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正每天傍晚寫完作業都會從后門出去透透氣,坐在凳子上仰視緩緩西沉的夕陽,或是站在花壇邊上俯視雪慈河的粼粼波光。金小喬有時候也陪他一起看看夕陽和雪慈河,聊聊學校里的趣事軼聞。手機店許耀祖家的住房就在隔壁二樓,金小喬家對門,有時候金小喬也會把許璐璐帶來一起玩。
程小正和金小喬坐在凳子上看夕陽看晚霞的時候,經常能望見顧家弄堂里走過一個看上去大概有七八十歲的老爺爺,頭發差不多全都白了,精氣神卻還很是矍鑠,總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對襟大褂,身子骨很硬朗的樣子,肩上一副用竹子做成的扁擔,挑著兩個裝著各式各樣剪具刀具的鐵皮桶,從顧家弄堂里吆喝著走過。身前那個鐵皮桶里有各種剪子,長剪、短剪、寬剪、窄剪、圓頭剪、尖頭剪、理發的、裁布的、剪鋼筋銅絲的、修樹枝花枝的,身后那個鐵皮桶里有各種刀具,砍柴刀、剔骨刀、斬骨刀、切菜刀、開瓜刀、削皮刀、裁紙刀。
路過五香記糕點鋪的時候,外號徐五香的老板娘會送他一塊五香麻糕或者百果蜜糕。
路過小寶餛飩店的時候,小寶的爺爺會給他盛上一碗綠豆湯,和他閑扯幾句家常。
路過早點攤子的時候,湖南阿姨會塞給他一盒好吃的蒸餃或是煎餃。
路過摩托修理店的時候,絡腮胡大叔會請他進店在搖椅上坐著歇一會兒。
程小正仔細聽過他的吆喝聲,“磨———剪——子嘞,戧——菜——刀——”,大概就是這樣的詞兒和腔調,一大把年紀了,聲音卻還是很清亮,如同老當益壯展翅高飛的雄鷹發出來的長嘯之音。
好奇心泛濫的程小正和金小喬跟在這個老爺爺后面走過幾次,從顧家弄堂出發,看著他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里到處轉悠,到處吆喝,看他走累了就隨便找個路邊的石板臺階坐一會兒,有時候也進茶館里坐坐,喝杯熱茶,有時候也躺在摩托修理店門口的搖椅里暫歇一會兒,吃塊糕餅。
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坐在雪慈橋頭休息,半蹲著卸下肩上的扁擔,尋個石墩坐下來歇著,給自個兒揉揉肩捶捶背,然后從鐵桶里摸索出來一桿看著很有些年頭的旱煙斗和一小袋煙絲,那個旱煙斗已經用得油光锃亮,煙鍋用黃銅三面鑲包,上面留個黃豆一樣大的孔,煙斗嘴是用子彈殼做的。他把一小撮煙絲揉進煙鍋里,壓實了,再揉進去一撮,大塊的打底,小塊的鋪頂,填到五六分滿,放在腿上,又從大褂衣袋里掏出來一盒火柴,取出來一根,在火柴盒邊貼著的擦皮上劃拉幾下,點著了火苗,點燃煙絲,他就拿起煙斗湊到嘴邊,開始緩緩吸氣,將煙草的香氣嗅入五臟六腑之中。
有時候他會和橋底洗衣裳的幾個老太太說說笑笑,有時候又是一派旁若無人的姿態,閉目養神,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也可能是在回憶什么,有時候他也會滿臉笑意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很欣慰的微笑。雖然臉上皺紋密布,還是讓人覺得親切和藹,雖然看著些許疲憊,還是讓人覺得有一種飽經風霜飽覽風云的眼神。
遠方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謠,
“每當天空又下起了雨,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風中有朵雨做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