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二天跑去考試，朗風很順利地找到了音樂學院附中。這里的人真多，都是扛著大小樂器的。參加考試的人有很多同他歲數相差不大，他們大多有家長陪伴。朗風排了很長時間的隊，輪到他時，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介紹信和自己的戶口本。老師很認真地對比了一下，然后給了他一張卡，那就算是準考證吧。卡上有幾項內容需要填寫，在本市住址一欄，朗風沒有地方可填寫，就寫下了“北京站”。

首先進行的是文化課的考試，朗風走進考場時非常放松。因為成績不錯，早些時候媽媽讓他跟著當木匠的舅舅進了城，他的學籍也從鎮上的中學轉到了市屬中學。在尖子生林立的市屬中學，朗風的成績一直處于年級前八名，因此文化課考試并不會讓他感到緊張。

語文、數學兩門文化課考完以后，大家排隊考專業課。朗風吹奏了兩段練習曲和一首指定的考試曲目，老師一直聽他吹完，朗風也想不通這意味著滿意還是不滿意，因為多數人吹上一段就被喊停了。老師讓他在一份材料上簽字寫地址，告訴他三天后會有結果，到時候學校會發通知告知考生是否可以參加復試。

寫上“北京站”三個字之后，朗風還是很為難，本以為考試只是兩三天的事，不管考上考不上，他都不用多待，可現在看來自己得想法子賺點兒錢待下去了。

朗風回到北京站的候車室，離復試還有三天，他得想法子打發時間。朗風想練一下笛子，但候車室里的人時多時少，朗風覺得在這里有些不方便，其實更確切地說， 朗風覺得在北京站的任何一個角落吹笛子都有些不合適。

朗風隨身帶了一個飯盒，用它接開水喝。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他就用身上那少得可憐的硬幣去買個餅。他現在已經熟悉了這個環境，因為平時他總坐在角落里觀察候車室里的情況。

這里有幾個孩子是長待的，其中一個瘦高的孩子和一個胖墩墩的孩子引起了朗風的注意。這兩個孩子總是在這里進進出出，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扎，然后又跑開。通常在他們跑開后就會有等車的人發現自己的東西丟了，然后大聲地咒罵。朗風發現那個胖孩子會亂沖亂跑，不斷沖撞人群，大人們開始想要抓住他責怪的時候， 他就跟人家糾纏在一起，然后瘦高個兒就擠過來順手牽羊。目睹了好幾次這樣的事情發生，朗風有些忍不住了， 他故意大聲咳嗽提醒旅客，但他這么做也沒有什么用， 那些人的注意力全在那個胡攪蠻纏的胖孩子身上，無法顧及那個瘦高個兒，也沒注意到朗風的善意提醒。反倒是那兩個孩子事后回到候車室時會死死盯著朗風，朗風也不怕他們，用一雙小眼睛反盯回去。幾次目光碰撞后， 那兩個孩子不再看朗風了，但依舊我行我素。

朗風找過候車室的工作人員幾次，開始時每次他們都會把那兩個孩子轟出去，可沒過多久，那兩個孩子又大模大樣地回來了，工作人員便也只好睜只眼閉只眼， 不再理會。

“你別理他們，會吃虧的。”一個總蜷縮在某個角落的孩子說。這個孩子叫亮子，是朗風打開水時認識的。亮子長期“住”在候車室里，等他在北京做工的爸爸把他從這里接回去。

“你看看那邊——”亮子指指候車室外。朗風看見那邊站了幾個成年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候車室這邊。朗風不吭聲了，現在知道亮子讓他別干涉那些人干壞事的原因了。還好只有三天，他覺著或許他也該學著候車室工作人員的樣子，睜只眼閉只眼。

“只要看好自己的東西，他們也就不敢輕易打你的主意了。”亮子用很嚴厲的口吻告誡朗風。朗風接受了。

亮子說離北京站不遠有條河，經常有人去那里練京戲吊嗓子什么的，去那邊吹笛子應該不會有人管。這話讓朗風心動了。朗風下午跑到河邊吹了好一陣笛子，把專業考試的曲目都吹了一遍，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走回北京站廣場。

大鐘敲了六下，往常在家里這個時候他早吃上熱騰騰的晚飯了。朗風現在還有幾個硬幣，想在廣場邊的小 飯館再買一個餅，掏錢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像是在喊他： “你站住！說你呢，聽見沒有？”

朗風回過頭，看見那個高個兒孩子就站在不遠處， 他本能地撒腿就跑。沒跑兩步他就被兩個大人攔住了， 那個高個兒孩子也追上來，拽住了朗風的棉襖領子。朗風一掙，扯破了棉襖的領口。

“按住他，他那根笛子是銀的。”其中一個大人說。三個人沖上來，有人扭朗風的胳膊，有人搜他的兜，有人拽他的長笛。朗風在地上滾來滾去，想把笛子藏在身下——都這情形了，打滾時他還小心翼翼地怕壓壞笛子。

三個人手腳并用地向朗風招呼過來，朗風抓住一只手狠狠咬住就不撒嘴了。咬人是跟家里的老黃學的，那只狗特別護食，誰動它的食盆子，它就咬人家腿，追著咬。朗風的牙不比老黃，可發力并不差。他一口上去， 那只搶笛子的手就縮了，那人慘叫得厲害。隨后，那些人的手腳招呼得更猛了，朗風緊抱住笛子并用手護頭。很明顯，這些人想速戰速決，因為這里離廣場派出所不遠，他們可不想戀戰。

朗風抱住長笛，將嘴巴湊上去，吹出一聲尖厲的哨音。這是他在森林里練就的求救哨，森林防火員和警察聽到這哨聲就知道有緊急情況，會向出事地點趕。哨聲讓三人停頓了一下，但馬上更火急火燎地“忙活”起來。朗風就又吹起來，這回的哨音更尖、聲更大。那幾  個人的手也更快、更狠了。就在朗風快要招架不住、有點兒迷糊的時候，幾個黑影沖過來，把那三個人按在了地上……后來，負責這件事的李警官對朗風說，廣場派出所有同事以前干過森林警察，特別熟悉這樣的聲音， 因此一聽到哨聲他們就趕了過來。他還告訴朗風，這幾個壞蛋從這里被逮到東城炮局拘留所好幾次了，可每次剛一放出來他們就又跑回北京站，跟在這里上班似的， 弄得派出所都沒辦法了。不過這次好了，因為他們搶的是銀笛，價值很高，這次犯的事足夠讓他們在局子里待上好一陣子了。李警官給了朗風五個饅頭，還告訴他說有事就來找他。他覺得這孩子不容易，能跑一千多公里來考藝術院校的孩子錯不了。

朗風挺感激的，想向李警官借針線，李警官卻讓派出所的一個女警察把朗風的棉衣補好了。

回到候車室的時候，大鐘正好敲了十二下。朗風躺在長凳子上，把銀笛抱在懷里，將笛繩系在手腕上，然后又用雙手握住了笛袋，這一路上他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睡覺習慣。朗風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里，他想起了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