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兩人間氣氛的緩和，李榮樺也放松了起來，他有些悠閑地靠坐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從懷中掏出煙槍，美美地吸了一口，并沒有急著吐，而是讓煙慢慢地從口鼻中流出來，從身上緩緩地流淌下來。

一陣陣乳白色的煙霧像是流淌的水流，配合著那個皺巴巴的臉頰，有點像是燃燒到了盡頭的香木，皺巴巴的樹皮中倒流出灰白色的香霧。

此時，他問出了自己心中久違的疑問：“你這么重視我的農門傳承，想干什么？我真得很不理解。”

他頓了頓，又抽了一口煙，眼神開始放空，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我見過很多想要農門經典的人，他們有的是想要憑借那些培育藥材的技巧賺取錢材，有的是根據藥經的部分按圖索驥來尋找珍貴的藥材。但是我實在想不通，你這種人為什么會這么想要農門的秘典呢？”

“說不定我也是想發一筆財呢？”戴銀活動了一下肩膀，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你不是已經看透了生死嗎？問這種問題干什么？”

“都要死了，總是得讓自己做一個明白鬼吧？”

“……”

戴銀想了想，又拿出了自己那根長煙槍，塞滿甜膩的煙葉，輕輕吐出了一個煙圈。帶著幾分慵懶，用平時那淡然的語氣緩緩闡述道。

“為了知識，農門的立身之本是對很多珍惜植物的特性和種植方案的記載，這些東西可不是什么什么金錢或者權利能拿到的東西，農門大流散時很多記載流散到了很多勢力手中，我有幸拜讀過一部分，所以我想要找到農門傳承中最核心的《農書》，這些夠了嗎？”

“咳咳。”李榮樺聽了戴銀地一席話，竟然猛地嗆了一口煙，一時間有些佝僂地扶住桌子，整個背部劇烈的顫動著，就像是在不受控制的大笑。

戴銀繼續吸著煙，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老者的古怪行徑。

“就這？就這！”趴在桌子上緩了一會兒氣的李榮樺猛地抬起身子，帶著滿面的嘲諷。

“面對一個快死的人，你還是這么道貌岸然！”

“什么所謂的知識，你就為了這個陪我這個老東西硬生生耗了三年？你說你不是為了名利，不是為了權勢，甚至是為了什么不知所謂的愛情。誰信啊！”

戴銀沒有急于辯解，而是先將煙槍中的煙吸了個干干凈凈。

看著眼瞳中仿佛有著火在燒的老人，他將煙槍收了起來，雙手手指交錯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一股可怕的無形威嚴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一個商人，被人誤解是常有的事，利用誤解也是常有的事，這個老人的怒火不能讓他產生絲毫的動容。

他就這么靜靜地坐著，等到老者的怒色稍稍緩解，才用那一如既往的清冷聲音繼續這個話題：

“人心真是有意思，如果你說的是符合他們認知的假話，他們會贊頌你的真誠，你說了不符合他們認知的真話，他們會痛惜你的虛偽。”

這種滿是看透人性美好的清冷語氣仿佛有著什么不可言述的魔力，李榮樺本來因為怒火而漲紅的臉恢復了隨著這句話平靜下來，雖然滿是狐疑和不信任，但是他沒有繼續開口于反駁。

“對我來說，力量和權勢已經足夠了，你知道的，我在南邊的國和北面的國家里都是有門路的，作為一個草藥販子，我牽扯的高官，牽涉的利益網絡更是你無法想象的。你竟然覺得我貪圖農門經典只是為了名利？”

李榮樺啞口無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吃吃的笑了起來，漸漸地，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受控制。

“哈！哈哈哈！！”

“我這么一大把年紀，竟然遇到了一個追求真理的圣人不成？還是，你想要全知全能，去挑戰一下神的領域？”

戴銀也笑了起來，用人類的角度來說，將不能帶來財富，不能帶來權勢的知識奉若瑰寶，是何等的可笑，可是對他來說，他真的很想看透一切，起碼看透有關自己的一切。

自從獲得那份神秘的不知所謂的天命，戴銀就被迫化作了人形。對他而言，這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情莫過于身為野獸卻擁有了人的身體。

貿然間作為人的戴銀雖然憑借腦海中的知識很快在人類世界中站穩腳跟，并且憑借自己對植物的了解和幾次奇遇，成為了很多大勢力的座上賓。

但是從心底講，他是迷茫的，他雖然擁有人類的記憶，也在人世間混的風生水起，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有對人類身份的身份認同。

如果一切都是茫然，那么追求知識就將是他唯一的真實。

他就這么看著李榮樺，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微微上揚的嘴角顯示出了一種令人細思恐極的不詳，謙謙公子，溫婉如玉，俊美不似人形。

很快，李榮樺的笑聲就卡殼了，那種無相無形的壓迫感，讓他感受到了曾經在教廷中參見教皇時那種深沉肅穆的恐怖。

有時候，真正的恐怖不在于聲音之高，而是本身的氣質，恰如此時此刻。

“你說的也不錯，那么請尊稱我為神明。”

李榮樺想要開口嘲諷，但不知為何，他的整個身體的每個骨縫都有著如同針刺一般的不安感，最終，他保持了沉默。他輕輕放低自己的視線，心中不由得評價道：玉唇輕啟，魔音繞梁，公子如玉，不可直視！

……

“噗！”兩個人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戴銀突然笑出了聲。本來快要凝固的氛圍如同春水化凍，一時間生機盎然。

“我有這么恐怖嗎？”戴銀面帶笑意，神色溫婉，仿佛之前的那種氣質不過是他的一重假面。

李榮樺一邊搖著頭，一邊在心里腹誹：“形貌俊美不似人形，言語溫和不似人聲，哪里說得上是不恐怖。”

到了這種地步，兩人的交談就已經走到了盡頭，稍微寒暄一下，李榮樺就住著拐杖，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

這個老東西，難怪能活這么久，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但也是一個現實的理想主義者。他就像是田里的大耗子，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出來采集稻谷，啃食春苗，也知道什么時候應該狡兔三窟，趨利避害。

不過他這么識趣倒是讓戴銀覺得有些無趣，有些話他還是想說出來還是想要和別人交流一下。不過，現在的他到也不是沒有交流的對象。

他拿起那封信，輕輕捏了捏，感受著信封紙表面的粗糙質感和里面裝著的物品那凹凸不平又帶著些許金屬清涼感的質地。

看樣子這次可以好好和人交流一下了，戴銀不禁露出了些許標志的笑意。至少面對這個人，他可以使用這張最假，消耗最小的臉來交流，帶上一張明顯的假面，對他來說已經是最真誠的態度。

他將自己高達七環的魂力全力運轉起來，上身輕輕地后仰，猛地撕開了用火漆封好的信封。

說時遲，那時快，信封中猛然泛起一陣黑光，在信封中存放的黑色金屬板一瞬間化作了三道閃著鋒利光澤的圓錐。化作黑色的流光，直直地向他的臉上扎了過來。

“第一魂技——纏繞”

叢生的藍銀草猛地從周圍鉆了出來，飛快地向前聚集形成了一道屏障，三個圓錐在離他的眼睛上還有一尺時就被死死地纏繞住。掛在了這道草木編織的屏障上。

這倒不是逆千秋那個混蛋想要殺了他，畢竟這種程度的陷阱只能威脅到七環的魂師，而且只要是有了防備，就根本不會收到任何威脅。作為暗之結社的一員，在通訊時做點小小的防盜加密措施才是這些惡徒們決定，而這些有著應激攻擊的金屬板，就是逆千秋的防盜措施。

此時，三個隱隱反射著淡紫色的錐狀金屬塊就這么靜靜地掛在藍銀草的屏障上，就像是幾枚熟透的果子。

他平靜地將圓錐摘下，向其中注入魂力，金屬圓錐在注入魂力后立刻變得柔軟起來，就像是三個面團。

戴銀輕輕一攥，三個圓錐就被捏合成了一塊，突然，看著手中的金屬面團，著那種捏起來格外柔軟又冰涼的觸感讓他感到非常舒適。

他突然起了興趣，他用雙手不停地揉搓著這塊“面團”，在修長有力的手指控制下，這塊“面團”飛快地被扯成了一團“面條”。

……

玩夠了的戴銀將整團面條重新揉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光滑的圓球。將這個球放在了桌子上，向里面注入魂力。

被捏成球形的金屬塊沒有像之前一樣變軟，注入其中的魂力如同泥牛入海，被這個灰蒙蒙的金屬球源源不斷的吸收著。

突然，注入的魂力仿佛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一種迷蒙的彩色光澤出現在了這個金屬球上。

隨著戴銀停止魂力的注入，這個金屬球漸漸地漂浮起來。在半空中猛地化成了無數細小的金屬圓球，開始流動起來，整個金屬球仿佛變成了一個線團。

戴銀將自己的戒指取出，從中拿出了那張許久沒有用到的白銀面具，輕輕待在了臉上。而附在半空中的金屬球也組成了一張有些刻板的人臉。

“好久不見，禍。”戴銀清冷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了出來。

“少客套了！顯！”浮在半空中的面具冷冷地回應，沒有絲毫理會他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