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和莉莉

小歡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她的紙娃娃會說話。

當(dāng)她掛書包時，忽然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喃喃地說：“請你不要燒我，請你不要燒我……”

“誰？”小歡大聲問道。

“是我，不要害怕，我在這兒，在你的枕頭旁邊。”

但是床上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個餅干盒，里頭裝著小歡的紙娃娃和許多漂亮的紙衣裳。

那個細小的聲音又說：“你不要害怕，我并不想嚇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燒掉。”

小歡想起今天在學(xué)校聽到好多同學(xué)都在說那些紙娃娃不能玩，怪怪的，最好趕快把他們燒掉！小胖向大家發(fā)誓，她燒紙娃娃的時候，還聽見了可怕的吱吱聲。

小歡望著她的紙娃娃，那是一個有兩條大麻花辮、笑得很開心的娃娃。

“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是的，我聽說有好多朋友都被你們燒掉了，可是我不想離開你，你把我照顧得很好?！?/p>

小歡不再害怕了，畢竟這是她心愛的紙娃娃，每晚臨睡前她甚至一定要替娃娃換上睡衣才肯入睡。

“奇怪，你的嘴巴笑得那么大，怎么還可以說話？”

“我也不知道——你討厭我這樣嗎？”

“當(dāng)然不會，只是有點奇怪而已，我想習(xí)慣了就好了。我還是可以叫你‘莉莉’嗎？”

“你一直都是這樣叫我的嘛，這是一個可愛的名字。我十五歲了，你呢？”

“十歲，”小歡好奇地問，“你十歲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啊？”

“我不知道，我一生下來就是十五歲，恐怕一直都是十五歲。你知道嗎？有好多衣裳其實都不適合我，你怎么會替我挑那些難看的晚禮服？”

“那是媽咪挑的?！毙g難為情地說，“你不喜歡，以后我要媽咪不要買了?！?/p>

“對，我可以告訴你我喜歡什么樣的衣服，你來替我畫，我看過你做的紙工，你很細心，一定可以畫得很好?！?/p>

媽媽回家時，看到小歡正專心地在畫一件紙衣裳，連她進來都沒有反應(yīng)。

“小歡，你畫這個做什么？”

“給莉莉做衣服啊！她說想要一件運動衣和紅短褲?！?/p>

“哦？”媽媽覺得很有趣，“莉莉還說了些什么？”

“她還要我不要把她燒掉。好奇怪，這幾天大家不愛玩紙娃娃了，就把他們通通燒掉，可是我不會這樣，我喜歡莉莉。”

媽媽憐愛地摸摸小歡的頭發(fā)。為了使生活過得更好些，不得已他們夫婦兩人都上班，小歡放學(xué)回家后只能自己一個人玩，也難怪她會有這些幻想。

“乖，要做完功課才能替莉莉做衣服喔！來，先幫媽媽擺碗筷吧！爸爸也快回來了。”

媽媽出去以后，小歡對莉莉說：“咦！為什么剛才你不跟媽媽說話呢？”

“我想她不會喜歡我的——小歡，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不要告訴別人我會說話好不好？有些事情你還不明白。你常常一個人在家，以后有我可以陪你，可是假如被別人知道了，他們就不會讓我們在一起?！?/p>

小歡向莉莉保證絕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是她們的小秘密。

這天，小歡放學(xué)回來愁眉苦臉的，莉莉故意輕松地說：“嗨，今天學(xué)校還好嗎？我在家里很想你耶！”

“糟透了?！毙g垂頭喪氣地說，“今天作文課上老師布置的作文我寫不出來，被老師罵了，而且明天一定要補交。”

“是什么題目？”

“《筆的自述》。”小歡很難過，“我跟老師說我又不是筆，我不會寫，結(jié)果老師罵我太沒想象力?！?/p>

“沒關(guān)系，我以前在文具店認識一支很特別的筆，可以說給你聽?！?/p>

“好哇，太棒了！”小歡興奮得跳起來。

“不過，”莉莉想了一會兒，“那不是一支討人喜歡的筆?！?/p>

“只要是筆就好，不要管那么多了，你快說嘛！”

“他是一支非常驕傲的鋼筆，總是喜歡說自己多么的有學(xué)問。他和一支圓珠筆住在同一個漂亮的盒子里，他很討厭圓珠筆，因為圓珠筆也有一件和他完全一樣的別致外衣，他痛恨圓珠筆冒充了他的外表，卻沒有他的墨水。每當(dāng)晚上打烊后，我們常常都可以聽見他大聲地在找圓珠筆的麻煩。等鋼筆來到文具店一個多月，還沒有人買他時，他的脾氣就更不好了，大家都很同情那支圓珠筆?！?/p>

“圓珠筆不罵他嗎？”

“她是個溫柔纖細的姑娘，她說鋼筆有他生氣的理由，因為他的確是支出色的筆，他遲遲沒有人買走完全是她的過錯。可是有一天，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來文具店玩，一眼就看上那支圓珠筆，十分地喜歡，但是當(dāng)她知道必須一起買鋼筆時，小女孩沒有足夠的錢，只好失望地走了。

“這對鋼筆的打擊很大，他覺得非常的悲傷和慚愧，因為自己連累了圓珠筆。可是圓珠筆反而安慰他說，她覺得住在文具店里很好，有那么多的好朋友，真要離開她還會舍不得呢。以后他們就和諧地住在一起，鋼筆也變成了一個謙虛的紳士，不再提他那些墨水了?！?/p>

“嗯！真是個好故事?！毙g聽得很起勁兒，“文具店里還有些什么？”

“多啦！有一把丁字尺和我很要好。他有迷人的微笑和瀟灑的黃襯衫。他是個好人，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斤斤計較。他甚至連今天誰跟他打了幾次招呼，說了幾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常勸他這樣不好，可是他無可奈何地說他也沒辦法，這是他天生的個性。”

“還有呢？”小歡愈聽愈入迷了。這些故事是她從來不曾聽過的。

“還有，住在我隔壁的是一群橡皮擦。她們都有很漂亮的外表，有糖果形、唇膏形，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墒撬齻兂商煸谝黄鹁褪潜荣惐舜说难b扮，要不然就是討論別人的事情，我不喜歡和她們在一起?！?/p>

說著說著媽媽回來了，小歡趕快把莉莉放回餅干盒：“我要去幫媽咪了，等一下我還要聽喔！”

媽媽發(fā)覺小歡近來變得比以前更文靜，也更愛玩紙娃娃。以前她下班回家總看見小歡獨自坐在那兒看卡通錄影帶，現(xiàn)在卻老是玩著紙娃娃，替娃娃畫衣服，還跟娃娃說話；以前吃過晚飯后，小歡總喜歡纏著她要她講故事，現(xiàn)在卻常常一個人待在房里。

媽媽有些不放心，就問爸爸：“你看小歡這陣子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樣？”

“哪里不太一樣？”爸爸一邊看報紙，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她好像太愛玩紙娃娃了?！眿寢層行n慮地說。

“這沒什么不好啊！女生嘛！都喜歡這一套。放心啦！小歡雖然不是頂聰明的孩子，倒也不會讓我們傷腦筋。她一個人玩，你不是正好可以休息嗎？”

過了一個星期。

莉莉一直著急地等著小歡回來，小歡說今天可以拿到作文簿。聽到開門聲時她非常高興。果然，小歡蹦蹦跳跳地進來，還沒走進房間就已經(jīng)開始叫著莉莉。

“怎么樣？那篇《筆的自述》老師有沒有說什么？”

“老師給我甲下，”小歡笑臉盈盈，“不過她說我應(yīng)該要更積極進取些。什么叫作積極進取？”

“嗯，就是說……就是說……要你多想些快樂的事，要你用功，將來才不會讓爸媽失望。不管她，甲下已經(jīng)不錯了。你今天怎么回來得晚些？”

“這幾天流行玩跳房子，放學(xué)后我和同學(xué)到蓋房子的地方去找石頭。你看，”小歡掏出一塊扁扁的石頭，“這塊石頭很輕，很好踢。”

莉莉無限神往地說：“小歡，我好羨慕，我都不能玩跳房子?！?/p>

“你不要難過嘛！我也好羨慕你啊！你比媽咪還會說故事。你難過的話，以后我一放學(xué)就回來陪你?！毙g真心地說。

“不要不要，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像你這樣年紀的女孩，應(yīng)該盡量到外面去玩，你本來就太文靜了。這樣好了，你替我換上那件運動衣和紅短褲，我也可以想象一下玩跳房子的樣子?！?/p>

小歡把那套衣服找出來替莉莉換上，忽然想起一件事：“莉莉，你明天跟我一起上學(xué)好嗎？”

“為什么？”莉莉很詫異。

小歡有點難為情地說：“呃……是這樣啦，明天又有作文課，我怕又寫不完……所以，我想帶你去學(xué)校，你可以教我。”

“可是這樣不太好，老師知道會不高興的?！崩蚶蚴譃殡y，“而且，我也不是非常聰明的紙娃娃。”

“沒有關(guān)系嘛！好不好嘛？答應(yīng)我啦……”小歡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個勁兒地撒嬌。

禁不住小歡的要求，莉莉終于妥協(xié)：“但是你要好好保護我，假如我真的幫不上忙，你可不要怪我哦！”

第二天早晨不用媽媽叫，小歡就自己起來，先把書包整理好，再替莉莉換上一件粉紅色的蓬蓬裙，把她小心地放在鉛筆盒里。出門時媽媽照例地檢查小歡有沒有帶鑰匙，當(dāng)然，她并沒有注意到鉛筆盒。

一到學(xué)校小歡立刻把鉛筆盒拿出來，這時教室還沒人。

“莉莉，莉莉，你怎么樣？”

“嗯，路上不太舒服，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崩蚶蛴淇斓鼗卮稹?/p>

小美、小玲發(fā)現(xiàn)今天下課時間，小歡都不出去玩，只是呆呆地看著鉛筆盒里的紙娃娃，覺得很有趣：“怎么，你還有紙娃娃啊？”

那些臭男生也圍過來了：“哈，讓我們瞧瞧女生的東西。”

小歡關(guān)上鉛筆盒，大聲地說：“你們誰都不要碰！”

小美拉拉她：“不要那么生氣嘛！不碰就不碰?？墒乾F(xiàn)在不流行紙娃娃嘛！還是出來和我們一起玩踢毽子吧?！?/p>

“我不要，我要在教室里?！毙g固執(zhí)地說。

好不容易上作文課了，老師在黑板上寫著大大的“我的志愿”，第一堂課小歡只好傻傻地拼命磨墨，她的作文本來就不好，如今更一心依賴莉莉。

下課后小歡急忙打開鉛筆盒，告訴莉莉今天的作文題目。

“那你將來長大想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毙g苦著臉。

“再想想看?！崩蚶蚬膭钏?。

“對了！我要做紙娃娃，做很多像你一樣可愛的紙娃娃?！?/p>

“那好嘛！那你可以這樣寫……”

這篇《我的志愿》小歡得了個甲，老師的評語是“題材新穎，唯主題欠佳”。

“什么是主題欠佳？”小歡很不解。

“老師大概不喜歡一個要做紙娃娃的人，我想假如你說將來要做老師、護士、作家的話，她就一定會喜歡。不過沒有關(guān)系，大人都是這樣，我們不要理她?！?/p>

從此以后，每到上作文課，小歡總是纏著莉莉和她一起上學(xué)，雖然悶在鉛筆盒里并不舒服，雖然學(xué)校令莉莉感到不安全，可是為了小歡，莉莉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答應(yīng)她。

有一天放學(xué)后，小歡被老師留下來，老師笑容滿面地告訴她：“小歡，這學(xué)期以來，你的作文進步很快，我決定選你做代表，參加下星期的作文比賽。”

“什么？”小歡簡直嚇呆了。

“不要緊張，”老師和藹地拍拍她，“到時候就像平常上作文課一樣，好好寫就行了。”

“可是，老師……”

“你一定很高興吧？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家吧！”

看著小歡急得快哭出來似的，莉莉開始后悔以往對小歡太縱容了?？墒强吹叫g甜甜的臉蛋上一副云雨密布的樣子，她又忍不住地安慰她：“不要緊，我會陪你去的。”

然而……小歡還是沒有參加作文比賽……

因為，在比賽當(dāng)天，莉莉不見了。

小歡哭著在教室里到處尋找，最后……視線落在角落的垃圾筒上。她睜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鼓足勇氣要走過去，可是……剛邁開步子就昏倒在地上。

小歡永遠不知道莉莉去了哪里，她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垃圾筒里面。只是——從此以后，她再也不玩紙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