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經常爆滿的情況下，食堂有時候也兼作自習室、會議室和放映室。第三食堂也是如此，作為海藝最新最大也是入駐的小吃店最多的食堂，這里幾乎天天人滿為患。而且不出意外的，今天也有人在爭搶投影儀的試用權，也有不同的設計小組在互相diss對方的作品，畢竟海藝的校風就是鼓勵競爭。

時雨踏進第三食堂時也是如此，大老遠就能看到幕布上正在播放一部古早黑白喜劇片，站在投影儀兩旁的兩班人在激烈地爭辯中，時不時擋住部分光線，讓畫面變得更加滑稽。

兩班人中領頭的都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就算是不喜歡交友的時雨也能認出是和自己同一年級視覺傳達系的系草和動畫設計1班的班長。時雨和穆懷風從兩排餐桌中繞過去，逐漸在吵鬧聲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大概是視覺傳達系的人為了洗眼提早開始放映電影，而今天又剛好輪到動畫設計的人使用投影儀，一群人正翹首以盼著自己追的新番更新，自然是不會輕易讓步。

距離投影儀最近的兩排桌子已經被兩班人馬占領，往后幾排則三三兩兩坐著幾個邊吃飯邊吃瓜的學生，大多數學生都不想參與這場論戰而集中在食堂中后部分落座。

時雨挑了第四排一個空位，把裝滿課題用材料的帆布袋往桌上一扔，轉頭道：“你吃什么自己選，不用管我。”

穆懷風并不在意她的疏離態度，只點點頭，又說：“我收回剛才說的話。”

“哪一句？”時雨從錢包里拿出飯卡。

“說你在意別人眼光那句。”

時雨愣了愣，只說了一句：“電影不錯。”就身走向食堂一側的攤位。

穆懷風聞言側臉看了一眼幕布上的黑白片，輕笑一聲：“只是為了看電影么？”

似乎是為了看電影而選擇一個前后都沒人位子的時雨，卻端著一盤鴨腿飯背對投影儀坐了下來。穆懷風好奇地湊過來看看她的餐盤：“你吃什么？”

“沙縣國際大酒店。”時雨言簡意賅。

他笑著在她對面坐下：“挺好，接軌國際。”

時雨看了一眼他盤子里的意大利面：“比不上穆老師。”

時雨其實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講話，她習慣專心對待食物，這樣更有助于消化，所以這頓午飯直到最后一口她都選擇性無視穆懷風的目光和身后的吵吵嚷嚷。

“吃完了？”穆懷風比她先吃完，所以等時雨撂下筷子的時候，他已經雙手交疊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時雨很久了。

時雨喝了口飲料，用紙巾擦擦嘴道：“吃完了。”

“在你提問前我要先說一個條件，”穆懷風收回手，狡黠一笑：“一天只能問一個問題。”

時雨的眼睛緩緩瞪大：“一…”而后倒吸一口冷氣，強忍住吐槽的沖動，轉開了視線。

這霸王條款，擺明了是他不想回答，枉費自己當時還信了他，信他個鬼哦！

背后始終被他們忽略的唇槍舌戰已經進入白熱化：“這么多設計學院的同學看著呢！讓他們評評理，明明是你們先無理取鬧的！”

“什么我們無理取鬧，明明是你們先占用投影儀的！我看你們才是無恥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你罵誰無恥呢？！嘴巴放干凈點，誰更你講情義啊無腦five！”

“我去你還罵我！你才無腦無恥無理取鬧，鬼才跟你講情義呢！要不要出去干一架啊five？！”

“干就干！”說著就上手了。

底下吃瓜的都驚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現場從瓊瑤劇式罵戰變成了武俠大片。不過他們驚呆了，兩旁同學中還有理智尚存的，大喊著：“別打了別打了！”或者“風紀委要來了！”來把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拉開，時雨轉頭看了一眼混亂無比地幕布前，電影是放不下去，投影儀也被食堂大媽放到了一旁。她嘆一口氣轉回頭來：“崩人設是吧，穆老師不打算端著的話，平常也請保持距離。”

“覺得我端著是因為你不了解我，”穆懷風無奈地笑笑：“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沒有。”時雨蹙眉后退，露出一個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

這男人到底是怎么用一張教堂詩人般干凈的臉說出這么輕浮的話？更讓時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仍舊十分人畜無害，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撩人，對于這種純天然的高段位，時雨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麻煩。

一臺投影儀引發的食堂大戰還在繼續，時雨忽略掉那些單音節的感嘆詞，端坐著清清嗓子問：“那些貨賣給誰的？”單刀直入問白教堂倉庫里的武器去向，只有穆懷風及以上的人有進倉庫的權限，這時候他再和她裝傻就毫無意義了。

“好問題，”他一手擱在餐盤側邊的桌上，輕輕叩了叩桌面：“我大概要做一個Excel才能和你說清。”

時雨抿唇看了一眼他餐盤中未用過的餐刀，餐刀旁邊幾公分就是他的手掌：“要我相信你嗎？”

“要，”穆懷風的手一頓，雙眼凝視著時雨道：“很需要。”

時雨沒有抬眼，她一直不懂為什么要自己相信他，但她覺得自己需要講清楚先決條件。她一手拿刀一手拿叉，用刀尖和叉尖戳戳桌面：“這種武器是不可能出現在我們家餐桌上的。”

“什么意思？”穆懷風疑惑道，只是普通的刀叉，就算有些鋒利，也稱不上是武器吧？

“穆老師大概沒住過那種屋子吧？”時雨看著刀尖陷入回憶：“屋里比屋外還冷，住在里面的人偶爾會亂扔這些東西泄憤，因為停電、流水線故障、業績差、賭錢輸了等等各種原因，再后來連瓷碗都換成了不銹鋼的，只不過摔東西也變成了打人。”

“時雨…”穆懷風明白了她在說什么，喉中一哽，有些說不出話來。

四周的嘈雜似乎理他們很遠，他雙手微抬，想握住時雨的手，想把刀叉從她手里取下來，想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可那些，真的過去了嗎？

反倒是時雨先擱下刀叉，嘆息道：“我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她雙臂抱胸繼續說：“我哥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他一把勺子，他很喜歡，因為他小時候最喜歡的電影是《肖申克的救贖》，不過后來他真被關進去了也沒用上就是。說了這么多，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你之間，沒必要談信任。”

“你是想告訴我，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不打算相信我。”

“我跟你原本就立場相左。”時雨說完自己先是一愣，剛才那些話說的都是同一個意思，只是不知不覺間語氣變得犯沖，而且這句話和上次在倉庫門口說的一樣，時雨不免有些擔心地抬眼看向穆懷風。

好在這一次他沒有露出那種受傷的表情，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問：“立場相左…你確定？”

“有什么可懷疑的？”時雨不是很明白。

“如果我只是單純地想幫你呢？”

“出于人道主義嗎？”時雨的笑意中帶著諷刺：“據我所知，西區不存在這種東西。”

“時雨，你一定要把所有人擺在自己的對立面嗎？”

“是么？或許吧。”時雨無所謂的聳聳肩，把帆布帶子拽上自己肩頭，其實大多數人不是對立面，而是不容易靠近的那一面。她是清道夫，不習慣露面：“有一件事還真讓你說對了。”

“什么事？”

“我很會劃線。”時雨端著餐盤起身道：“再見。”

穆懷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直到她繞過餐桌的另一端，走到中間的過道上才聽到他低聲道別：“明天見。”

爭執歸爭執，放學后，時雨還是收到了穆懷風的Excal。她邊往車站走邊看手機，沒看幾眼，時濛忽然打電話過來。時雨接起來：“怎么了？”

“小雨，姓馮的又和她見面了！”

時雨立即反應過來他說的“她”是誰：“現在？在哪里？”

“就現在，在購物中心B2停車場。”時濛壓低聲道：“姓馮的沒有帶別人，要不要…”

“你先等等我，”時雨說話間已經攔下一輛出租車：“看看周圍，望遠鏡呢？”

“帶著帶著，你哥我現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等一聲令下沖進去抓他個人贓并獲！”

“你警匪片看多了吧？”時雨吐槽完，對出租車司機報了個地址，又繼續問時濛：“那小警察呢？”

“半分鐘前剛進去，”時濛十分心急：“誰還管他呀！要不我走另一個入口？”

“先看看再說，等我過去。”

“行。”

時雨到購物中心地下停車場時，入口處已經空無一人，她一邊給時濛打電話一邊往購物中心內的入口走去。乘扶梯還未到B2，手機信號就先下降了兩格，再加上電話一直打不通，時雨不免心中焦急，“噔噔噔”跑下扶梯沖向停車場入口。

停車場內光線模糊，不遠處的紅點綠點閃成一片，時雨放緩了腳步，剛探頭進去就有一個人迎面跑來，時雨往旁邊一閃，腳一伸，來人馬上被絆了個四腳朝天：“哎呦！”

時雨聽到聲音先是一驚，收回腳問：“哥？”

“自己人自己人，別開槍啊！”時濛夸張地雙手抱頭從地上歪歪扭扭地起身，一手扶住門邊。還沒等他們說上話，后方的黑暗中又有腳步聲：“在那里！”

“糟了，快跑！”時濛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拉著時雨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