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堂對街,兩輛車中間,時雨把雨衣蓋在重型機車上,撐起傘躲在這個監控盲區里等著。雨絲不時飄入傘下,不過沒關系,她特意穿了防水T恤和牛仔褲,甚至提前扎好馬尾還帶了頂鴨舌帽,不管多大的雨都影響不了她今晚的行動。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了兩下,時雨拿出來看了一眼,再次抬頭的時候,白教堂門外的路燈開始一盞接著一盞滅掉,像是上帝一路走來一路按下開關。
時雨輕聲倒數:“3,2,1。”下一瞬,整條街道陷入黑暗,而她已經迅速步上白教堂的花園小徑,像已經過無數次一樣。
謝聞遠開著車在白教堂外轉了一圈,檢查完自己的戰績后將車停進馬路邊的停車位里,關上車燈。兩人靠坐在各自的座椅里,在一片漆黑的街上假裝這是一輛空車。謝聞遠擺弄著手機卻不摁亮:“也不知道小雨進去了沒有?”
“放心,她穩著呢!”時濛在后座只有翹起二郎腿才能躺下來:“機車被他停后面了,還記得蓋雨衣呢,要不我們先去搬上來?”
“不急,先看看情況。”謝聞遠還在轉著手機,話音剛落,手機震動了兩下,他看了一眼。
謝聞遠跟著探頭:“什么情況?”
“不是小雨,”謝聞遠重新把手機屏幕朝下:“電力局開始搶修了。”
“嘖,”時濛側身而躺看向車窗外,白教堂內仍是一片漆黑,似乎和外面沒什么差別,可他們都知道時間開始吃緊了:“話說回來,你在電力局也有人?”
“這種小事,需要人么?”謝聞遠隨意道:“本地論壇早就吵成一片了,隨便找個網管看著就行。”
“那倒是,”時濛點了點頭,又說:“不過網管也是人啊,你這老板,挺缺德的。”
“EXM?”
當白教堂外的時間開始流逝的時候,白教堂內時雨的時間仿佛停滯了。她原本以為和小倉庫位置對應的大倉庫再大也不會大到哪里,結果一進去才發現她想錯了,這里至少有兩間小倉庫那么大,而且還沒算上腳下挖深的部分。
這么大的倉庫里面全是上了鎖的柜子和抽屜,只有空氣中某些微弱的氣味騙不了人,時雨敢確定,這間倉庫里裝的全都是武器。
時雨繞著倉庫轉了一圈,而后回到了沿著離門最近的一排柜子末尾,判斷完畢木地板的拼接方向后借著手機光用匕首撬開了一塊。地板下并排放著幾個扁長的金屬盒,沒有鎖,面上還有一個折疊起來的小把手,她打開其中一個金屬盒后忍不住笑了:“子彈不值錢是吧?”
手機光照亮的范圍內,這樣藏在地板下的金屬盒還有好幾個,時雨目測了一下就收起了手機。把地板往回拼的時候她遇到了難題:木板的短邊總是嵌不進去,就像是放錯了位置的拼圖一樣,時雨懷疑自己是不是安錯了方向。然而還沒等她再次實驗,倉庫大門就傳來了轉動鑰匙的聲音。
這扇門是有鑰匙的,這是時雨觀察了無數遍后的結論,有鑰匙就有鎖。那把隱藏得極為隱蔽的鎖是為了在虹膜鎖失效后也能起到保護作用,可惜,它在時雨面前就沒那么奏效了。
門把手輕輕一轉,倉庫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開門的人拿著手電進了倉庫。時雨看到來人徑直走到靠墻放著的電腦桌旁,挪開主機箱,在墻上摸索著什么,沒過多久就聽到了一連串的電子提示音。小型發電機?時雨心底“咯噔”了一下,她躲在第三排柜子后,腳踩在一個沒上鎖的空抽屜邊緣,扶著柜子的窄邊探頭向外觀察。
沒過多久電腦重新啟動,屏幕光照亮了來人的臉,時雨心底那點不詳的預感再次擴大了一圈,她側耳傾聽,果然,虹膜鎖通了電,倉庫門又自動關上了。
白教堂外的狂風暴雨還在繼續,只有在這間沒有窗戶的倉庫里,外界的聲音才被明顯減弱了。時雨一邊祈禱著學音樂的人耳朵不要太靈敏,一邊緩緩地從柜子上下來。她在這里耽擱時間越久,等在車上的兩個人過來的可能性就越接近零,現在的情況下,她除了等待對方先離開倉庫,一時也想不出別的好辦法。
只是在電力恢復之前,對方有可能先離開倉庫嗎?
時雨一手握匕首,一手攀著柜子邊緣輕手輕腳地落地,如果她預料的沒錯,小型發電機的電力足夠,那么倉庫里下一個恢復的會是監控設備。好在她一進來就四處查看過,要走到監控的死角不算困難。
還沒等時雨挪動到倉庫的角落,對著柜子的一個攝像頭上就閃過一道紅光,而后開始緩緩轉動。時雨心下一緊,步幅不得不加快起來,結果下一秒她就被發現了。
“誰在那里?”一個男聲從門旁傳來。
時雨立即躲回剛才的柜子后面,豎起耳朵判斷對方從哪一邊過來,沒握刀的手伸向背后。對方的腳步又輕又急,時雨還在往反方向繞后的時候,他已經穿過第一排柜子,走到墻下。
“咚”一聲輕響讓時雨腳步一停,那是皮鞋磕碰木地板的聲音,對方被自己沒放好的木板絆了一下。
“咦?”男人下意識低頭看去,地板明顯突起一塊,應該是闖入者所為。
在他猶豫要不要放好地板的時候,黑暗中閃過一道寒光擊落了他的手電筒,順便還劃傷了他的手。
手電筒落地碎裂,眼前忽然陷入黑暗,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會驚慌。男人立即后退,但是已經晚了,那道寒光架到了他脖子上,冰冷的金屬緊貼著頸動脈讓他動彈不得。
時雨嘴里叼著匕首,緩緩把長柄傘從右手過渡到左手,腳步也跟著輕移,確保對方不會和自己面對面。
男人感覺架在脖子上的金屬換了個方向,只是這么短的間隙不足以讓他逃脫,對方甚至還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脖子,刃尖往前戳了戳。男人被逼得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對方已經站在他身后,用刀刃和頂著后背的槍迫使他前行。男人緩步往前,邊垂眼看看,手電筒滅掉之前,他瞥見過刀刃之后黑色的長柄和同樣一身黑的對方,現在又感覺到刀刃上濕冷的水珠滲透襯衫,濡濕鎖骨:“雨傘?”
時雨抿著唇,恨不得把刀架到他嘴邊讓他閉嘴,然而身高差限制了角度,她只能在后面把槍口往前頂了頂,還有點后悔把匕首收了起來。
“呵,被我猜對了。”男人輕笑出聲,施施然往前走了一步,全然沒有被劫持的樣子。
時雨蹙眉,這男人不是瘋了就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自己是在哪一步露出破綻的呢?她還在苦思冥想的時候,男人給出了答案:“我剛才打了個電話,現在看來雨巷沒被淹。”時雨進入白教堂后,手機就開了勿擾模式,他卻剛好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世界上真的有這么湊巧的事?時雨不信。
“斷電沒影響到你們,還是說,這就是你們干的?”
“…”時雨自然不會回答他,但有時候沒回答也是一個答案。看來這才是他打電話的原因,時雨有些懊惱沒提早查清楚白教堂今天誰值班,轉而又想到,不管是誰在,他大概都會來關照一番,畢竟白教堂的牧師大人是他的父親。
“至少回答我一句吧,”男人有些苦惱地伸指撥開額前的碎發:“大費周章地進來,是為了什么?”
時雨被他問得頭疼,眼見著倉庫大門就在眼前,想到待會兒還要他來開門,不得不答了一句:“閉嘴,開門。”
男人尷尬地輕咳兩聲,想點頭又受制于脖子上的刀刃,時雨猶豫了一下把雨傘收回來,反正已經被識破了,他沒有呼救就表明不會對自己怎么樣。
兩人緩步走到離門還有五步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兩個腳步聲,而后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和保安師傅巡邏回來了,里面怎么樣?”說完還敲了敲門。
時雨動動槍口讓男人回答,男人卻又往前了一步,輕咳一聲,抬手指指嘴邊。時雨無奈,只能說:“說話,回他。”
距離門口已經很近了,時雨甚至能看到門外手電筒的光,耳聽著那一頭的保安說了一句:“柳先生,這邊沒事的話,我就去電箱那兒。”
“好的,辛苦你了!樓上還要多注意…”
門內寂靜得仿佛另外一個時空,時空里倉庫外的雨聲和倉庫內兩人的呼吸聲。門旁的電腦還在運行什么程序,不甚明亮的屏幕光將兩人的側影映射在地板上,明明影子看起來那么靠近,可現實卻是一方拿槍指著另一方。
“如果我不回答,會怎么樣?”時雨身前的男人忽然低聲問了一句。
“姓穆的,你瘋了?”時雨錯愕道,這個男人竟然還想反過來要挾她,枉費自己以為他手無縛雞之力才對他降低警惕,時雨在氣急敗壞中還不忘壓低聲音:“回答他!”
“這個稱呼倒是稀奇,”穆懷風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現在,應該是你回答我。”
時雨沒有說話,門外,柳上賢還在仔細地和保安交代哪些東西需要多加注意,留給她做抉擇的時間沒剩多少了。不管她多么不愿意承認,現在的局面的確被穆懷風翻轉了過來,自己不得不被動地接受他的提議,否則她連離開這間倉庫的可能性都沒有。時雨握槍的手緊了緊,把槍口對準他的后心。
“你不敢,”穆懷風淡淡地說:“那樣只會把事情鬧大。”
時雨的確不打算動手,但并不是因為不敢:“否則,我憑什么信你?”邊說著,另一只手悄悄拿出手機開始錄音。
他的微笑變成了自嘲的笑:“呵呵,是啊…你的疑問應該比我還多,那等出去后,你問什么我答什么,可以嗎?”
“我問什么你都會回答?”
“什么都行。”
“好,”時雨退出錄音界面的時候看到了消息欄里顯示有五個未接來電,兩個是時濛的,還有三個是他的:“你問吧?”
“槍還在你那里?”
時雨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對。”
“可以給我嗎?”
“可以,不過什么時候給,我說了算。”
門外有腳步聲漸行漸遠,大概是保安走開了,然后柳上賢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你好了沒?”
“好了,”穆懷風提高了聲音回答:“我檢查完就出來。”
“那我先回樓上了。”
“好。”
又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之后,倉庫門內外都陷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