間較多,年高的我就叫大爺大婆,年長的我就叫叔、嬸或是姨,比我年齡稍大的我就叫大哥大嫂或是姐,請大家不要叫我銀書記,叫我小銀就行了,我一定會笑臉而應。”

掌聲噼噼啪啪響起,銀亮笑著做了一個示意停下的手勢,“我是古井村的第一書記,我的主要職責就是與村兩委干部一起,與全體黨員一起,組織和帶領古井村群眾展開一場脫貧攻堅戰,讓古井村在二〇二〇年前按期脫貧,走上小康之路。當然,這是一項異常艱巨的任務,要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沒有什么可等靠的,沒有什么可觀望的,更沒有什么條件可講的,從現在起,到二〇二〇年,就進入了我們古井村整村脫貧的倒計時。如果有決心有信心提前脫貧,那到二〇一九年或是二〇一八年就是我們古井村整村脫貧的倒計時。古井村要想脫貧,坐井觀天是不可能的,怨天怨地也是不可能的,等靠要更是不可能的。那我們該怎么辦呢?我想,必須首先有一個堅定的脫貧信心,有一種勇于向貧困挑戰的精神,在此基礎上,圍繞脫貧總目標腳踏實地抓發展。那么,這個堅定的脫貧信心、勇于向貧困挑戰的精神又從何而來呢?我想,首先就得從我們古井村黨支部里來。那么我們古井村黨支部這種信心和精神又從何而來呢?那就得從我們古井村黨支部全體黨員中來。一旦我們村黨支部全體黨員都有了一個堅定的脫貧信心,都有了一種勇于向貧困挑戰的精神,那我們村黨支部就可算得上古井村的一個精神堡壘,就可算得上古井村的一個戰斗堡壘,就可去組織與帶領全村群眾向貧困宣戰,就可去組織與帶領全村群眾去進行脫貧攻堅。我相信,我們在座的各位與古井村守望在家的每一個人,要守望的并不是古井村的貧窮與落后,而是守望古井村今天的夢想和未來的希望……”

銀亮話音未落掌聲就響了起來。

古井村黨員大會第三次終于開成功了。

我翻開筆記本將今天每位黨員所說的話再次認真地看了一遍,正如老黨員柴良云大爺所說,古井村所有黨員的心還是熱乎乎的,不僅他們的心是熱乎乎的,而且他們每個人的血管里還流淌著黨員滾燙的血液。大家站在黨旗前重新進行入黨宣誓時,每一個人都顯得那么莊重那么嚴肅。

從他們所提的意見來看,問題是客觀存在的。誠然,他們所提意見及指出的問題,是希望在以后的座談會上不再重復,我想這便是今后支部工作所應努力的方面,必須以徹底改變的方式去取得他們的信任。如果從現在起不去做徹底改變的工作,他們則會說今天的座談會是一種作秀,肯定地講,也就不會有第二次座談會了。

“古井村需要變啊!”柴良云老黨員發言時說完這句話為什么會響起長時間的掌聲?為什么這些掌聲在第一時間直擊我心底?我想這不僅僅是柴良云老黨員發自內心的一聲呼喊,同時也是古井村全體黨員發自內心的一聲呼喊,也呼喊出了他們積存于心底深處許久許久的一聲共鳴。說實話,在掌聲響起的那一剎那,我也被深深地震撼。從那掌聲里,我不但看到了他們心里的一種渴望,也看到了他們對我的一種寄托。當然,從那掌聲里,我也感覺到了我的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一個人的腳是不能在地上踩出一條路來的,只有眾多人的腳才能踩出一條路。要在古井村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踩出一條小康之路,憑我、柴書記、柴文書三人是絕對不行的,我想只有我們與全體黨員一起手拉手腳踏實地地去踩,不遠的將來,古井村一條通往小康的路是一定能踩出來的。

銀亮將寫的日記重新看了一遍,日記本剛放進包里便聽到有人敲了一下門。

“銀書記,吃晚飯了。”

“好的,柴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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