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正拍了幾下木門上的銅環，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外婆笑盈盈地接過小正手里的行李，“小正啊，家來啦？大清早的路上冷吧？到火桶里坐坐。”外婆身后跟著一條深灰皮毛的土狗，叫灰子，灰子嗅了嗅氣味，圍著小正和父母打轉，把三人迎了進去。

三人進了堂屋，在八仙桌旁坐定。桌旁有個比桌面低約一尺的大木桶，木桶內沿搭了一塊木板，可供坐下，桶里架了隔板，板下是個火盆，盆里裝滿了從廚房土灶里取出來的草木灰，再取一些紅通通的木炭堆在上面，即為火桶。小正二話不說就跨進了火桶里，前兩年還需要母親抱進去，如今已經可以自己笨手笨腳地跨進去了。

堂屋正面墻上貼了一幅領袖的畫像，左右兩邊掛了兩幅豎軸畫，畫的分別是梅花和竹林。左邊墻上也貼了一幅黃山迎客松的水彩畫和幾張鮮紅的獎狀，都是表妹佳槿的。右邊墻上掛了一把劍，不知從何而來，似乎從未取下來過，也就不知劍鞘里的是鐵劍還是木劍。

外婆忙著倒茶，程國平起身過去幫忙，被攔了回來，“你們坐著歇歇，一路坐車子家來，從龍泉橋走家來也有得走嘜。”

“我大呢？這大清早的冷死了，他哪就去地里了啊？這才七點多一點嘜。”

這塊地方的父輩祖輩喊爸爸一向都是喊“大”，到了小正這一代，好多孩子才喊的是爸。

“你大六點多就爬起來了，掃掃地，擦擦桌子，到地里摘菜去了，摘點蒜苗搭茼蒿嘜，摘幾個蘿卜燒湯喝嘜，排骨昨日到街上去買了，擱在冰箱里。”

“小玉還在樓上困覺吧？”

“得是嘜，昨夜搭佳楠佳槿看電視看到夜深，十一二點才困覺。”

“看么子電視看得有味？”

“李小龍傳奇嘜，幾個伢天天扒著電視機上看。”

“夏臺一家四個也還在困覺吧？”

“他幾個七八點才起來吃早飯喏，這大冷天滴，哪個爬得起來。”

林夏臺是林秋園的弟弟，林秋園還有一個姐姐林春園，一個弟弟林冬臺。林夏臺的妻子叫謝涵，兩人有一兒一女，兒子林佳楠，今年才三歲，在清河幼兒園念小班，女兒林佳槿，今年八歲了，在清河小學念三年級，姐弟倆都住在家里。他們的父母也是前幾天才從張家港坐車回來。

程小正聞言從火桶里跳出來，咚咚咚順著樓梯去了樓上。樓上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林夏臺夫妻倆的臥室，另一個是佳楠佳槿和小玉的，放了兩張床，也更大些。小正徑直去了大房里，見那三人還在夢里，睡得正香，小正也不吵他們，又咚咚咚跑了下來。外婆從廚房端來一大盆香氣四溢的茶葉蛋，后面跟著程國平，端著個托盤，里面是三碗雞蛋肉絲面和一碟腌白菜。

“來來來，小正，吃面了，上車餃子下車面。”

吃罷面條，小正跟著灰子跑出去玩了，程國平和林秋園繼續陪著外婆聊天。灰子領著小正東跑西竄，把他帶去了田里，外公挎著一個裝滿了蘿卜茼蒿的竹籃，正從田埂上走過來，“誒？小正家來啦？”小正迎面趕上去接過竹籃，覺得有點重，突發奇想，便把竹籃往灰子頭上掛，嚇得灰子一個神龍擺尾躲開了。

回到外公家，父母不在堂屋里，外婆在門口擇菜，旁邊站著刷牙的是表妹佳槿，佳槿穿著一身白色的羽絨服，笑瞇瞇地抬手跟小正打了個招呼，

“小正哥，好久不見啦。”

小正放下竹籃，跑上前摸摸佳槿的頭，“小朋友又長高啦。”轉頭問外婆，“婆，我家娘老子跑哪去了？”

“樓上去了，搭你舅你舅媽講話嘜。”

佳槿洗漱完，去廚房拿了幾個茶葉蛋，遞給小正幾個，拉著他去樓上玩。小正進了舅舅舅媽的房里，父母坐在桌邊喝茶，舅媽已經坐在那兒對著梳妝鏡搽香了，搽的是雅霜。舅舅靠在床邊，披了件毛絨外套，幾人聊得正歡。佳楠還在被窩里呼呼大睡。

房里左右兩面墻上貼了些明星海報，張國榮，成龍，四大天王，S.H.E，金城武，梁朝偉，張曼玉，張柏芝，孫燕姿，周杰倫，李宇春，張靚穎……

小正坐了一會兒，終究坐不住，悄咪咪地和佳槿說，“我們出去玩吧。”于是兩個孩子領著灰子又跑出去了，在村子里東走西顧，聽著雞鳴犬吠，看著太陽撥開云霧，清冷的早晨里，沐浴著冬日暖陽，小正放飛了手上的竹蜻蜓，轉頭對佳槿說，

“還是老家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