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防備。

一切奇遇開始之前，我正滿心惆悵，仿佛遭遇人生中最殘忍的酷刑。

“行刑人”坐在對面，人是很小一個，坐在厚實的椅墊上都只能沒過桌面一截，囂張的氣焰卻要竄到天靈蓋上。

“你到底會不會啊？”這小孩對著天花板哀嚎，腿太短只能翹起半截，不安分地在座椅上扭來扭去，“再這么拖下去，我作業(yè)都要寫不完了啦！”

看似只是小孩撒嬌的抱怨，卻暗藏心機。

我分明看到這小姑奶奶嘴角勾起的弧度，露出一點剛換的乳牙——她明明就是樂在其中。

“你別太得意。”

我放棄了，把卷子往對面一推。

“嘁，”小姑娘開心又嘚瑟，“嘿嘿嘿，段北辰你果然不行。”

“我早就畢業(yè)了，不用考試，你倒是自己認(rèn)真學(xué)……”

“這種題目而已，明明是你太菜了！”

我嘆了口氣：“你不是說你不會？”

“這不是很正常？我只是拖了那么一會兒，暫時沒做出來，你剛才想的時間都夠我做十道……不，一百道！”

小姑娘勾勾手指，眉毛挑的比天高，神氣的不得了。

我不懂為什么自己闊別小學(xué)接近二十年還要為概念都記不太清楚的奧數(shù)題消耗腦細(xì)胞。這小孩在她爹媽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到我這就欺軟怕硬，對長輩直呼其名。

九歲半的侄女在如愿把我“降服”以后，就游刃有余地掰著手指算數(shù)，似乎在“玩弄”完自己的親叔叔以后開始期盼著順理成章地玩耍。

不明來路的好勝心突然浮上心頭，我總得掙扎一下。

于是悄悄在桌子下掏出了手機。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幾乎沒什么是一部手機解決不了的。這不是作弊，我是成年人，輔導(dǎo)孩子時需要多些了解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說服了自己后再過了一會，我緩緩把手機拿到了桌面上。

什么也沒搜到。

我看著搜索框下空空如也的結(jié)果，回顧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腦，再看看對面奮筆疾書的小侄女。

一個念頭突然在我心中憑空升起。

如果他活到了現(xiàn)在，想必會對這種問題很是不屑，順帶對著如此焦頭爛額的我說上一句……

說什么？

我搖搖頭，先把這種雜亂的念頭拋之腦后。

不知道是不是誤觸了什么按鍵，搜索軟件刷新了，暫且變成空白頁面。還沒等我切換軟件再接再厲，結(jié)果欄出現(xiàn)了一個另類的內(nèi)容。

普通的應(yīng)用廣告，應(yīng)用名稱是“指掌”。

軟件制作人也許特別喜歡這個名字，圖標(biāo)上黑體白字的“指掌”二字帶有那么一點漸變的裝飾，字體背后則是天藍(lán)純色的底色卻質(zhì)樸的很有敷衍意味。

下面卻跟著口氣不小的小字簡介：無所不能。

雖然覺得有些好笑，但也許是因為這四個字觸動又觸動了我的哪條三叉神經(jīng)，我還是開始了下載。

下載成功，安裝完成，用時兩分鐘。

甚至沒有任何多余的提示語句，我看著屏幕上唯一存在的進(jìn)度條，注視著它以緩慢的速度一路滑到底。

用時三分半。

點開軟件，從小放大的啟動ui過后，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相當(dāng)樸素的文字輸入框——整個屏幕上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時，我覺得我近六分鐘的時間浪費的有些荒唐。我抬頭確認(rèn)了一下小侄女還低著頭在刷刷刷地寫著什么，發(fā)覺這孩子不至于抬頭嘲笑我的無聊，于是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了那個框里。

——無聊就無聊，看人寫作業(yè)，能不無聊嗎？

這個軟件好像是驗證我的想法，突然想起要滿足客戶的需求，刷新了一下，框底下刷出了個寫著“Enter”的綠色按鈕。

甚至看不出是按鈕，只像個急忙鑲上字的普通色塊，底下鋪了個應(yīng)該是想要當(dāng)作陰影的方框——我初中時電腦課上做出的按鈕都比它要精致。

把之前搜索用的題干摘要輸了進(jìn)去，我就直接點了按鈕——按照我不多的搜題經(jīng)驗，一般題庫里的答案都能這么輕松的找出來。

十幾秒后，對話框底下刷出一行字。

【請輸入完整題目。】

起碼現(xiàn)在的回答是公式化的套路，但我已經(jīng)感覺到有那么一絲的不對——但起碼它知道這是道題，這倒還不錯。

權(quán)衡了一下，我抽走了小侄女的卷子，翻過來看到原先的一面。伴著小女孩“這題我已經(jīng)做完啦干什么啊”的抱怨，我再把整個題干輸進(jìn)了對話框里。

很奇怪，明明這個反饋慢、事又多的軟件一看就不靠譜，我卻不由自主被它帶著跑——好像著了魔一樣。

我一邊這么想，一邊按下了那個審美不敢茍同的Enter。

這回的系統(tǒng)反饋的更久。

“你看，我都做了那么多頁了，所以我想出去玩！”小女孩又聒噪了起來，以為我的移動只是不信她天賦異稟，想要檢查她的作業(yè)。

我假裝沒聽見，數(shù)著時間等軟件反饋直到對話框下的文字變了。

解題過程。

整體非常完整詳細(xì)，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應(yīng)有的模樣。

我回憶了一下試卷上的手寫答案，大致上思路和我那姑且算個學(xué)霸的小侄女一致。

只是更完善，而且更簡潔，宋體字也很規(guī)矩。

只是并不像真正的參考答案一樣，倒有那么一點更體貼的人工痕跡，每一步都帶有講解，簡直超乎想象。

卸載的念頭打消了——探究原理的念頭占了上風(fēng)。

低級人工智能？任勞任怨的客服？還是什么新鮮東西？

我思索了一下，清空對話框，再往里輸入了一句話：

【說明】

像這種只提供輸入框的情況，我一般會自動判定為特定詞匯觸發(fā)的產(chǎn)品。

——況且它有這么大的口氣，聲稱自己無所不能，也理應(yīng)明白我的意思。

【說明？】

暫時沒有反應(yīng)，所以我加了標(biāo)點，這次很快得到了不長的答復(fù)。

【我不需要這種愚蠢的指令。】

雖然只是幾個簡單的文字，我卻莫名讀出了一種別樣的意味。

……對了，之前想象中那個人會說的話應(yīng)該就帶著類似的形容詞。

思考往外飄去，我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再次輸入問題。

【你難道什么都知道？】

回復(fù)的很快。

【可以隨便問。】

我瞇了瞇眼。

【我對面坐的人是誰？】

這就屬于是刁難人……軟件了。

【段瀟冉，年齡九歲七個月三天，小學(xué)三年級生。成績總評優(yōu)秀，課外知識繁多，擅長奧數(shù)和科學(xué)，臉蛋很圓。】

小姑娘如果聽見這種評價應(yīng)該會氣得跳起來，聲稱自己這叫線條柔軟的嬰兒肥。

但比起這個，我實在感到呼吸一滯，但意外的卻沒有第一時間感到恐慌，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甚至難以判明來由的情緒浮上心頭。

這又是為什么？

【你可以讓她今天晚上六點以前坐在這里乖乖寫作業(yè)嗎？】

雖然只是玩笑話，但傾向性是真的。我這個當(dāng)叔叔的比較有良心，畢竟本來小姑娘的父母就讓我把這個孩子一整個暑假一本書都沒碰的看到相應(yīng)的時間，而且按道理六點半才是晚飯的飯點。

但無論如何，這都只不過是個玩笑。

【好。】

程序卻這樣向我答復(fù)。

我抬頭看了看小侄女，本來就放棄了掙扎仍在奮筆疾書，好像暫時看不出什么變化。

【成功了嗎？】

【我無所不能。】

他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簡介。

我突然打算姑且信一信，看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如果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處，就只能把責(zé)任歸于簡介中激起我很久沒有拾起過叛逆的那四個字。

“無所不能”。

確實是著了魔。

也正是在這時，我想起一個在我心底埋藏很久的問題。

【林瑾】

打出這兩個字以后，我先猶豫片刻。正當(dāng)我想著怎么組織語言而暫且離開手機鍵盤的時候，對話框旁的字就已經(jīng)變了。

【？】

……看來那個“Enter”就是個無用的擺設(shè)。

我索性隨緣打下去，和聊天一樣。

【林瑾，他現(xiàn)在在哪里？】

這次的加載有點久，久到即使我明知道那個“Enter”按鈕就是個擺設(shè)，也忍不住連續(xù)點了很多下。

【他在】

這回的字跡卻是一個個蹦出來的，平實的字體卻好像失去了原本的從容，給我一種莫須有的感受。我的視線停留在每個宋體字之上，幾乎要盯死了可能出現(xiàn)的下文。

然而軟件的界面突然變作一片漆黑。

不久，上面崩出了幾個白字，顯示正在更新中。

三秒鐘后，軟件自動閃退。我立刻看到了自己的手機桌面。

突然的變化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或許是由于剛剛那句話的沖擊，我甚至有點懷疑接下來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靈異事件，在原地呆滯了幾秒。

“小段，爸媽那邊出事了！”是嫂子的聲音。

顧不得鼓搗這個軟件，我連忙站起身跑了出去，開門就看到外頭我哥和嫂子都在門口等著。

“我們先開車過去看看有什么問題，你嫂子留下陪小冉……”大哥吩咐的很匆忙，顯然也是剛剛接到消息。

我馬上下樓，沒功夫管這個勞什子軟件。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