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樹影蔥蘢，枝葉搖曳著在窗欞上映出個蹁躚的影子。日上中梢，也不知道桐素和子冉君潛伏進妖帝行宮了沒有，還順利嗎？

“咚咚咚”，有人敲門。

梅湄擦了下汗濕的額頭碎發：“誰？”

“我。”汀蘭仙子捧著食盒，“你終于醒了。”

“進。”

梅湄穿著里衣，三倆步坐到桌子邊，見汀蘭從盒子里拿出美食一一攤在面上。香氣裊裊地浮上鼻尖，她卻沒什么胃口，只支棱著下頜，無精打采，眼神渙散。

“你這是做噩夢了？”

“芍藥姐姐呢？”

兩人幾近異口同聲。

梅湄微弱地笑了笑：“是，桐素一走，我總不放心。她為我，實在做的太多了。”

汀蘭道：“桐素是親眼瞅著先梅仙羽化的，你在夢里也目睹過梅仙始祖羽化，若知他的后人終有一日也會踏入這命定的結局，而你又身在桐素那般心系西池諸花的位置上，會無動于衷嗎？會不想搏一搏，求一個彼此無悔的結局嗎？”

“為什么一定要掙開詛咒呢？”梅湄看了汀蘭一眼，“倘使仙位未曾丟失，我寧愿過那種無憂無慮、自在逍遙的日子，即便清楚地知曉自己何時會離開這個世間，也無所畏懼，沒有遺憾。”

“……因為只要梅仙大義不丟，散花責任不卸，其余的我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活，或者說，我已經活出了我自己。”

汀蘭擱下最后一碟菜肴，拉開凳子坐了：“站在你的角度上，大義責任均在，就不曾有負先人所托，樂觀也沒什么不好，但后人呢？他們能和你一樣看得開嗎？假如這詛咒永遠解不開，萬一有一代梅花為此行差踏錯怎么辦？”

“兒孫自有兒孫福。”梅湄一笑，“再者，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也相信歷代桐素在教養花仙一事上，絕不會讓我們失望。”

“你呀，”汀蘭給梅湄盛了碗飯，“西池上下，論議辯駁，你是難逢敵手，我可說不過你。”碗一跺，筷一送，“你心里明明白白的就好。吃——”

梅湄對上汀蘭關切的目光，終究是低下頭，挑了幾口碟邊菜，勉強咽下。

“我去備水給你洗洗，芍藥就在你門前守著，隔著墻，不用術法是窺不見的。幸而子冉君闊氣，包下了一整條走廊上的房室，以免被外客打擾。我就在咱們這間房室里外設了結界，有事兒你直接喊她。”

梅湄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個閑散得歪在枝頭討一杯酒喝的梅湄，早被這么多時日的世象磨平了棱角，再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汀蘭很快取來了熱水，替她擺開屏風、灌好湯水，繼而便自覺地退到屏風外等著，時不時捯一兩口菜，也不是餓，就是打發時光。

梅湄把自己渾然浸沒在水桶里，就露出個濕漉漉的腦袋，水溫溫的，偏熱，正好逐漸濕潤她淤在心口的憂慮，消散在舒適里。

神情松懈了不少，梅湄閉上了雙眼。

“再過兩三日，我就來接你。”

一道熟悉的聲音撞進腦海，撞得梅湄一懵。

她猛地扎進水里，透過溫水波瀾、熱氣浮散，觀察著四周的動向。

沒有人，氤氳的水汽里只有悶在水下的她自己。

難道……是蛇匕？

打從在陰曹五殿廢除了蛇匕的神識，子胥君就極少使用它傳遞消息，說是極少也不妥，大多是他傳消息來，自己再無法傳消息去。

梅湄不知該如此確認這不是自己的幻覺，更不知該如何相問那個憋在心頭、差點被身在妖族的緊張壓進心底最深處的問題。

——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在那樣眾目睽睽的場景下，悄悄地帶走了天樞星君的未婚妻、妖族公主亦姝？

四野空寂，浮水尤溫，再沒有第二句。

她被悶得一嗆，忙探出腦袋咳嗽了幾聲。

“梅湄？”

難不成是在玩水？

汀蘭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就推開桌椅，隔著屏風一問：“沒事吧？”

梅湄擤了擤鼻子，憋出一句：“沒。”

她還能說泡個澡泡出了子胥君的聲音，一時驚慌躲進水里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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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匆遽，至日頭西垂時分，恍惚不過一刻。

梅湄洗完這個不安分的澡，就喚了汀蘭、芍藥一起坐在離窗不遠的榻上，美其名曰欣賞景色。

兩位也曉得梅湄是擔心桐素，看破不點破，終歸她們心底也是憂慮的，便陪著梅湄數著遠處的樓閣亭臺、量著太陽每個時辰會在窗子上移動幾寸。

梅湄眼見殘陽被烏云徹底吞噬，西天盡頭的那半彎枝頭月順利地接管了天地光輝，戳了戳汀蘭仙子的胳膊：“卸了結界吧，他們也該回來了。”

汀蘭應了聲，走出門去。

梅湄心頭兀自“蹬蹬”地跳漏了兩拍。

她的眼神下意識地追著汀蘭的身影奪門而出，卻見結界消退的那一剎，一陣鬼風越橫欄無數，直愣愣襲上了汀蘭的身子。

汀蘭被那鬼風撞得一退。

梅湄當即站起，幾個閃身抵達汀蘭身后，芍藥尾隨在側。

那陣鬼風中漸漸顯露出一道不甚清楚的身形，汀蘭揚手再下結界，卻被梅湄一攔：“進屋說。”

鬼影跟著梅湄等人進了房間，梅湄遞了個眼風給汀蘭，結界如鐘罩住了整間屋子。

“你是……十殿座下？”

那鬼影單膝跪著，看不清眼神，只覺得他哆哆嗦嗦，尤其是奉在頭頂的雙手都快捧不住一個玉制的盒子，玉盒外壓著幾寸垂絲。

半天，他像是擠出來一個點頭的動作。

梅湄就要走上前去，芍藥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心有詐。”

“盒子里，是判官筆，對嗎？”梅湄問。

鬼影再點了點頭。

“子冉君，是不是出事兒了？”

鬼影還是只點頭。

梅湄攥緊右手，大力甩開芍藥，踉蹌一步上前。

妖帝行宮里發生了什么，居然能讓陰曹的十殿閻羅傷到只能派這個疑似鬼兵的鬼影來通知消息？

而桐素，她和子冉君同行，會不會……

汀蘭喊道：“梅湄！”

——她生怕這是個陷阱，桐素不在，她們必須護好梅湄，才能無愧于她的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