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里的玫瑰

從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玫瑰開始，蓓蓓就非常向往有一天能夠走進那棟美麗的玻璃屋。

蓓蓓的主人擁有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廳。咖啡廳坐落在市郊，是獨棟建筑，屋頂全是通透的玻璃，使得整棟房子看起來活像是一座精致可愛的玻璃屋。同時，后院種有一片玫瑰園，蓓蓓就生長在這玫瑰園里。

每天清晨，園丁都會到玫瑰花園來，剪幾枝開放得最美的玫瑰，然后將她們稍微處理一番，去掉多余的葉片，一枝枝插進有著細長頸子的花瓶內，再連花瓶一起送到咖啡廳的每一張桌子上。

當蓓蓓還是一朵小玫瑰時，她就喜歡望著咖啡廳，常常望出了神。里頭的男男女女看起來都好高雅，可惜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和談話，讓蓓蓓覺得好遺憾。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蓓蓓愈來愈強烈渴望自己能夠身在其中，聽聽他們都在說些什么。

知道蓓蓓有這種“可怕”的想法后，媽媽第一個尖叫出來：“什么，你想進去？別開玩笑了！只要一被剪下來送進去，只有一天好活的。無論如何，玫瑰都絕對不應該離開枝頭的。”

“為什么呢？”

“傻瓜！你一旦離開枝頭，被插進那窄得可笑的花瓶里，我怎么還能供養分給你呢？”媽媽氣急敗壞地說，“我告訴你，那個花瓶里除了水之外，可是什么也沒有的，要是運氣不好，園丁忘了替花瓶換水，那可就更難受了。一朵尊貴的玫瑰，是不應該生長在一潭不衛生的臭水中的。”

“可是……”蓓蓓還想解釋自己的想法，媽媽卻已迫不及待地安撫她說：“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看，這里有土地，有家人，多好，你就安心和大家生長在一起吧。”

然而，生長在一起又怎么樣呢？蓓蓓并不是一朵狂妄無知的玫瑰，她只是覺得住在土地上和住在花瓶里，都和“尊不尊貴”一點關系也沒有。蓓蓓曾親眼目睹許多姐妹們，縱然巧妙地躲開了園丁銳利的剪刀，或是故意把自己弄得營養不良，讓園丁根本不會挑到自己。但是，不管怎么躲，她們最后都還是躲不過凋謝的命運，無助地落在玫瑰園，化作了花泥。到頭來，大家仍然無法永遠地在一起。

“如果留下來的命運是這樣，”蓓蓓暗暗想著，“那我寧愿到那美麗的玻璃屋去走一趟，看看那兒的世界，也許會有一些奇妙的經歷呢。”

她小心地照顧著自己，使自己一天比一天茁壯艷麗。雖然媽媽不止一次十分憂慮地對她說：“乖女兒，我覺得你的磷肥和鉀肥似乎吃得太多了，這樣下去，沒有多久園丁就會看上你的。如果你實在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那你起碼該多做運動，到時才能身手矯捷地躲開園丁啊。”

蓓蓓只是應答著。她仍然保持良好的飲食習慣和生活規律。事實上，蓓蓓一直覺得，身為玫瑰，就有使自己健康美麗的責任。同時，她也仍然每天專注地望著玻璃屋，想象著里頭人們談笑的內容。隨著自己逐漸綻放，蓓蓓知道自己和玻璃屋的距離已經愈來愈近了。

果然，有一天清晨，園丁照例又來園里剪玫瑰，一眼就看到了蓓蓓。“啊，那朵玫瑰好漂亮！”說著說著，剪刀已經迅速地伸了過來。媽媽緊張地大叫：“蓓蓓，快躲啊！”其他姐妹們也嚇得不停地喊叫：“快躲啊！”但是，早已下定決心的蓓蓓，卻主動迎向那可怕的剪刀，柔美的花瓣還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緊張、興奮還是害怕。

于是，蓓蓓就這樣離開了親愛的家人。臨走前，聽到媽媽悲切地呼喚，蓓蓓一度為自己的任性而感到歉疚。可是，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蓓蓓撫摸著遭利剪侵襲的傷口，再拭去頰上的淚光，默默想著：“媽，不要難過，我只是想到玻璃屋里來看一看而已，我不想做一堆花泥。”

玻璃屋里頭比蓓蓓想象的要熱鬧得多。除了人們交談的聲音之外，還有一些美妙的音樂，會從天花板的黑箱子里流瀉出來，蓓蓓覺得很驚奇。

“哦，你問那個黑箱子啊，”和她搭檔的花瓶告訴她，“那是音箱嘛。我們這個咖啡廳的音樂是一級棒的。”

由于別桌的人距離太遠，蓓蓓只能聽清楚坐在自己這桌客人的談話。但是，“聽得見”并不表示就能“聽得懂”。

盡管來來去去了好多人，但多半時候蓓蓓都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這時，花瓶就會解釋給她聽。

“哦，他們是在談生意……”“哦，他們在說朋友的壞話，不要聽算了。”

蓓蓓對花瓶的無所不知，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花瓶卻習以為常地說：“這沒什么啦，我在這里已經快兩年啰，當然都知道了。”

不知怎的，花瓶的回答觸動了蓓蓓的內心深處。她誠懇地問道：“花瓶伯伯，您在這兒這么久，一定可以告訴我，聽說我們這些玫瑰，只有一天好活，是真的嗎？”

“呃，”花瓶好像很為難，“其實，有我供應你水分，維持兩三天以上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我們主人喜歡客人看到最新鮮、最嬌艷的玫瑰，所以……”

“那我們會去哪里呢？”蓓蓓直截了當地問。

“他們通常都是在咖啡廳深夜打烊后把花丟到垃圾桶里，再交給垃圾車帶走。”花瓶低低地說。

“連丟到玫瑰園里做花泥，滋潤我的母親和姐妹也不可以嗎？”蓓蓓忽然十分想家，淚水頓時流了下來。

“別哭，別哭……”花瓶正急著想安慰她，卻被一聲驚呼打斷了……“哇，好美的玫瑰啊！花瓣還水水的呢，好新鮮的樣子。”這句突如其來的贊美，使蓓蓓停止了哭泣，抬頭尋找夸獎自己的人。

是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孩子。她深深地望著蓓蓓，眼光里滿是驚羨的歡喜。女孩對男伴說：“我剛學會壓花，你去幫我問問經理，可不可以摘幾片花瓣來做壓花好不好？這么美的玫瑰，不把她最美麗時候的樣子保留下來，實在是太可惜了。”

當女孩溫柔地摘下蓓蓓的花瓣，并小心翼翼地用面巾紙包好，再打開畫本夾起來時，蓓蓓的心里已不再悲傷。她平靜地想：“玻璃屋也許不如我想象中美好，但是也不錯。至少花瓶伯伯的水很干凈，我也聽到了音樂，知道什么是音箱，什么是壓花，更重要的是，我最后的歸宿不是垃圾桶，我的容顏也能保留下來……我畢竟是一朵幸運的玫瑰。”

這時，有人輕聲走過來，熟練地點亮桌上的蠟燭。

原來，已經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