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清晨!
時值中秋,稷下學宮的桂香已飄了整月。學宮內的老桂樹不知活了多少歲月,枝椏探過學宮的琉璃瓦,將細碎的金蕊撒在學宮內部的石階上,連空氣里都浮著甜絲絲的暖意。
若是以往,現在稷下的師生應該正忙著往高處掛燈籠,絳紅色的燈穗垂在雕花木檐下,風一吹便簌簌作響,為秋日平添幾分暖意。
只是今年的中秋,好像沒人做這些東西。燈籠架子孤零零地靠在墻角,蒙著層薄薄的灰,往年負責糊燈的老匠人蹲在廊下,手里摩挲著半張裁好的紅紙,
眼神卻瞟向學宮大門的方向,那里的人流比往日密了三倍,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悶得像打鼓。
人是比以往熱鬧不知多少,天卻比以往冷得厲害。
穿堂風卷著桂花瓣掠過演武場,本該落滿學子的石凳上,此刻坐著幾個披黑袍的修士,指尖在虛空劃著詭異的符文,符文落地的瞬間,竟在石板上凝出層白霜。
旁邊兩個穿學宮制服的少年縮著脖子經過,瞥見那些符文時,腳步下意識加快,袖口沾著的桂花簌簌往下掉。
早在月前,稷下學宮便給所有師生準了假,為期兩月。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這渾水,不愿意趟的就趕緊離開。
夠體面。
到最后,稷下學宮的人走了一半。大多是些修為不夠,背景更不夠的,什么都沒拿,出了學宮大門就頭也不回,往南去的投親,往北的回了家鄉。
他們中有人曾對著稷下發誓要成為一代天驕,此刻卻只想在中秋夜里,能夠安穩地喝上一碗母親熬的桂花粥。
留下的一半,各有各的心思。
藏經閣前,白發老人正佝僂著背曬書,泛黃的典籍攤在竹席上,風一吹嘩啦啦響。他也曾是一代天驕,卻在陣法上磋磨數百年,修為始終停留在七品,而今壽元將近,卻拒絕了老友遞來的離宮令牌:“我走了,這些書怎么辦?”
后廚的煙囪里難得地冒出了煙,胖廚子正系著圍裙劈柴,斧頭落下的力道比往常重了三分,木柴碎成渣子濺在地上。
他本是御廚出身,家里好幾代都在給皇室做御膳,修為不算高,但那一手廚藝卻是出神入化,即不僅能滿足口腹之欲,還能給修士提供足夠用的能量。
胖廚子兒子接了他的班后,他便來稷下做起了大鍋飯,雖說稷下的學生大多非富即貴,餐食什么的基本不在食堂,但也不是沒有囊中羞澀的弟子,每次看到這些學生將他做的飯菜一掃而空,就有一種別樣的自豪感。
劈好柴,把菜刀磨得锃亮,灶臺上擺著十口大鍋,鍋里燉著的妖獸肉咕嘟冒泡,香氣飄出半里地。“管他誰來鬧,總得讓留下的人吃口熱乎的。”他嘟囔著往鍋里撒了把香料,那香料是他藏了十年的寶貝,一直沒舍得動,據說能安神定魂。
藥廬里,穿布衣的女醫正給一個黑袍修士包扎傷口,對方手臂上的傷口泛著黑氣,是被某種毒陣所傷。她動作麻利地撒上草藥,嘴里卻沒閑著:“早就說了別亂闖禁地,這下好了,半條胳膊差點廢了。”
黑袍修士悶哼一聲,從懷里掏出個玉盒遞過去:“這是謝禮。”女醫打開一看,里面是顆鴿蛋大的火紅色果子,她挑眉一笑:“算你識相,下次再受傷,可就不是一顆朱果能解決的了。”
........
演武場邊,幾個年輕修士正比試劍法,劍光撞在結界上,震得桂樹落了滿地花。為首的少年是某個家族旁支的子弟,七品修為,這一代旁支妖孽輩出,以往數千年或許能有一個能進入稷下,但他這一代,卻足足來了八人,直追主家。
片刻后,幾人收劍。
“小婉和小毅到家了吧?”為首的少年問道。
“巖哥,他們已經到家了,昨晚上來了信。”身邊一個臉圓圓的看上去年紀小一些的少年說道。
名為巖哥的少年點點頭,“到家就好。”
那個圓臉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巖哥,其實你也該走的,我們幾個都是你帶起來的,你是我們中天賦最高的。”
巖哥聞言愣了一下,隨后哈哈大笑,“學宮過節,我怎么能缺席呢。”隨后看著鎖龍閣方向,神色復雜,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
“沈,無,憂!”
.......
有些學生摩挲著手中三省學宮的腰牌,縮在稷下某個荒廢的角落里,一邊啃著月餅一邊豎著耳朵聽消息。他們不愿呆在稷下,但又不想離開,既怕戰火燒到自己頭上,又舍不得錯過這場可能改寫玄界格局的亂局,就像等著看一場盛大的煙火,既盼著它絢爛,又怕被火星濺到。
唯有鎖龍閣周遭,靜得有些詭異。
沈無憂蹲在閣樓頂層的窗臺上,往嘴里拋著桂花糕,碎屑掉在腳邊。“你說,今天會不會打起來?”她偏頭問樓下的鄭西覺。
鄭西覺靠在朱紅柱子上,手里轉著枚玉簡,陽光透過玉簡,在地上投出朵殘缺的木槿花影:“不知道。”他頓了頓,補充道,“但晏新安說了,今天的月亮會很圓。”
沈無憂嚼著糕點笑起來,糕點渣子噴了滿臉:“他最好別騙人,不然等我回到石都,我就把他偷偷藏的那幾十壇子好酒,全都泡在飼料里去打窩。”
鄭西覺聞言抬了抬眼皮,“知行還會釀酒?”
“嘿嘿,不知道了吧!”沈無憂轉過身子,手臂撐在窗臺上,“這小子雖然平時滴酒不沾的,但是釀酒的手法可是五花八門,釀出來的酒也是各種各樣的,甜的苦酸的辣的好喝的不好喝的都有,這家伙以前都是偷偷的釀,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其實早就被云叔叔偷著喝了好多,還說什么這個濃香的不錯,那個醬香的可以,這還是晏嬸告訴我的!”
“找個機會,試試?”鄭西覺心眼子忽然起來了。
“要試試!”沈無憂點點頭,忽然狠狠地將口中的搞點殘渣吐掉,“稷下,哼,嘿,呵呵呵呵呵......”
.......
遠處的天一樓,跑堂的正踮腳往學宮方向瞅。掌柜的叼著煙桿從后廚出來,敲了敲他的腦袋:“看什么看?該擦桌子擦桌子。”
跑堂的嘟囔道:“掌柜的,你說稷下怎么突然想起來過中秋了,您瞅瞅,這來的人可不少,這個月天一樓可是天天爆滿!”
他只是個比普通人稍微強一些的不入流武者,有些事自然也不知道!
“你問那么多干嘛,做你的事!”掌柜的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只不過這兩個月陸陸續續來這么多大人物,他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知道要發生什么大事。
中秋?一個節還不至于讓那個遠在天邊的西域都來人了!
“您說今天能安穩過個節不?”跑堂的多問了一嘴。
掌柜的吐出個煙圈,煙圈飄向空中,一只銜著桂花的白鳥恰巧穿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那么多干嘛?”他瞥了眼藏室的方向,那里的魂燈忽明忽暗,“備好酒就是了,總有客人要來的。”
.......
晨光漸漸爬高,照在學宮大門的匾額上,“稷下學宮”四個金字泛著冷光。不知誰家屋頂的桂樹被風吹得搖晃,金蕊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碎金子,卻暖不了這秋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