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乃下詔，曰：前有司奏……”

“朕自恃承平，遂深居禁中，致言路閉塞，貪官得志……”

“赦書日行千里，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萬年縣衙門外。

禮房書吏朗聲誦讀邸報，很快匯聚了大量百姓。

引得滿城風雨的張府公子遇刺案，已經真相大白，案件在傳播中不斷加工，落入百姓耳中已經成了傳奇故事。

可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傳言刻意強化了張主簿一手遮天，張府無惡不作。

最終在陛下的英明領導下，青天大老爺不畏艱難險阻，斗倒了惡勢力張氏一族，還了萬年縣朗朗乾坤。

張主簿判斬立決，張家男子流放遼州為軍奴，女子打入教坊司為官妓。

陛下憐憫衛寬，要求縣衙厚葬，并親筆書寫罪己詔。

開篇愧對國朝百萬退役兵卒，之后用三四百字華麗文章，深刻檢討自身過失，贊頌老卒戍邊辛苦。

期間夾了一句：特命錦衣衛暗訪三十六州，涉貪污撫恤者，依律斬首，以儆效尤。

嘉平帝如此誠懇的認錯態度，俘獲了一大波民心，尤其是退役兵卒，聽著書吏念誦罪己詔，激動的高呼陛下萬歲！

周易見到罪己詔，不禁敬佩嘉平帝認錯的勇氣。

這是個好品質，權力越大位子越高的人，更難彎下腰道歉。

從另一面來看，皇帝連名聲不重名聲，反而更加恐怖。

百官限制皇帝的一大手段，完全起不到作用，皇帝給自己下詔罪己都不在乎，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再向深處思索，兵卒應該兵部官吏，退役撫恤是禮部發放，結果嘉平帝讓錦衣衛明察暗訪，這其中怎么能沒有貓膩？

邸報和七點新聞有些相似，字越少，事兒越大！

周易已經腦補了上百集朝堂斗爭，陛下與百官的斗爭進退之間，三十六州不知多少人掉了腦袋，多少士紳大族破家滅門。

“似乎也不是壞事……”

穿越過來近半年時間，周易已經看透了大乾士紳大族，全殺了有冤枉的，隔一個殺一個準有漏網。

邸報不止在縣衙張貼，還要抄錄到村鎮宣讀。

據說原本沒有這個規矩，嘉平帝登基之后，屢屢破除皇權不下鄉的潛規則，村中宣讀邸報就是其一。

時隔數月。

周易回了周家村，帶禮物拜訪了族長周福，召集所有族人來宗祠聽邸報。

衙役地位權力不遜里正，錢財收入更是遠超，然而周易是周氏族人。

上有宗法，下有孝道。

若是同鄉族人斷定周易忤逆，再宣諸于悠悠之口，縣學教諭定會嚴肅處理，免得污了衙門名聲。

周易不認為現在能挑戰規則，何況本就是規則受益者，要不也成不了白役，所以他愿意遵從無關緊要、細枝末節的人情世故。

宗族長輩要的就是面子，不會惹人嫌遭人恨的故意擺架子，紛紛夸贊周易守禮知節。

兄長周大牛引以為傲，嫂嫂張氏和藹可親，更是少不了親戚拉著敘家常，打聽周易喜歡什么樣的媳婦。

周易提醒周大牛，兄弟二人已經分家，難用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禮法決定他的婚姻，莫要讓張氏起了不該的心思，上躥下跳最后一場空，到時候誰的面子也不好看。

祭拜過父母墳墓，一個給了生命，一個給了金手指，都值得周易敬重。

傍晚時分。

周易風塵仆仆的趕回衙門，三班衙役已經約好，今晚去教坊司吃酒聽曲。

教坊司位于粉子胡同，整片街道的宅院屬于教坊司，分成一個個小院招待客人。

胡同口豎著牌坊，左右掛著對聯：子曰食色性也，詩云寤寐求之。

對聯從四書五經中，論證了教坊司的合情合理，讀書人來嫖不損德行，官吏來享受也不壞清白。

這方世界同樣有四書五經，依然是科舉考試的重要內容。

周易前世學的是法律，受互聯網信息轟炸，聽多了世修降表頭皮癢水太涼之類，對儒家從來沒有過好印象。

幸好大乾儒墨法并重，法家影響力并不弱于儒家，倒也不用擔心將來遭受排擠。

明月小院。

三班衙役依次落座，由于今天是朱班頭花銀子，自是坐在首座，左右是劉、李班頭。

周易為小師弟，在李班頭下手，周昌再次之，其余衙役按照年歲大小分列左右。

朱班頭給了管事嬤嬤百兩銀子，片刻后絲竹聲響起，十余位姑娘款款而來，腰肢舒展輕盈起舞。

香肩半露，薄紗裹胸，修長胴體若隱若現。

這古典音樂好大好白！

眼見著男人火氣勾上來了，又有二十余衣衫襤褸的姑娘，坐在每個客人身旁，幫著斟酒揉肩，言語間極盡挑逗魅惑之能事。

教坊司不同于妓院娼館，會嚴格區分妓和娼，前者賣藝后者賣身。

當然，教坊司持有所有人的身契，只要客人出得起銀子，就能將清倌人買回家。

“哪個干部經得起這個考驗？”

周易可憐小姐姐缺衣少衫，咬牙賞了二兩銀子，讓她老老實實斟酒，莫要再偷雞摸魚。

“諸君滿飲此杯！”

朱班頭深受教坊司熏陶，說話竟也文雅起來：“祝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飲盛！”

眾衙役自是聽出朱班頭意思，紛紛暢快大笑，期待年年歲歲能抄家。

張府在萬年縣經營上百年，勢力盤根錯節，錦衣衛只能抄了在冊的田產店鋪。

其他諸如賭檔青樓牙行印子錢等生意，有損讀書人清譽，于是放在外人手中經營，隱在幕后操控收錢。

如今這些生意，大部分由馬、呂二家接收，小部分落入衙役手中。

張家跌倒，衙役吃飽，否則朱班頭可舍不得，花費百兩銀子請同僚來教坊司享受。

一連飲了幾杯酒，氣氛熱烈起來。

周易先與三位師兄敬酒，然后向周昌舉杯：“昌叔，你是族中長輩，又屢屢提攜指點。如此恩德侄兒沒齒難忘，謹以此酒先表敬意！”

“易哥兒，咱們同宗同祖，應該的！”

周昌笑意盈盈一飲而盡，他早就看好周易，平日里傳授衙門中明里暗里的規矩從不藏私，未曾想回報來的這般快。

三位班頭見此暗中滿意點頭，誰不喜歡知恩圖報的人，何況周易年輕聰慧，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午夜時分。

酒酣耳熱欲望生。

廳堂后面有單間小舍，客人可以抱著姑娘去品茶。

周易抱著小姐姐去單間，深入探討了靈魂三問，在姑娘迷茫的眼神中離開了教坊司。

站在胡同口回頭看，一連串燈籠血紅染，赤芒刺眼，攝人心魄。

“正好今晚去張家探探，免得宅子發賣除去，住進主人就麻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