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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偽與善

  • 偽與善
  • 陳施豪
  • 19055字
  • 2021-03-25 21:32:11

巨大的裂縫,在緩緩的扭曲,空洞的黑暗是唯一的色調(diào)。

帶著憤怒的聲音在空間中回蕩:

愚蠢的人類……

尾音在被無限制的拖長,拉伸成恐怖的一條直線。

他,一個看似十三四歲的男孩,他黑發(fā)凌亂結(jié)塊,滿身的傷痕,受過祝福堅如鋼鐵的雪白色鍍金邊圣法衣也變得破破爛爛,被它主人的鮮血染紅。他身邊豎著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架,也已支離破碎。

男孩凝視著漸漸消失的封印,耳邊回響著那個家伙憤怒地叫喊:

愚蠢的人類……

一束陽光照射到他臉上,他抬頭,金色的眼睛窺見了久違的光明。

天空中綿延不絕的烏云隨著裂縫的扭合而逐漸消逝,如同退去的海潮。

自從那個家伙出現(xiàn)在這個,太陽的光芒第一次普照在這個被魔法與戰(zhàn)爭破壞的只剩殘垣斷壁與尸橫遍野的村莊——它曾經(jīng)是多么美好,流淌著的溪水,廣闊的森林,純樸的村民,這片被造物主賜福的土地富饒而秀麗。

但是如今,它與許多帝國其他的村莊或城鎮(zhèn)一樣,毫無生機,鮮紅的溪水搬運著腐臭的尸體,樹木不是被焚燒一炬便是枯萎成一團,村民不是被殘忍的殺戮就是生不如死的作為偽善者存活。

即使空前龐大的佩魯斯帝國,都在一夜之內(nèi)坍塌,而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版圖上不見蹤跡的小村,又怎能抵擋奧茲瑪與他的偽善者大軍。

“米歇爾,我們贏了。”

虛弱卻欣喜的聲音。

那一位老者,撐著那殘破不堪的白銀盾牌——上面原本鑲嵌的七顆被賜福刀槍不入的寶石,卻都已破碎——慢慢的站立起來。他的盾牌,抗下了太多的攻擊,也撞碎了太多的敵人。他引以為豪的編成三條辮子的白胡須被削斷一半——那一擊險些割斷他的喉管。那厚重的黑鐵板甲與男孩的法衣宿命相同,盡管它比那法衣還硬上萬倍。老者滿面灰土,口角帶血,越發(fā)蒼老的臉上是久違的笑容。可如果之前沒有驅(qū)魔師的陣法掩護,他可能永遠(yuǎn)都不能再露出任何表情了。

“米歇爾,封印成功了!”

男孩沒有回復(fù),他伸開手,捧住一把陽光。

成功了?結(jié)束了?恩。

太好了。

身上的傷口在緩慢的愈合。他天生便有神諭,傷口自動愈合只是他許多個令人驚訝的能力之一。但是是第一次,這么緩慢,以往就算是致命的一擊——雖然從未有人可以在他非故意的情況下給他如此的攻擊——恢復(fù)完好都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但之前這種能力在那家伙的魔法影響下,是完全無效的——不過即使有效也只是杯水車薪,那家伙的攻擊……但是即使他的法力隨著他一同消失在了異空間,殘余的魔力依舊將恢復(fù)速度延遲的如此緩慢,他還是有些驚訝。

不愧是帝國第一魔法師啊,不,應(yīng)該說是前帝國第一魔法師吧。

但究竟是誰,給了你,超越人類的力量。

每當(dāng)米歇爾試圖用神賜的力量窺視那一段過去時,總是一團黑暗——有什么人在干擾。

還好,那家伙被封印了。不過,第一次,如此棘手,如果沒有其他人的協(xié)助,自己或許完全沒有和那家伙對峙的資格吧。

他握了握手上的陽光,這就是,鬼神嗎……

其他的三人也陸續(xù)站了起來。

稍微恢復(fù)了一點魔力的帕拉丁,手指在胸前熟練地劃過一個十字,口中虔誠地低語一句。他的恢復(fù)術(shù)雖沒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卻也相當(dāng)厲害。

四人身上同時閃過一道綠光,傷口也開始慢慢的愈合,雖然比米歇爾恢復(fù)的還要緩慢。

“米歇爾,回去了吧。”

一個袒露著肌肉的黑發(fā)中年人,手上幾乎碎成布片的拳套被染成血紅,那柄漂亮的黑曜石鐮刀早已碎裂成幾段。他身上的傷口與血跡是最多的,因為他為了靈活,沒有任何的盔甲,盡管他本可以憑借他神風(fēng)般的閃避少受許多傷害,但他卻毅然沖鋒在第一線,用他閃著藍(lán)色火焰的拳頭為同伴開出一條血路。要不是圣騎士不斷的為他頌詠恢復(fù)祝福與盾牌祝福,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倒下超過一百次了。

即使如此虛弱,他卻還惦記著美酒。

“我要好好喝個一桶。”

浩浩蕩蕩的路,延伸向著天際。

不知這路途的終點,是哪里。

兩匹灰色的壯馬,拖著這輛輕便的馬車,在這路上慢跑。

我坐在車前板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路的兩邊——大地與天空,草地或村莊……

已經(jīng)這樣好幾天了。離我們的村莊,已經(jīng)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

但是那不堪入目的回憶,卻無法忘記。

我不想說話,不知道為什么,心里覺得空空的——就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樣。

是啊,一下子,爸爸,村子,梅爾,都沒了。

我握著梅爾給我的劍——連吃飯和睡覺,它都從未離手。梅爾沒有告訴我它的名字,于是我便給它取名“勇敢的梅爾”。

劍柄被我捂得發(fā)熱,手上薄薄的一層汗。

這輛馬車的車廂只能容下一個人。我讓給了莉莉。現(xiàn)在,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車前板上,那個青年坐在我的旁邊,駕著車。他依舊是如此的莊重,腰桿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如同在布道一般嚴(yán)肅。

“喂。”

我聽到一個聲音,東張西望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他在喊我。

“你很多天沒有講話了。”

他聲音是很溫柔,但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看不出是和誰說話。但此刻,他身邊只有我一個——不算那兩匹馬。

“你……很悲傷嗎?”

我搖了搖頭。

這并不是要強,我并不覺得想哭或傷心,只是心里空空的。

“有時候,心里空蕩蕩的,正是因為心,被悲傷侵蝕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他好像能讀出我的心聲。

他又扭過頭,駕駛著馬車。路很平,他的駕車技術(shù)也不錯。

他沉默了一陣,卻沒有繼續(xù)剛剛的話題,而是第一次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艾德,艾德·凱洛達(dá)。”

他頓了頓,繼續(xù)平淡地說道

“直屬貝爾瑪爾大圣堂的圣騎士,任圣職者教團高級傳教士兼……偽善者制退師。”

偽善者?梅爾臨終前也說過。那是什么東西?

為什么?艾德在說出這個名詞前,有些吞吞吐吐?

“你呢。”

他拋給我一個問題。

但我不想回答。可能他說得對,我的心,被悲傷浸沒,腐蝕,已經(jīng)麻木了。

車在路上單調(diào)地直線移動,背景是夕陽黃昏。我側(cè)目,卻還是無法開口。

“沒關(guān)系。”

他微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微笑,很溫和的笑。

“不是每個人都能那么快從那種悲傷中恢復(fù)的,我理解。”

高大的他看了看我,正對上我看他的目光。那瞳孔,仿佛最清澈的藍(lán)天,籠罩著你,讓你無從隱瞞自己的內(nèi)心。

“但是悲傷,無法挽回已經(jīng)流逝的生命。它只會絆住你的步伐。”

“暫時的悲傷是情感的流露,但永遠(yuǎn)的悲傷卻是逃避的表現(xiàn)。”

他偏過頭,目光直視,又恢復(fù)了那種嚴(yán)肅的表情,不再說什么。

逃避嗎……是啊,你說的很對。但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沒有勇氣與決心去面對那么殘酷的事實。

我只是一個八歲的小鬼。

但,我不會永遠(yuǎn)是一個八歲的小鬼啊。

總有一天,我將不得不面對。

路漫漫。遠(yuǎn)處的天色越來越暗,黃昏即將降臨。

“翰德·肖特。”

我蠕動唇齒,低聲地說道。

“你的名字?”

“恩。”

“那個女孩是……”

“我妹妹。愛爾莉·肖特。”

“哦。”

他不再多問。

這家伙真是奇怪,話語總是很溫柔,但是臉上常是冷若冰霜。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很強。

那時,他一個人,就可以毀滅那么多的怪物,同時也順帶將我們的村莊碾成了一片廢墟。

雖然溫和而有禮的他事后向我和莉莉說過,那是迫不得已,他也很莊重的道了歉,我們也原諒了他。

但是當(dāng)那金芒四射的光珠化為吞噬光明的暗珠,照射出無數(shù)的破壞黑光的畫面,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

甚至直到很久之后,每次想起,依舊覺得敬畏,并且,恐怖。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艾德。”

他應(yīng)聲靠過頭。

“‘偽善者’是什么。”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陣。“怪物。”

我瞪大了眼睛,聽他慢慢敘述,一段段染著血的歷史。

“很久以前,佩魯斯帝國無比強盛,一度具備了統(tǒng)一大陸的實力,但是,帝國突然就在一夜間毀滅了。”

“原因,就是偽善者。或者說,血咒。”

“當(dāng)時,帝國有兩位很有才干的大將,一名叫做奧茲瑪,乃是帝國第一法師;一名叫做卡贊,出身帝國將門。二人私交甚密,無論是戰(zhàn)場上,還是生活上。”

“宰相擔(dān)心二人功高震主,便預(yù)謀將其殺害。可是擔(dān)心二人手握重兵,直接討伐可能逼其謀反,得不償失。于是便與帝國皇帝合謀,欲圖令二人先行自相殘殺,再坐收漁翁之利。”

“于是皇帝便下了手諭,昭示卡贊有私通敵國之嫌,立刻抄其滿門。不出所料,極度憤怒的卡贊果然起兵反抗。宰相立刻下令,命奧茲瑪帶兵圍剿。忠心耿耿的奧茲瑪馬上領(lǐng)命出征,卻不知這將是他最后一次作戰(zhàn)。”

“卡贊與奧茲瑪于第三嶺展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大戰(zhàn),當(dāng)雙方都彈盡糧絕之時,大批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帝國軍隊突然殺來,二人毫無準(zhǔn)備,雖盡力抵抗,但無奈寡不敵眾,最后被擒。”

“皇帝下令滅了二人全族,并將二人手腳筋挑斷,分別流放到魯斯特魯山脈與南部海濱。”

“二人不久之后就先后死去。死后不知道為什么,都變?yōu)榱斯砩瘢瑠W茲瑪為‘混沌’。卡贊為‘刀光’。”

“從那以后,兩種詛咒就開始在大陸上如同瘟疫一般傳播。一種名為‘卡贊綜合癥’,就是俗稱的‘鬼手’;另一種就是‘血之詛咒’。俗稱‘血咒’。”

艾德看了看天色,已經(jīng)越來越暗,他抽了馬一鞭子,馬兒也聽話的加快腳步。

這些資料,各式各樣的經(jīng)書中都有或多或少的記載,而他從小便過目不忘。

“血之詛咒,是一種以血液為傳播途徑的詛咒。起碼就現(xiàn)有資料來看是這樣的。”

“最原始的血之詛咒來自于奧茲瑪本體,隨后中了這種詛咒的人便也擁有了傳播詛咒的力量——只要被他們傷到,這種詛咒就會進入你的身體。很快,這種詛咒就如同漣漪一樣層層蕩開。”

“被這詛咒束縛住的人,平時與凡人無異,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時候,就會爆發(fā)出巨大的嗜血性。他們的速度與力量都超乎凡人,但是沒有理智,唯一的情感就是瘋狂的渴望將自身的詛咒傳染給別人。”

“這些家伙,就被稱為偽善者。”

“當(dāng)年,在奧茲瑪?shù)挠绊懴拢{咒如同風(fēng)一樣迅速的傳播到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偽善者的數(shù)量達(dá)到了一個極恐怖的程度。但是在一貫謹(jǐn)慎的奧茲瑪?shù)目刂葡拢@一切都靜悄悄的,佩魯斯帝國的上層甚至都沒有任何察覺。”

“當(dāng)他們察覺到的時刻,已經(jīng)晚了——所有的偽善者在一夜間全部撕開面具。他們瘋狂地襲擊每一個遇見的人類,包括……自己的血親。”

“在奧茲瑪?shù)牟倏叵拢芸欤嫶蟮牡蹏灰怪g,崩塌。曾設(shè)計謀害他與卡贊的宰相與皇帝都慘死于偽善者手下。”

“但他的復(fù)仇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他的目標(biāo)已經(jīng)不再限于整個佩魯斯帝國,而是……全人類。”

“很長的時間內(nèi),因為沒有辦法區(qū)分人類與偽善者,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徹底崩潰,無數(shù)人被當(dāng)成偽善者處以火刑。整個阿拉德大陸就籠罩在長達(dá)幾個世紀(jì)的黑暗之中。”

“直到,神的光芒撕破黑夜。下一段歷史,被稱為‘暗黑圣戰(zhàn)’。”

有些口干舌燥的艾德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偏頭看了看翰德,才發(fā)現(xiàn)這小家伙已經(jīng)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小家伙握著劍,依著車板,呼吸平和。

艾德?lián)u了搖頭,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拉了拉手上的韁繩,善通人意的灰馬便放慢了部分,讓馬車走得更加平穩(wěn)些。

夜色,徹徹底底的覆蓋了整個天空。

“快到了吧。”他是……囚犯?無疑是的。

那瀕死的囚犯眼睛無神,口中滿是鮮血,微弱的呼吸隨時可能中斷。

這惡心的畫面讓我?guī)缀蹙鸵铝顺鰜怼?

還好,視線突然一旋,又換成了另一個場景。

火焰燃燒下的城市。這大火燃燒的畫面讓我想起了我的村子。

但接下來出現(xiàn)的東西,我更加熟悉。

那些披著人皮的野獸!

我看見他們在街道上肆意的奔跑,殺戮。

人類——無論大人小孩,都被他們殘忍的殺死。

這場景何其地相似。

我握緊了拳頭,咬住嘴唇。一種憤怒,充斥著我的內(nèi)心。

這些家伙,害了爸爸,梅爾,害了我們的村子。

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這仇恨!

但當(dāng)我正要發(fā)作時,一切突然又歸于虛無。

那個模糊的家伙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的身軀模糊不清,但那一雙血紅的眸子卻清清楚楚。

“人類,就是如此的,丑陋。”

他的聲音,滿是憎惡。

“廝殺,陷害,陰謀,殘害,那丑陋的皮囊里包裹這數(shù)不清的罪惡!”

“強者欺凌弱者,惡人壓榨善人,壞人踐踏好人……這一切出于私欲的罪行卻被冠以正義之名。”

“而真正的正義卻被視為不敬,狂妄,以下犯上。”

“法律,道義,被權(quán)勢,利益,踩在腳底,肆意的蹂躪。”

“隨意的莫須有罪名,便可以誅殺忠心耿耿的將領(lǐng)的全家與戀人。”

“自衛(wèi)的反抗被誣陷為反叛。一道圣旨便可以讓曾生死與共的摯友無可奈何的自相殘殺,最終只得雙雙的敗于半路殺出的友軍之中——我們把他們當(dāng)成友軍,但他們卻把我們看出必須擒拿的逆賊。”

“不見天日的黑牢,慘無人道的折磨,這些不需要任何理由。曾經(jīng)萬夫莫敵的猛將,也變得不成人形。”

“最終得到的是虛偽的‘寬恕’——與死無異的流放。”

那雙血紅的眼睛慢慢瞥下,直愣愣的看著我,勾起了我身上無窮無盡的恐懼。

痛!

背上,那些傷口,又是那種火燒火燎的痛楚。

不,這次,更加劇烈。

該死,應(yīng)該早就好了啊,艾德給我施過圣術(shù)了,其他的傷口也早就好了啊。

可是,這傷口……痛!

痛楚,不斷的蔓延,將我包圍。

我痛倒在地,縮成一團。

“脆弱的人類啊。”

血紅色的眼睛里,無法盛下的鄙夷。

“你們懂得我的痛苦嗎!”

疼痛越發(fā)的劇烈。

“我讓你目睹了我所經(jīng)歷的痛苦!但是你會了解我內(nèi)心真正的悲哀嗎!不,你不會!”

“‘關(guān)我屁事,這些又不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是這么想的吧!”

“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全人類都是一樣的,一群懦弱,貪婪,膽怯,無恥,自私,無知的垃圾。”

“你想說什么,渣滓!你這種家伙就只配像蟲子一樣在地上蠕動!”

“別以為擺出一幅清高的樣子就以為可以將自己置身一旁!”

“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是一樣的!愚蠢的人類!”

“你有恨過,悔過,想要復(fù)仇過嗎?你也很清楚人類的罪孽,不是嗎?”

“我現(xiàn)在給你一個機會,去毀滅這些無知的人類。”

“用你的靈魂,換取力量。”

“給我你的答案,小鬼!”

那雙赤紅的眼睛,充斥著復(fù)仇的火焰。聲音如同命令一般,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不。”

當(dāng)我掙扎著擠出這個字眼時,身上火燒般的疼痛突然減輕了許多。

我咬著牙,慢慢爬了起來——我可不要像蟲子一樣爬在地上無力的扭曲!

我想到了許多人。在生活的重壓下?lián)纹鹫麄€家的父親,為了就我重視自殺的梅爾,關(guān)切而又總是冷淡表情的艾德……

他們身上,有著這家伙看不到的東西,不容侮辱的東西。

“我不清楚你是誰,曾遭遇了什么,我也沒有必要清楚。”

“但你別以為只有你自己才有不幸的過去。”

“我也有過很倒霉的事情……就在不久前,我的村子一下子就沒了。”

“我也恨過,想要復(fù)仇!但我和你不一樣,我可不會只想著報復(fù)。”

“我更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只知道報復(fù)的你看得見什么!你只能看見陰暗的一面。”

“因為你,不配被陽光普照。”

“有的家伙是很懦弱,很貪婪,很膽怯……但這些并不是大家的全部。”

“寬恕,骨氣,勇敢,善良!這些你都不懂!”

“因為你從來沒有體會過!”

父親,莉莉,梅爾,艾德,他們的面容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

“大家,才不是什么垃圾!”

自己聲音在空間里盤旋。

說完,我自己都呆住了——這完全不是八歲的我所能說出口的憤慨之詞。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從那一刻起,我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八歲的小鬼了。

我是一個八歲的,人。

回音消散,但依舊是大段的沉默,不過身上的疼痛卻在不斷的減輕。

“哈哈哈!”

那家伙爆發(fā)出的笑聲,劇烈的沖蕩在這個空間,我的耳膜險些為此震破。

“有意思!”

他的聲音與之前判若兩人,好像很高興。

“小鬼,你知道嗎!幾百還是幾千年——該死,在這個牢廄里沒有時間的存在,算了,這不重要——只有兩個人拒絕過我,你是其中之一。雖然另一個家伙的理由更有意思,不過……”

他在慢慢的靠近,我想要躲避,但一股莫名的阻力讓我無能為力。

“你比他,更讓我感興趣。”

怎么了,剛剛還說了那么一大通的豪言壯語,但和這個家伙如此靠近的時候,我卻忍不住的兩腿發(fā)抖……

但這種莫名的壓迫感卻突然隨著他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這個空間里,一下子只剩了我自己……還有,那個又變得空虛而浩渺的聲音。

“以后,我還會找你的。哈哈……”

世界逐漸的坍塌,而我,卻失去了一切的感覺。

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微弱的顛簸讓視野有些晃動。

但我還是看清了木質(zhì)的車頂。

“我在哪里?”

很顯而易見的問題,我現(xiàn)在就身處馬車的車廂內(nèi)。

我立刻清醒過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木質(zhì)的四壁確確實實的存在。

那個空間只是一個夢?但為何感覺如此真實。

算了,不去想它了。我搖搖頭。

等等。

我的劍呢?

慌忙的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那把劍就靜靜的躺在我的身旁。

我如釋重負(fù)般的松了了口氣,握起劍,劍柄上絲絲的寒意讓我感覺相當(dāng)安心。

不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應(yīng)該是坐在車前板上,聽著艾德說話,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然后就……哎,不去想那個該死的夢了。

不過按這么說,我就算是醒了也應(yīng)該是在車前板上啊。

我撩開車廂前的幕布,看見艾德還是一樣一本正經(jīng)的駕著馬車,而莉莉正坐在他旁邊。

“哥哥,你醒來啊。”

莉莉扭過頭看見我,很高興的笑了。

現(xiàn)在,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每次想到這些,都總感覺到有些悲傷。

“我怎么在車廂里?”

“半夜里,我看你睡著睡著突然臉色很不好,就讓愛爾莉和你換了一下。”

艾德看著路,很溫和的說——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可以想像那一貫冷淡的臉。

“哥哥你是做噩夢了嗎?”

莉莉的臉上還是很天真的表情。

我思索著是不是要把“那件事”告訴她和艾德。

“恩,一個很普通的噩夢。”

最終我選擇了隱瞞。自己不可以再像個孩子一樣了。

那通豪言壯語讓我明白自己必須成長。

馬車前不知何時掛上了一盞油燈,即使如此,遠(yuǎn)處的路在黑暗里還是模糊不清——所幸,艾德的車技真不賴。

“晚上又要露宿荒野了嗎?”

幾個晚上,都只有毛毯,篝火,黑夜,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唯一的好處是不必?fù)?dān)心半夜從床上滾下來——整個大地都是你的床。

“不。”

艾德回答。

“馬上就到了哦。”

“哪里?”

“目的地。”

“目的地?”

我很疑惑的反問,一路上,艾德從未告訴過我們,旅途的目的地是哪里。

“那是哪里?”

艾德沒有直接的回答,只是指了指遠(yuǎn)處。

“就在那里。”

順著他的指向,我看到茫茫的黑色中,燦爛的燈火。

燈火越來越近,慢慢分裂開來——數(shù)不清的光源,把天空都照亮了一邊。

是城市!我看到了一棟棟房屋的輪廓。

好大啊,城市隨著馬車的步伐在我眼前擴展,已看不到都市的邊緣。

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大的城市。

一股莫名的興奮,持續(xù)到馬車駛?cè)氤情T。

向著兩旁橫向延伸的白色城墻,高大到讓我只得豎直仰望。同樣高大的城門,比村子里最高的高塔還要高上三四十米。

即使是半夜,出入的人流依然龐大,但是寬闊的城門完全可以容納得下再多一倍的人流——或許還有些許空余。

巨門的兩邊,站著一排全副武裝的士兵——當(dāng)年我曾看見過一隊士兵從我們村子路過,但是他們明顯沒有現(xiàn)在的這幾位裝備精良。

他們不時攔下過路的民眾盤查,但是當(dāng)我們的馬車駛?cè)霑r,他們只是看了艾德一眼,便顯出司空見慣的樣子,站在兩旁。

足足走了幾分鐘馬車才穿過城門洞,駛?cè)氤莾?nèi)。越發(fā)激動的心情掩蓋了對剛才士兵態(tài)度的疑惑。

城市,太大太大了,普通街道也有我們村大道的三四倍寬敞,路旁都燃著火紅的火把,兩邊盡是高聳的閣樓與華麗的府邸。

地面也不是那種凹凸不平的泥路,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齊的青石板。馬車平緩的行走在上面,平穩(wěn)地如同步行。

我也曾妄想過大都市的模樣,但是這城市的浩大,還是超乎我的想象。

“真壯觀!”

看得出,莉莉也和我一樣的興奮。

“這是哪里啊!”

我好奇地問正在駕車的艾德。

“赫頓瑪爾。”

艾德坐在車前板上,幾乎不怎么需要去控制馬車了,只是偶爾的調(diào)整方向。“貝爾瑪爾公國的首都。”

“公國的首都?”

當(dāng)時,我對國家的認(rèn)識只是局限于每年上交的賦稅時,那些官吏們喊的口號“為了國家!”“為了公國!”

怪不得這城市建得如此的豪華,我們交得那么重的賦稅,大概都是被用在建筑這座城市了吧。

那時年幼的我想法相當(dāng)天真,殊不知這宏偉的城市早就屹立于此幾百年之久了。

后來我才知道,當(dāng)時那么重的賦稅,絕大部分都被用在了一個地方。

軍備。

路道兩旁的建筑在火焰下顯得豪闊壯麗,但我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房屋,閣臺,墻籬,盡管材料上面看得出明顯的好壞,新舊程度也各不相同,但是無一例外,所有的建筑,都是乳白色的。

“艾德,為什么這里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啊。”

“這座城市所處的地方,原本是一片荒漠,后來一位偉大的魔法師——那位令人尊敬的法師很長壽,現(xiàn)在還健在,好像有幾百歲了吧——他在這片荒漠上布上了一個巨大而復(fù)雜的魔法陣,這才得以在這片沙漠上建筑城市,作為公國的新都城。因那位法師特別喜歡白色,所以女王當(dāng)政后便下令新都所有建筑都得刷成白色。”

“那位法師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我可以去他家玩嗎?”

莉莉天真的問。

曾在家鄉(xiāng)見過一位流浪法師——其實也就是個懂些魔法皮毛的雜耍藝人罷了——他至多也就能讓蘋果大小的物體懸在手心個把分鐘而已。不過即使如此,在當(dāng)時幼稚的我們眼中,這已經(jīng)是非常偉大而不可思議的壯舉了。

從那家伙嘶啞的嗓音里,我和莉莉第一次知道了“魔法”。

不過我很快就不在在意那玄之又玄的東西了,比起四大元素,鐵與火更能讓男孩子興奮。

但莉莉卻一直念念不忘,為此著迷了好久。

“等以后有機會吧,我曾有幸見過那位老法師。不過他已經(jīng)很老了,經(jīng)不起小孩子的鬧騰。”

艾德說話溫和有禮,但表情卻一本正經(jīng),聽上去與看上去極不協(xié)調(diào)。

城市太大太大,繁華到即使是半夜也依舊有許多形形**的路人的程度。

兩邊,不少房屋里還露出燈光,白色的墻面上閃爍著光影,掛于門前的招牌與隨風(fēng)揚起的幡旗多半漆黑一片。

“我們?nèi)ツ睦铮俊?

我也爬上車前板——盡管三人擠在窄窄的木板上頗不舒服。

“大圣堂。”

艾德說這話時,連語氣都變得畢恭畢敬起來,更不要說那張本就死板一塊的臉了。

“那是哪里啊?”

我追根究底的詢問。身旁的莉莉也和我一樣的好奇。

“神圣的凈土。”

盡管這話好像很玄乎,但艾德的表情不像是在賣弄。

我也不打算繼續(xù)問了,反正到了那里就自然而知了。

我抬起頭,夜空漆黑一片,原本璀璨的星辰都在火焰的遮掩下隱入黑暗。

青石板路好像看不到盡頭一般延長。

城市大的如同迷宮一般,到處都是大同小異的白色建筑。除了那些口音迥異的小販,其他行人大都是披金戴銀,衣著艷麗,侍從成堆——起碼每個人都衣著整齊。

對啊,這是我們的國家的都城啊,住在這里的人當(dāng)然比我們那窮鄉(xiāng)僻壤的村民要活的滋潤。

不知道艾德所說的‘神圣的凈土’位于何處。

突然,想到那個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的家鄉(xiāng),接著這個念頭就立刻死死抱住我,不管怎么努力地試圖去淡化,但越是掙扎,回憶的絞套就越發(fā)緊鎖。

那屋,那湖,那林,那——痛!

火燒般的痛!

那種感覺又來了!

除了夢里的那次,以往這疼痛我都可以齜牙咧嘴的默默忍受。

但這次——痛!

就像全身被火焰所覆蓋了一樣,刺骨的痛楚瞬間傳遍全身。

疼痛讓我無法支持身體,我下意識的躺倒在地,縮緊身軀。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耳邊是艾德和莉莉的呼喊,越來越輕。

眼前一黑。第九章:瑪爾

“為什么我會在這兒?”

莉莉望著四周光怪陸離間透著些恐怖的書架,慌張地自問自答。

沒有回答,只有一排排的書架,沉默的直立在哪里,散著詭異的氣息。

書柜呈現(xiàn)出一種磷磷的乳白色,古式地四角突起,卻沒有任何雕花或裝飾。每一條框棱都光滑到能照出你扭曲的倒影。

每個書柜的每個架板上,或多或少的安放著幾本厚重而古老的書典,無論是豎放還是橫堆,抑或是傾斜著倚靠,大都布滿灰塵。

書柜頂上,一排排燃燒的白色火燭安靜的泛著蒼白的光——它們似已在此燃燒千年。作為這個空間里唯一的光源,它們實在暗得可憐,甚至照不到這屋子的高頂。

莉莉怔怔的邁出一步,老朽的白樺地板嘎吱嘎吱的響,她感到一陣脊梁發(fā)冷,回頭,只有暗淡的白墻。

“有人嗎?”

聲音在不大的空間里回蕩,聽著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回音,她回想為何自己會在這里。

今天早上,趁著養(yǎng)父母外出辦事的空隙,她偷偷的順著后院的小路,繞過后門的看守,溜出了那棟帶著花園的二層樓屋。她在街道上無目的的穿梭,不知撞了多少個行人,說了多少句抱歉——然后就來到了這里。

養(yǎng)父母和艾德一定在焦急的尋找著自己吧。她想。心中竄出的一絲內(nèi)疚很快便被更深的失落所淹沒。

不是養(yǎng)父母對自己不好,恰恰相反,他們真正地把自己當(dāng)成親女兒一般對待,無微不至。艾德也常來看自己,看得出來,他試圖代替哥哥的存在。

但是,不可能。不管他們怎么關(guān)懷,她心中總是空蕩蕩的。每一個杯子,每一把梳子,背后都有一個灰色的影子——讓她想起那個已近不復(fù)存在的家里的點點滴滴。這些影子時不時的攪亂她的情緒,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她開始做噩夢,然后失眠,然后沉默,因為沒有什么想說的,養(yǎng)父母關(guān)切的問候她感覺不到溫暖,艾德突然的到訪她感覺不到驚喜。

她開始有一種失落,而渴望往往誕生于這種失落,如同玫瑰生長于血泊之中一樣。

報復(fù)。讓那些披著人皮的野獸從這個世界消失。人們常說,女人的報復(fù)心遠(yuǎn)比男子堅韌,只不過像木桶里發(fā)酵的酒,在暗中醞釀。

她不知該怎么做,但她知道,已近不能在呆在這個屋子里了,這里只會讓她心慌。所以,她不辭而別。

但事實證明,沒有打算好每一步就匆忙行動是多么魯莽。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喂!”

一個突然的聲音讓莉莉嚇了一跳,也把她的思緒拉回到這個詭異的空間。

她聽出這聲音來自背后,她回過頭。

一具裹在泛黃的白色紗麻布的干枯尸體,躺在一輛破舊的輪椅上,一只漆黑的烏鴉立于它的肩膀。不知何時這僵尸出現(xiàn)在她身后。“鬼啊!”

她毛骨悚然的驚叫。

“喂喂。突然闖進別人的家,還說別人是鬼,真沒禮貌。”

干澀但還是聽得出這話中帶著強烈的不滿。更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是,聲音確鑿無誤地傳自“僵尸”。

但這句“人”話還是讓莉莉稍稍平復(fù)了一點。

仔細(xì)打量這句“僵尸”,暴露于紗麻布下的皮膚確實干裂蠟黃,但這皮膚之下確實有淡紅色的血液緩慢流動——但起碼是在流動,而鼻梁下的布片也有微弱的顫抖。

“你……是不是鬼?”

“什么叫‘你是不是鬼’!真沒禮貌。”

暗含否定的話語里依然透著不滿。幸而他的臉被布料遮擋,否則一定更加詭異。

“小鬼,你叫什么?”

“愛爾莉?肖特。”

不知為什么,她又有一種悲傷之感。

“你呢?”

“瑪爾。”

莉莉一愣,她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在艾德的馬車上!

“你就是那個布下了作為建造赫頓瑪爾基礎(chǔ)的魔法陣的大法師!”

莉莉?qū)Μ敔柫钊耸脑捳Z無可奈何,剛開始的興奮退去,她又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失落。

但突然,她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也是她從小渴望多年的愿望。

“那么你能教我魔法嗎?”

瑪爾又一次的沉默。

他從這個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氣息——與他年輕時一樣銳利的堅毅。

如果好好打磨,想這女孩日后,或許不會遜于自己吧。他突然有這種感覺。

可惜,如果在年輕一百歲,他會親自打磨她。但現(xiàn)在沒時間了。

“努力也無法拖延死神的腳步啊。”

瑪爾打斷莉莉的話。

“但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一位不遜于我的大法師。”

“哦?他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偉大的魔法陣嗎?”

莉莉天真的想。

瑪爾沒有回答。烏鴉的喙突然指向一旁。

“左起第三個書柜,左下角那本綠封皮的書,幫我拿過來。”

莫名其妙的莉莉還是順著烏鴉喙的指向走去。那本綠色的書布滿灰塵,躺在瑪爾所說的位子。

她吹去灰塵,用手去拉。好重……拉出來了。

“吱嘎……”

一種厚重而不和諧的齒輪摩擦聲在房間內(nèi)響起。

莉莉驚訝的看著墻腳一個看上去好重的白色書柜慢慢升起。書柜后是一個不大的門,兩排火把照亮甬道,盡頭似有點點藍(lán)光。

她楞了一下,回過神,走到瑪爾身邊。

如此靠近的看著干尸般的瑪爾,莉莉還是覺得不大自然。

坐在輪椅上的瑪爾還是高于六歲的莉莉。

烏鴉轉(zhuǎn)過眼,他看著莉莉,卻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兒——她夭折于一場瘟疫,擁有連教授人類魔法的妖精都嫉妒的天賦的他也無法阻止病毒的蔓延。

我已沒有時間親自打磨你,但起碼,可以幫你一步。

他默念法咒,他體內(nèi)許久沒有流動過的魔力又一次匯聚。

記憶,往往會阻礙你的前途。我見過太多留戀于過去而斷送了未來之人。

如你想前進的更遠(yuǎn),便不能擁有太多的負(fù)擔(dān)。

一個金色的魔法陣,出現(xiàn)在莉莉眼前,她的青色瞳孔中映著驚奇,長發(fā)與衣袖微微揚起。

我將封印你的記憶,讓你不被過去拘束。

當(dāng)你成長到足以打破我設(shè)下的枷鎖,才可以找回真正的過去。

以及,我給你的禮物。

法陣旋轉(zhuǎn)著擴大,突然一閃而逝。

房間里,只剩下了瑪爾一人。

“連聲再見都不說,真沒禮貌。”

曾創(chuàng)造無數(shù)奇跡,留下無數(shù)傳說的大法師瑪爾,躺在輪椅里,似是自言自語。

烏鴉飛起,沖上高昂的頂穹,塔式的建筑被束在封印里,幾百年都未有人闖入。而那個女孩……

或許,這就是虛祖人常說的,緣吧。

“不知道又分出了一百年的魔力,還能活多久啊。”

烏鴉落地,如人般站在地板上。

突然,烏鴉的身軀詭異的膨脹,羽毛散落,竟是人形。

現(xiàn)在站在地板上的,已是一位身著白衣的高挑中年男子。

據(jù)說早已失傳的遠(yuǎn)古魔法中,有著將動物的體態(tài)與能力附著于自身的召喚術(shù)。

瑪爾笑笑,他有著上古人典型的健美體軀,以及超逾人類近似精靈的壽命——雖然這漫長的生命也只剩最后一小段而已,但他這程度的魔法師,容顏早已不隨時間衰老。

他看看輪椅上的“干尸”,他的替身,比他本身更有千年不死的感覺。

“諾頓小鬼的人體血管人偶模型真有這么惡心嗎?”

他揮手撩開泛黃的紗麻布。比想象中更古板的臉。人偶皮膚蠟色透明,逼真的突出了皮膚下的血管,心臟的位置是一個疏導(dǎo)齒輪,紅顏料由此源源不斷的在人造血管里流淌。它口中還惡趣味的裝了一個風(fēng)車,模擬呼吸。

“算了,不管了。還有更要緊的事呢。”

他修長的手指富有節(jié)奏的敲著大理石的臺面,發(fā)出低沉的回響。

酒吧里,三位男性侍者游走于桌臺之間。他們虎背熊腰的身材讓人懷疑他們侍者的身份。吧臺的另一邊,兩位年輕且尚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穿著妖艷華麗,游刃有余的與幾位半醉的男性調(diào)情,她們姿容輕窕,但舉手投足間卻顯出受過多年訓(xùn)練的樣子。青年不動聲色,卻都看在眼里。

“爺,喝點啥?”

老板娘一邊討好的問,一邊偷眼瞄了下青年的胸前。

奇怪?這徽章……以往在這一帶混的不都是“斧頭”“長毛象”嗎?這一片漆黑的是……

多年摸爬滾打的經(jīng)理讓她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但她依然一副招牌式的媚笑。

“熱檳啤還是加冰雞尾酒?”

她報出一些邊疆常見的劣酒名。以往,也常有圣十字軍的士兵在巡邏過后來此喝酒,但大多成群結(jié)隊,嬉笑打哈,不似眼前這位生面孔,孤單形影,不喜言語。

邊界的小曲回蕩在酒吧里。酒吧的一個角落,黯淡的燈光下,有四位戴著黑白面具的樂師持者大小不一的樂器演奏著。這是一首描述人類男子愛上精靈女子的公國歌謠,在邊界很流行,但不得不說,這四位演奏的很爛——也難怪,這危機四伏之地連最次的云游歌手也不愿光顧。青年看了他們一眼便轉(zhuǎn)過目光。

“我聽說,這里有一些特別的,比如……南多拉鳳凰酒。”

青年的聲音很低,不知是故意還是習(xí)慣。

南多拉,是位于帝國中原地區(qū)最為著名的產(chǎn)酒地,而那里最富盛名的,就是以“火烈”著稱的鳳凰酒。

老板娘一愣。略有些緊張,但她還是很快安定下來了。

鳳凰酒雖然產(chǎn)自帝國,但是在整個阿拉德都相當(dāng)流行,屬于正常的交易范圍,不算走私。那為何她還會緊張?

“艾兒,拿瓶好的招呼爺。”

她沖那兩個艷女之一喊了一聲。

“來咯。”

那女子搖著裸露的腰肢,風(fēng)情萬種的走來。她一邊從背后的架柜上拿出一瓶花飾復(fù)雜的酒瓶和一只高腳杯,一邊向青年暗送秋波——可惜后者不為所動。

她妖嬈的起酒,把玻璃杯擺好,盛滿。期間一直有意無意的暴露她誘人的雙峰——可惜青年依舊不為所動,連敲擊大理石臺面的頻率都沒有變動。

紅色在酒杯中蘇醒,香氣在酒吧里彌散。青年舉起杯,極淺極淺的抿了一口。水紋微蕩,復(fù)又靜止。

“好喝嗎?”

艷女酥酥的問。

青年沒有回答,放下酒杯。

艷女討了個沒趣,走開了。

“你的女兒?”

青年看出女子臉上與老板娘有幾點相似。

“是啊,我個不爭氣的,生了倆沒用的女兒,她們那賭鬼老爹又死了,我只能打發(fā)她倆接待客人。”

老板娘看了青年一眼,本來怨天尤人的臉翻書似的又變成討好的笑。

“要是爺喜歡……”

“幸好你沒有兒子。”

青年似乎話中有話的一句,在老板娘耳朵里卻如同敲山震虎。她不禁后退兩步,兩眼惶恐。

“我很奇怪一點。”

青年舉起酒杯,凝視著那詭異的紅。

“南多拉距此幾萬里之遙,就算以最快的軍馬日夜兼程趕路,也得一兩個月方可到達(dá)。更何況現(xiàn)在帝國與公國關(guān)系緊張,關(guān)卡繁瑣。”

“但這‘鳳凰酒’,自釀出不會超過三天。”

“你怎么做到的?”

老板娘慌里慌張地想要解釋。但青年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冷容不變。

“我知道啊。”

他表情依舊,但給人的感覺越來越恐怖。

“這邊塞常產(chǎn)的一種葡萄酒,經(jīng)過一些特殊的處理,可以變成類似‘鳳凰酒’的味道。”

“這樣就可以賣大差價了吧。”

他音調(diào)不變,但給人的感覺越來越詭異。

“但是這種處理需要一種特殊的材料哦。”

“男嬰的血。”

他抬頭,盯著逐漸崩潰的老板娘。那眼神,宛若審判。曾經(jīng),她以老朋友的身份拜訪瑪爾時,曾聽他提過這本書。

但這女孩是如何得到的。

她把目光從封面移回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娜娜亞諾?瑪爾。”

莎蘭不禁微笑。太假的名字。

但她也知道了作假者是誰。

瑪爾,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你說要學(xué)魔法對吧。”

莎蘭伸手,溫和的撫順女孩的頭發(fā)。

她得到了女孩肯定的回答。

“跟我來。”

莎蘭回過神時。女孩的歌聲恰好停止了,只留下空氣微微的震動。她依然閉著眼,沒人注意她臉頰的淚。

低下的觀眾尚未回味過來,司儀的聲音就已經(jīng)響起。

“西海岸魔法學(xué)院,六年級全體同學(xué),于不久前一次同學(xué)派對,不幸遭遇嚴(yán)重火災(zāi)。”

司儀尚未說完,臺下已是噓聲片片。

“除娜娜亞諾?瑪爾同學(xué)以外,十九位全部遇難。”

嘩然,徹底的嘩然。

“什么?火災(zāi)!是格玫爵士山林別墅的那場火災(zāi)事故嗎?”

“好像格玫爵士的孫子也是第零班的成員啊。”

“聽說那次火災(zāi)由于格玫爵士儲存在別墅里的特殊熔煉材料,相當(dāng)嚴(yán)重呢。周圍幾十條街都著了。”

“可憐啊,明明都是那么優(yōu)秀的孩子。”

娜娜亞諾在這樣的喧嘩聲里走向演講臺。司儀乖乖的讓開。

她平舉起照片,赫然是第零班全體學(xué)員的合影。

她目中含淚,聲音顫抖。

“哈歐?諾布,女,21歲。”

她彎腰鞠躬。

“納爾?德里斯,男,22歲。”

再次彎腰鞠躬。

“哈布貢?里薩德拉,男,18歲。”

再次鞠躬。

止住喧鬧的人們這才明白,她是在為所有死去的同學(xué)鞠躬。

全場死靜。

“普佐赫?格玫,男,17歲。”

第十九躬,她鞠得微長。

這是一個特別的人。作為格玫家的末孫,他是班級里除她以外最小的。成績也是最差的。但天性活潑的他卻是第一個向她告白的男生。她拒絕了。

那是他生前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而那天,他從火光沖天的屋子里背出了她,沒有說話,卻又沖進火海。

隨后,屋子發(fā)生了可怕的爆炸。

她再一次九十度的長鞠一躬。

不只是誰的帶動,人們紛紛站立,脫帽致哀。

女孩最終從另一側(cè)的幕布走下了高臺,人們也坐了下來。剩下的時間由司儀負(fù)責(zé)打發(fā)。

沒人注意,本屬于莎蘭校長的位置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唱得不錯。”

后臺,莎蘭對已經(jīng)換上襯衫短裙的娜娜亞諾?瑪爾,面帶微笑的說。

“哦。”

面色冷淡的娜娜亞諾?瑪爾機械的回復(fù)。

她太悲傷了。莎蘭理解這個比起弟子更類似于自己女兒的女孩。

與莎蘭見面后的兩年,刻苦學(xué)習(xí)了兩年魔法而且天賦異常的娜娜亞諾參加了西海岸魔法學(xué)院的入學(xué)考試,以驚人的實力通過了測試,并且被選為了第零班的學(xué)員。而即使是在高手如林的第零班,作為班長的她也總保持著第一的完美成績。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外貌上她也從秀氣的六歲小女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性格也變得活潑起來。

娜娜亞諾?瑪爾站了起來,揮揮手招起身邊一柄有著金色獅頭為頭飾,雕文復(fù)雜的灰牙木法杖——神器級別的斯芬克斯之謎世間僅此一把,是她十四歲時作為一名有資格擁有專屬法杖的正式魔法師所收到的生日禮物。同年,她選擇了最為正統(tǒng)也難修的元素師作為自己日后的道路。

“有按時吃藥嗎?”

莎蘭一邊提防著他人小聲地問,一邊看著娜娜亞諾熟練的運用珍珠發(fā)簪把垂下的金發(fā)卷在后腦勺上。

“恩。”

娜娜亞諾回答。卷上頭發(fā),穿著敞領(lǐng)紅格黑底襯衫與紅條黑底短裙,配上黑色的長厚絲襪以及黑色舞鞋,日常打扮的她比起臺上更有年輕人的味道。

但那冷淡的容顏沒變。

莎蘭作為校長,是為數(shù)不多的知道第零班真相的幾人之一。名義上,第零班只額外教授一些高等魔法。但事實上,他們讓學(xué)生學(xué)習(xí)的是魔法中的禁術(shù)。

黑魔法。

她曾想防止娜娜亞諾?瑪爾進入第零班,但無奈,她完美的成績甚至傳到了斯卡迪女王的耳內(nèi)。要知道,她雖是校長,但不是最大的。

莎蘭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緩和黑魔法對身體的傷害,雖然只是杯水車薪。

前臺,似乎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客人正在退場,有些不和諧的喧鬧。

莎蘭突然想起什么的樣子,從禮服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正準(zhǔn)備離開的娜娜亞諾?瑪爾。

“給你的。”

娜娜亞諾?瑪爾接過信,掃了一眼,黃色的牛皮信封,工整平潔,角落端正的連體字有些奇怪的眼熟。

艾德?凱洛達(dá)。【續(xù)上】

雖然他很想去墓地看完一下曾經(jīng)的隊友以及尊敬的隊長,但是有要事在身,他也不得不保持匆匆的腳步。

作為第零隊的隊長,他干得另一件“出格”之事就是隊徽的選擇。他完全沒有遵循傳統(tǒng),而是出乎意料的選擇了漆黑一片的“夜”作為隊徽。

夜是沉默的顏色。我們的存在就是成為比夜更深的黑,比惡更重的罪。

他是這么解釋的。

從此,這任第零隊有了一個新的別號。

夜隊。

繼續(xù)向前就是新兵的營地,被士兵們戲稱為“豬圈”的這里比起正式隊員的駐地天差地別。更別說有著獨立營地以及個人房間的第零隊了。翰德想。那時候我可被夏夜的蚊蟲以及冬日的冷風(fēng)折磨得不輕啊。

如今,他從這一屆的新兵里挑了三個非常有潛力的家伙,雖然他們目前的實力尚不及正式的隊員,但是好好的栽培也很可能大有發(fā)展。特別是那個家伙。翰德腦海里浮起一張爽朗的笑臉。將材。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家伙時所評價的。

作為第零隊的隊長,雖然只是隊長級別的軍士,但實際上,他擁有超越除第一團團長以外的九位團長的地位。略施手段就將那三位新兵調(diào)入第零隊的駐地,同吃同住同訓(xùn)練。

不知不覺的,就到了街道的盡頭。這里是城市中央的一所大禮堂,現(xiàn)在是圣十字軍的司令部。巍峨的大禮堂有著高出其他所有建筑的望臺,站在這里可以俯視全城。

“惡魔貴族”邁步登上高高的大門臺階,門前的衛(wèi)兵早已認(rèn)識這位著名的人物,很恭敬的點頭問安。他依舊昂首邁步。之所以清晨到此,就是因為司令的命令。緊急召集。

能讓一貫謹(jǐn)慎有加的司令稱為緊急的情況,翰德也不不敢馬虎。

推開紅木的重門,屋內(nèi)空間很大,光潔的木板是按司令的要求每日擦洗的。不過沒有什么家具,除了屋頂巨大的水晶燈以外。

不過上樓的時候,他倒碰到一個熟人。

“小翰德,好久不見啊。”

打招呼的人穿著古樸的鹿皮甲,溫暖而輕便。手上的露指羊毛手套也是一樣的風(fēng)格。毛躁的中長銀發(fā)和下巴上明顯沒有刮干凈的胡渣子是他突出的標(biāo)準(zhǔn)。一張微笑的臉上略有些常年拼戰(zhàn)的痕跡。

“嗯,溫爾遜。”

溫爾遜·法朗。現(xiàn)任司令部親衛(wèi)隊隊長。體格強壯而步伐靈活,號稱“猴王”。

翰德雖然精通所以長短武器,但畢竟人有長短處,劍是他的長處,弓箭是他的短處——雖然他的箭術(shù)比起一般士兵也算是精準(zhǔn)的——而這恰恰是溫爾遜的長處。

與大部分士兵不同,出身打獵世家的他有著完美的弓箭手身材以及視力超群的灰色眼睛。據(jù)說他使用紫衫木長弓騎射時,一千步內(nèi)百發(fā)百中,而且可以輕松穿透三層牛皮木板。

作為親衛(wèi)隊長的他出現(xiàn)于此不算奇怪。

“找司令?”

“嗯。”

打過招呼后,二人擦肩而過。當(dāng)初“神風(fēng)”亞瑟·羅賓遜隊長在的時候,技壓群雄。翰德踏著略有老朽的旋轉(zhuǎn)樓梯登上二樓。如今是三足鼎立。

身為第零隊隊長的他劍術(shù)無人可擋。司令部親衛(wèi)隊隊長溫爾遜的弓箭射無虛發(fā)。而還有一位,一團團長,號稱“雄師”的那家伙,有著令人無解的雙刀——但其實,翰德認(rèn)為最恐怖還不是這三個家伙。那個人,甚至不用武器,就可致人死地。

他來到一扇門前。十年前,作為新兵的他就是在這扇門背后,第一次見到了圣十字軍的司令。那時候,他看過那封信,對他說了這段話。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小子,哦不,或許我該稱你為,翰德先生。”

“這么急的叫我有什么事嗎?”

房間里非常干凈,地板是灰色的沙木,光潔的可以照出人影。一面墻上的窗戶上爬了只無名的昆蟲。而窗戶的對面則是一副名畫——沉船上祈禱者。畫面上是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即將沉沒的船只,以及船只上一位臉色惶恐而合掌祈禱的客人。除此以外,還有一臺“咚咚”作響的座鐘以及一對桌臺和椅子。在沒有其他家具。

“一個任務(wù)。”

意料中的結(jié)果。翰德思量。

司令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都沒有變。穿著灰色毛衣,帶著牛仔帽的莫里茲·德克即使六十由于依然有著典型的紳士風(fēng)范。他有著灰色的卷發(fā)和稍長的胡子,皺紋如同刀削似的刻在臉上,滿是滄桑。而最令人記憶深刻就是他被稱為“烏鴉”的原因——那雙似乎可以看透你心靈的眼睛。

原本擔(dān)任第一團團長的他在上一任司令壽終正寢之后得選繼任,如今已有二十個年頭。如今的他雙手十指交叉,“人”字的撐著下巴,面色深沉。

按照圣十字軍的慣例,每一任司令去世,全體士兵將在各分部分部長,一團團長,第零隊隊長,司令部親衛(wèi)隊隊長,以及參謀部部長中投票選取下一任的司令官。

“怎樣的任務(wù)。”

第零隊,可以說是司令部的特殊行動隊,一般小隊無法完成的任務(wù)往往交給他們執(zhí)行。就像前一陣的男嬰事件一樣。翰德想起,內(nèi)心還略微有些不平靜。

可是,他在意的是,讓司令稱為“緊急情況”的任務(wù),該是怎樣的程度。

“你很好奇,為什么是‘緊急情況’,對嗎?”

莫里茲司令輕易的猜出了他的心思。年事已高的他早已不適合沖鋒陷陣,但是頭腦的靈活猶如青年,加上豐富的經(jīng)驗使他往往能迅速的做出最準(zhǔn)確最合適的判斷。

而且,最令人佩服而且害怕的,還是他看人的本領(lǐng)。

得到翰德肯定的眼神后,莫里茲依然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反問。

“德洛斯的皇帝遭到暗殺了,知道嗎?”

“嗯。”

這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阿拉德大陸。可惜沒有成功。翰德對這位“暴君”一貫沒有好感。

“里昂·海因里希下了通緝令。提供線索的獎勵是一百萬金幣,而捉拿的獎勵是十億金幣,外加封爵——呵呵,很誘人的獎勵。”

“抓到了嗎。”

翰德希望是否定的答案。

“抓到了。”

“誰?”

“我們。”

莫里茲司令的眼神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前幾天,我們的巡邏士兵在邊境抓到了一個虛弱的女子。和通緝令上畫的一模一樣。她應(yīng)該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估計是暗殺失敗后企圖竄入我國疆界。”

面對司令的敘述,翰德沒有說話。下面一個問題已經(jīng)很明顯了。怎么辦。

不過,如果司令的決定是妥善安置的話,他應(yīng)該召集事務(wù)官和炊事員,而不是身為第零隊隊長的他。

“我決定將她……押送去德洛斯帝國。”

莫里茲司令的話,有些底氣不足。

他曾試著派人拷問那個刺客,但是對方什么都不說。無奈之下,他只得將其藏匿起來。

翰德沉默了一會兒。不出所料。

“為什么,去幫助敵人捉拿他們的敵人——那個刺客應(yīng)該是我們的朋友。”

其實,他很清楚原因。

“如果我們窩藏帝國的通緝犯的消息走漏到里昂那家伙的耳邊,他會采取什么行動。”

莫里茲盯著翰德的眼睛,卻被后者避開。

“以此為借口,攻打公國。”

而翰德和莫里茲都很清楚開戰(zhàn)的結(jié)果將會是怎樣。

年輕人沉默的思索了一陣,一切信息都指向他不愿承認(rèn)的真相——司令是對的。

“那為什么非得是第零隊。這樣的押送任務(wù)派給其他小隊不行嗎。”

翰德冷淡的問。那些家伙應(yīng)該很高興領(lǐng)賞錢吧,即使那是帝國的錢。

“我有一個擔(dān)心,那個刺客能在復(fù)雜如迷宮的皇宮里找到里昂的所在,肯定不會是泛泛之輩。”

“不過她被抓了。”

“可是,還有同伴呢。我所擔(dān)心的就是這一點,萬一有同伴來救,想他們的實力也不簡單。如果一般的小隊押運,恐怕抵擋不了。如有萬一,帝國必定會以此滋事。”

那些“伙伴”,怕是相當(dāng)棘手呢。翰德露出了冷冷的笑。

“而且第零隊人數(shù)少,如隱藏身份,更便于執(zhí)行這類任務(wù),對吧。”

司令點點頭。

“那么,任務(wù)就是,押送刺客去德洛斯帝國。不得有誤。一周后出發(fā)。”

臉色不悅的翰德很不情愿點點頭。

隨后莫里茲司令將手一放,身體向后一挪,靠在背椅上,翹起二郎腿,面色微笑。

他談完公事后常喜歡在聊聊天,那時候就是這種姿勢。

“翰德啊,最近傷有沒有好點。”

莫里茲司令始終沒有忘掉面前這個年輕人被安放在這里的真正原因。當(dāng)然,他只是告訴翰德,介紹函上說他背上有舊傷,讓他照顧照顧。

不過現(xiàn)在,他問問這個也不過是轉(zhuǎn)變一下氣氛。

“還好。”

其實一點都不好。背上那火燒似的傷總是時不時的“造訪”他一下。而且,最近越來越頻繁。

“嗯。那就好。”

莫里茲司令點點頭。

“還有事嗎?”

其實他一直有個疑惑。

翰德想了想,雖然有些不敬,但他決定開口,詢問一個他一直在意的疑惑。

“為什么,明知道是棋子還甘愿被利用。”

這次,“烏鴉”沉默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明白另一個聰明人的意思:明知道協(xié)防邊疆會讓圣十字軍變成公國的替罪羊,卻還要答應(yīng)女王的提案。

如何回答。你還年輕,應(yīng)該不會懂吧。他沉思。是的,你的劍術(shù)與智謀早已超越你這個年紀(jì),但是有些東西,只有歲月的沉淀方能讓人明白。

“你看這幅畫。”

莫里茲司令抬了抬頭,用下巴點點他對面的那副名畫。

翰德順著看去。一幅畫,然后呢?

“被驚濤駭浪擊倒的船只上,又怎能有幸存之人呢?”

莫里茲司令的話,話中有話。

兩個人對視著。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烏鴉”終結(jié)了沉默。

“我愛這個國家。”

你不懂得,是的,你還太過年輕。

“好了,你可以走了,翰德先生。第三章:召集

貝爾瑪爾公國——德洛斯帝國邊界斯潘城

在這邊界上,大型的都市就像這里的人口一樣稀少。但是那種如同小型的城鎮(zhèn),倒是多如繁星,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應(yīng)該就是斯潘城。

按理來說,這個一無經(jīng)濟,二不險要,三少人口的邊陲小鎮(zhèn),甚至沒有臭名昭著的資格——事實上,幾年前,這里確實就是一個靠著少量獵獲養(yǎng)活少量人口的默默無聞的小村子。

但是一個組織——不,嚴(yán)格來說,但是還只是一個人——的到來,改變了它的面貌,也賦予了它一個更加響亮的名字——黑城。

那個組織叫逆耀團,全稱是“與光相逆的榮耀傭兵團”。

被破舊的路燈所照亮的石板街道,鮮有行人。倒是路的兩旁,破木板的店鋪倒都是燈火通明,旁邊成群結(jié)隊的醉漢和剛剛出來活動的妓女吵吵嚷嚷,讓這里的夜晚顯得額外喧囂。

可是突然,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罕見的身影。大家都反常地靜了下來。

因為出現(xiàn)的人物,很是反常。

一個教士?

寬厚臃腫的教士服,鑲著金邊的教士禮帽,以及在地上拖沓拖沓的教士鞋。

稍稍與教士身份有些出入的是來者滿頭濃密的金發(fā)以及年輕俊朗的面貌。

他頂著昏暗的燈光,為喧鬧的街道上帶來片刻的安寧。

而片刻的安寧之后,便是更甚之前的喧鬧。

“一個教士!”

“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個披著教團袍子的家伙!”

“奇跡啊!原來神記得這里!還是說教士也需要片刻的歡愉?”

與其他地方不同,教士在這里沒有得到任何人期盼救贖的眼神,反而是嘲諷和調(diào)侃居多。

渾渾噩噩的街道也沒有教堂讓他旅居。

這時常爆發(fā)鐵與血之地,人們不信神,而相信響當(dāng)當(dāng)?shù)牡秳晚懏?dāng)當(dāng)?shù)你~板。

這一切,都拜那個家伙所賜。

在這邊境之上,他就是神。

但教士的神情和他在赫頓瑪爾后街廣場布道時別無二致——平靜而安詳,低語著“諸神保佑。”

他謙卑的低著頭,步履平緩,似乎沒有注意到越來越靠近的一群流氓混混。

“嘿,小子,怎么敢一個人在這里?”

說話間,一個似乎是領(lǐng)頭的打大耳環(huán)的家伙,很故意的撞了低頭的教士一下。

“知道這里是哪兒嗎?”

他沒有得到他想象中驚慌失措的答案——就像大部分浪蕩子一樣,都覺得在教堂里頌歌布道的家伙只有兩種身份:騙子和軟蛋。

所以他得寸進尺,很故意的撞了那教士一下,然后裝作很無辜的模樣。

“你干嘛撞我?!”

一口很濃的酒氣吐在教士頭上。

周圍看上去五顏六色的不良少年圍著教士,哈哈的大笑——畢竟處在社會底層的他們,生活里也就剩下戲弄他人這一件樂事。

而看似文弱的教士依舊是低著頭,步履緩緩。

“撞了人就要賠錢啊。”

為首的那個看教士出奇的冷靜,不禁怒火中燒,伸手抓向?qū)Ψ降母觳病?

“看來不教訓(xùn)教訓(xùn)你,你還不知道‘黑城’的規(guī)矩。”

笑聲突然停住了。

那青年的手,意外地滯在空中。

破舊的燈光不在搖晃。

街道旁的人流不在游走。

甚至連月亮都停止了在烏云里穿梭。

空氣中,似乎游蕩著一些金色的風(fēng)塵。但是詭異的靜止住的人們卻沒有注意——也無法注意。

唯一保持運動的只有那個教士。

依舊是步履緩緩,略厚的教士鞋經(jīng)過長途跋涉,卻一塵不染。,此刻依然輕松的邁步。

他輕而易舉的跨過了那些混混們組成的“包圍圈”。

悶頭趕路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第一次抬起腦袋,回身走到那個為首的打著大耳環(huán)的青年身邊,伸出帶著銀色手套的手掌在后者肩上輕輕一拍。

四周依然像是蠟像一樣紋絲不動。

但剛剛還好像中了魔法似停住的青年立馬動了一下——崩潰似的傾倒。

若不是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教士把他扶起,他可能要癱坐在地上很久了。

外表的狂暴與內(nèi)心的脆弱往往是成正比的。游走四方多年的他熟知這一點。

“諸神在上。”

和所有教士一樣的開場白,毫無新意。

“哪里能找到約翰·凱文。”

“約翰·凱文!”

這個名字讓剛剛還兩眼無神的青年立刻恢復(fù)了神色——一種恐怖的表情。

“你找‘逆耀團’的老大干什么!”

“哦,不巧,神有些悄悄話,要我轉(zhuǎn)達(dá)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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