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西北山里娃吳栓牢在省城郊區的一個農家樂當小工，有天晚上突然跳閘斷電，吳拴牢去電柜查看，毛手毛腳被電暈了，送到省院搶救，當時沒死，成了植物人，在醫院躺了四年。農家樂老板和家屬把人送來后，幾天后醫院就再也聯系不上他們了。

幾個月前這個倒霉的小伙死了，一直存在醫院的太平間。有一天有兩個人來醫院要把尸體領走火化，一個是個老太太，自稱他媽，還有一個小伙子，自稱他弟叫吳金鎖。醫院這邊要求他們付清欠費才能拉走尸體，他媽哭著求醫院，說沒錢；他弟吳金鎖大喊大叫，說你們怎么把我哥治死了，當時送來還好著呢。我們就是回去籌錢去了。當天患者家屬和醫院沒商量到一塊，第二天來了一幫人，其中有昨天這對母子，這些人披麻戴孝，哭哭嚷嚷，抬著遺像，舉著花圈扯著白橫幅，說醫院治死人要賠償。

事情驚動了警方和媒體，這些人在警察抓人之前扔下東西散了。又過了一天，那個農家樂老板在媒體上現了身，他直呼冤枉，他說他當時就給醫院交過錢，后來還給這家人了一筆錢，他們有沒有拿錢給醫院交，他就不知道了。又有知情人爆料，說吳金鎖就是個賭徒，估計把他哥的治病錢從他媽那里騙走了，現在又在打尸體的主意，想訛詐醫院。但是輿論還有更多內容，這幫人鬧事的時候，圍觀的說啥都有，不少群眾趁機對媒體發泄著對醫院和醫生的不滿。

沒過幾天，吳金鎖一個人又來了省院醫生辦公室談判，說著說著激動地拿出了刀子。醫生看見他拔了刀子，站起來就喊。吳金鎖被激怒了，向醫生扎過來，醫生用手一擋，小胳膊被劃一個口子。吳金鎖往外跑，醫生趕緊通知保安部，保安報警的同時，有在門口堵的，也有布置了在醫院里追的。

吳志剛后來聽說了幾個版本，一說是幸曉云被吳金鎖撞倒了，頭磕在隔離墩上，失血過多；一說吳金鎖撞上幸曉云的時候，刀子扎在她肚子上；還有的說，吳金鎖因為被保安追，他劫持了一個小女孩，幸曉云碰見跟他搶孩子，被他捅在身上。還有的說，是吳金鎖出電梯時，發現外面有保安，他又進了電梯還拽進個小孩，曉云也在電梯里，不讓他摁關電梯，還把小孩往外推，被張金鎖喪心病狂地捅了幾下。吳金鎖逃跑時拿著刀子亂揮，被趕來的警察擊斃了。警察在他身上翻出了幾張法律服務的名片，一眼就認出是幾個出名的醫n鬧。吳志剛翻到的公開版本的新聞稿里，信息非常簡短，是這么說的，省院發生一起死亡患者家屬砍傷醫生事件，歹徒在逃跑途中傷害了一名無辜群眾。因歹徒拒不放下兇器，被聞訊趕來的警察擊斃。

暈厥后又醒的吳志剛無心去詢問更多的細節，他無法相信，他的愛人幸曉云已經和他永別了，在他住院期間，她已被火化安葬，后面是朱朱用她的手機在跟他簡單地通信息。吳志剛的腦子經常就恍惚了，他不知道是治療的后遺癥還是失憶了，他總覺得像是做夢一樣，他還在夢里，一直跟曉云說著話。

但后來吳志剛還聽到一件確定的事，曉云那天在透析的時候，有人給她送來一個寫著她名字的封好的信封，里面有一張卡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取款密碼和金額，金額是五萬。送的人問清名字，放下信封就走了，說是給人幫忙。后來曉云匆匆離開病房，在醫院到處尋找送信送卡的人，沒想到卻遭遇了歹徒。

吳志剛沒有能回省城，他一提出，吳躍進和王延都攔著，說他剛出院，讓他先自己靜養保重。他不知道該沖誰發作，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哭喊著自責說，要是他不來上海，要是他在省城一直陪著曉云，也許曉云這會兒就好好的，弄得吳躍進和王延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幾次單獨來到靜安寺，在大雄寶殿的佛前久久地跪著。有一次剛好靜安寺做法事，吳志剛稀里糊涂地就跟進一群和尚居士們的隊伍里，又是念經，又是磕頭，又是上香，念誦時一個隊伍里的居士看他手里沒儀軌的冊子，還拉著他一塊讀。

“愿諸眾生永具安樂及安樂因

愿諸眾生永離眾苦及眾苦因

愿諸眾生遠離貪嗔之心，住平等舍

愿諸眾生永具無苦之樂，我心愉悅”

······

“舍利弗，彼土何故名為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又舍利弗。極樂國土，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是故彼國名為極樂。又舍利弗。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彼佛國土，常作天樂。黃金為地。晝夜六時，雨天曼陀羅華。其土眾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祴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彼佛國土，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

他念著念著笑了，邊笑邊流淚，他好像看到在那個美妙的極樂世界里，有著一個曉云一樣的天女，輕歌曼舞著。

出院后的吳志剛還要履行自己的工作承諾，他再一次站上笑場的舞臺。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吳志剛。我剛準備上場前，聽見前排兩個觀眾嘀咕，一個說，聽說下一個上的是個抗癌的演員，要不要給他準備點零錢，一個說，抗捱？他是能抗揍還是能挨罵呀？哎呀媽，不是買過票了，怎么還收費？我今天上臺沒拿募捐箱啊，你們別緊張。我挨罵可以，這身體，挨揍扛不住。放心，你們花二百來塊買的可是通票。”

“咱不能跟住醫院似的，剛交錢沒幾天，過幾天又讓你交錢，正準備進手術室呢，22床，再交5萬。我就想啊，為什么醫院動不動要麻醉呢，這也是一種貼心的服務，錢花花地流著，為了不讓患者心疼啊。這回進醫院前，我把遺像都準備好了，萬一出不了院，讓王總舉著我的遺像講段雙簧，然后旁邊放個募捐箱。王總好久不上臺了，總算有希望了。他還假裝推辭，實際苦練了一個多月，說是不能然觀眾失望。可惜我讓他失望了！哈哈，我就是不給他這個機會！我在醫院那會兒，他一個勁兒給我發信息，問我他講得怎么樣，我假裝贊賞，也假裝奄奄一息。我出院他來接我的時候，就他臉拉得賊長。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說，可惜我練這么久了，又沒機會上臺了，看來你還是對我沒信心啊。我說王總你這么練是對我的身體沒信心嗎？我得出來掙錢啊，要是錢不夠，你別說接我，尸體你都拉不走，我可不能讓你拿著募捐箱上來，再籌了錢去拉我的尸體。”

“你要是把錢一直給我交上，你別說，我就一直待醫院里邊，也挺好啊。一大早，美麗的護士姐姐就會拿針來扎你，要是特級護理的話，還會脫下你的褲子給你擦屁屁，擦完屁屁擦弟弟，邊擦還會邊勸你，小弟弟要聽話呦，乖乖吃藥藥。主治醫師最重視你啦，他會領著一幫實習生來觀賞你，大家看啊，這個睪丸，看這兩個蛋蛋，一大一小，典型的附睪炎。小朱同學很認真嘛，還在本子上畫蛋蛋。我心說，你一學醫的，裝什么畫家達芬奇啊。醫生又指揮大家，同學們再看看這個屁股，嗯？怎么回事，小伙子，你怎么肛門里有個白斑？嚇得我都懵了，難道昨晚上睡得太死，發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嗎？我狐疑地看著同屋幾個病友。醫生帶上眼鏡湊近觀察，他竟然罵我了一句，小伙子你以后用好點的衛生紙，你肛門里夾了片衛生紙渣渣！醫生又指著我的傷口給學生們說，你們再看這個縫合的傷口，一看就是咱科室牛主任的手藝，多漂亮，完美，wonderful，內八字縫合，外八字縫合，毛毯式縫合，鎖邊式縫合，康奈爾式縫合，垂直式間斷縫合，水平式連續縫合，你們瞧瞧，他這個縫合屬于哪種？學生們七嘴八舌。旁邊一個陪護大媽扒開人堆湊上來看，縫啥呢，我能幫忙不？我趕緊舉手了，大夫說，你久病成醫啊，你知道這是什么縫合法？我說，能給我蓋上被子不，我冷。醫生說，再等幾分鐘。然后，我鼓足勇氣，鏗鏘有力地，放了一個屁！學生們紛紛皺眉，還有的女生帶著口罩還忍不住捂嘴巴。醫生說，咱們什么情況都會遇到，大家要冷靜，要平常心。術后通氣，人生喜事！我忍不住又插話了，大夫，您能給看看，衛生紙渣渣崩掉沒？旁邊有個病友驚呼：我Cao，你放的還是禮花啊！”

觀眾的哄笑聲起，吳志剛向臺下揮手告別，恍惚中，他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沖他微笑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