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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江忠源再展鋒銳 曾國藩欲攬奇才

  • 羅霄英雄傳
  • 洛東南1
  • 5328字
  • 2021-03-29 11:48:49

晚清湖南士子,受理學復興之影響,多有建功立業之壯志,江忠源團練楚勇時,自不忘鼓勵眾人,把握機遇,奮勇殺敵,終成銳利之師,今錄其詩句,以感其懷:

人生隱顯只兩途,不為廊廟即江湖。

蓬蒿豈合埋名姓,莫更因循誤此軀。

曾國藩自道光十八年會試中第,由翰林七遷乃至禮部侍郎,可謂眷遇甚隆,然畢竟只是文臣,雖號稱領袖湖南士林,但亦不過是講讀經籍而已,平時常伴天子左右,但多是安排祭祀、典禮、拜謁諸陵等事,每每參與鄉試、會試,招攬人才,多為座師、房師,才有門下弟子無計之說。直至咸豐二年臘月十五夜前,哪曾想過練治大軍,平叛亂,興洋務,封侯拜相,終成晚清第一名臣,這其中郭嵩燾的勸說之功自然甚大,不過其能不拘泥于禮教窠臼,應時而動,把握機遇之抉擇,也是必然。

拙作單記是年臘月十八日,郭嵩燾說出曾國藩,重返湘陰白水洞,途徑長沙,自然不忘拜訪巡撫官邸,張亮基早知其人,自然多有贊賞之詞,但也知其行是為見左宗棠等人,剛好潘鐸與倉景恬等進來,也就借機公務,不多打擾,郭嵩燾進入后廳,左公與郭崑燾、譚鐘麟早已等候在門外,一見即握手感嘆,客套不表,一行入內落座,左公道:

“筠仙兄定是為我等送喜訊而來也,否則何以面色紅潤至此。”

“哈哈,季兄目光銳利,愚弟有幸不辱使命,昨日即同曾侍郎自湘鄉動身,先赴湘勇大營,曾侍郎與羅羅山還要商議團練大計,過兩三日將一同來省,愚弟就先行一步,來報喜訊也。”

“如此說來,筠仙兄此行甚是順利也。”

“非也,非也,幸虧那日有文卿兄提前謀劃,否則愚弟真不知如何打動曾侍郎,經一夜徹談,才見心動,惟辭以禮制,說什自操大清禮部,未有先不守禮之道,愚弟早說動竹亭公,父命一下,方欣然從命也,愚弟急來,實受曾侍郎所托,打聽之前托中丞代上奏折可否寄出,倘還在此處,則無需再發也。”

左公等人聞言大笑,只見郭崑燾起身自案后雜物中取出一函,遞與兄長,正是曾國藩親筆奏折,仍存封嚴密,郭嵩燾嘆道:

“看來季兄早已料到曾侍郎必會來省也,此前但知季兄料事如神,如孔明再世,可未卜先知,至今日方知絕非虛言也。”

“過獎過獎,若非筠兄從中勞碌,左某絕無把握請動曾侍郎也。再有,之前囑托筠兄勿泄此謀之事,尚無疏漏乎?”

“一切但遵季兄所謀,只是曾侍郎即將來省,季兄定須多有交往,如若刻意而為,恐難免生硬也。”

“筠兄但可放心,左某自有計較,惟需謹記,此事只有我等四人與思勉兄知之,絕不能再多一人,左某謀劃,如傳出風語,為朝廷偵知,按上蓄意作亂謀反之罪名,則厲至誅族,為吾等身家性命所計,此事當永不再提,他日筠仙兄昆季乃至岷樵兄、南坡公等三湘士子當同羅山門下全力輔佐曾公,成我湖南大事也。”

眾人齊聲應命,話音剛落,忽聽前廳一聲“緊急軍報”,有軍情至,左公忙同郭氏兄弟往前堂走去,鐘麟如約,止在后廳,此時他多以文書打扮,外人進來也只認為乃一普通書記之員也。

鐘麟隱約聽到前廳一陣亂聲,屏氣凝聽,聽到潘鐸之聲道:

“瀏陽縣城,不足五百楚勇,江太守(江忠源已授即補陜西知府)設伏唐家洲也不過千人,如何抵御征義堂五六千眾來撲,倘一潰敗,非但瀏陽不保,長沙亦危矣。”

只聽張亮基高聲道:

“諸位莫慌,此報僅云剛剛接戰,未言勝負,還請耐心等待一二。”

不知堂上是誰嚷道:

“匪眾于我四倍有余,我方哪有勝機?中丞不見發匪來時,只數千人即潰我萬人官軍,縱使江太守楚勇善戰,恐也難擋鋒銳也。”

堂上仍舊議論紛紛,又有軍報傳來,張亮基讓來人大聲讀出,卻說撲縣城近兩千人已經與李輔朝營僵持住,我軍堅守營壘,匪眾數攻不利,只在營前叫罵,又說另股三千余人已入唐家洲伏圈,信使走時即將進攻。堂上更是嘩然,有人論道:

“自古伏兵,多是以眾伏寡,哪有以少伏多者?此行不啻以卵擊石之為也……”

想是張亮基已是不耐,大聲打斷道:

“諸位何以慌張至此?莫非真盼我軍潰敗乎?詳細軍報未來之前,再有喪氣之語,亂我心神,休怪本院拿問嚴參也。”

眾人頓時收聲,大約均已落座,唯有守候,眾人直等到天色漸暗,還無新報傳來,已有人約是不耐,告辭而出,直到天色黑透,終聽一軍士快馬邊馳邊喊道“捷報”,在門前滾落下馬,張亮基等迎出大廳,接過軍報,邊閱邊大聲道“好”。眾人皆屏息聽念,原來江忠源以數十騎將征義堂大隊誘入唐家洲處深谷,三方伏兵頓起,征義堂部眾畢竟缺乏實戰鍛煉,而且多有裹挾之眾,一見遇伏,頓時慌亂,楚勇勇目何正杬大臂帶傷后血流不止,仍然爭先陷陣,楚勇士氣高昂,征義堂諸首領見抵擋不住,慌忙逃竄,楚勇追殺二十余里,斬殺數百,生擒五十余名,只陣亡楚勇一名,眾勇見征義堂部眾逃遠,遂收兵往瀏陽縣城掩來,聲勢浩大,李輔朝見江忠源得手,命楚勇出壘合力兜殺,又有不少斬獲,查點斬殺征義堂堂主張大武及以下頭目三人,割取其部眾首級正在點驗,楚勇有三十余人受傷,仍只損一人。

眾人聞訊大喜,廳上一片道賀之聲,什么中丞鎮定有方,什么左先生籌謀得當,不絕于耳,張亮基也不多說,只言大家一天辛苦,吩咐于廳上著備便宴,一干文武直囂鬧至深夜方止。

次日陸續又有戰報,楚勇會同當地各團連夜兜剿征義堂部眾,下令良民領印貼并開具姓名者免死,一夜來營領取者萬余人,征義堂勢力大衰,死黨已退至三平洞山口老巢,裹挾民眾已經甚少,正準備繼續進剿等語,其后江忠源整合瀏陽各鄉團練,挑揀壯勇,得數千人,分令候選知縣伍煋、揀選知縣趙瀚共帶五百駐守溪崗要地,又令候選訓導文鴻盛、在籍貴州縣丞汪筠帶五百守長泥嶺,江忠源自率江忠義、劉長佑、李輔朝、楊承義、肖良植等帶一千余人直撲古港,準備進攻三平洞。

張亮基難掩興奮之情,命人準備了豐盛的宴席來答謝左公等人,親邀布政使潘鐸作陪,這潘鐸二十年前即中進士,比張亮基還要大十多歲,本已順利升任河南巡撫,為政一向老成穩重,誰知去年因所舉薦之人犯贓而受牽連,降至山西按察使,前文已表,太平軍廣西起事后,長沙軍情危急,調來湖南,也是受任于危難之間,故而自視甚高,起初看張亮基對左公言聽計從,本十分不滿,如今先有長沙守戰調度有方,瀏陽剿匪又初戰大捷,方知左公才干高絕,既然張亮極力邀自己作陪,自然也就不吝贊美之詞,左公嘴上作謙,卻又忍不住縱談國政大計,滔滔不絕,座上郭氏兄弟與鐘麟皆暗暗贊嘆不已,酒至半酣,潘鐸忽道:

“既然左先生通曉各處典章,潘某遇一難處,可否指點一二。”

“不知藩臺大人有什難處?還請說來一聽。”

“其實本也不算大事,只是潘某才拙,總是無從著手,我湖南一省,按朝廷之命,例以淮鹽為食,之前各州縣因賊匪滋擾,票商裹足,鹽船潛蹤,如今發逆更是盤踞武昌,江路阻絕,省內存鹽早已銷售一光,每斤食鹽已貴至百文,仍有不濟,百姓本已困苦不堪,再受此盤剝,何以為生?不知左先生可有良方救我黎庶乎?”

“藩臺大人恤民之心可鑒日月也,且此事絕非小事,要說鹽政,起自管子“官山海”,漢武時推出鹽鐵令,迄今已近兩千年,向為各朝利藪,而今大多沿襲前朝,乃我朝地丁之外最大入向,尤其淮鹽,經敝親家陶文毅公大力裁汰,改鹽引為鹽票,收入大增,朝廷斷然不會輕革舊章,但如今淮鹽既然難以入省,勢必要覓非常之計,不知藩臺大人可了解民間是否有私鹽販運之事?”

“怎會沒有?前日還有宜章縣、桂陽州、郴州等處報來查獲大量私鹽之事,正不知如何處理也。”

“是也,如今私鹽利潤高漲,必有猖獗,既然是郴州一帶查獲較多,則私販必從粵東而來,此省產鹽本就甚多,又未改引為票,多有亂象,朝廷為防其私鹽侵奪淮鹽之利,向來查拿甚嚴,但終難敵貪欲之心,何況各地牧守,亦不愿增民負擔,故多充耳不聞,甚或與私販勾結也。”

“正是如此,但朝廷終歸立有嚴法,我等既不能解民困苦,又不能放任私販不行約束,左先生既對鹽政了然,未知如何化解也?”

“以左某之見,還需如實上奏朝廷,與其一任百姓違反禁令買食私鹽,不如變私為官,即可使百姓食鹽充足,更能抽提稅納,所得之利充實藩庫,豈不兩全其美?”

“只是萬一朝廷不允,或者戶部礙于舊例,遲遲不能定奪,民間仍是難待也。”

“此事還請藩臺大人放心,這寫奏折的事,左某還是心中有數的,到時有中丞與爵帥的聯奏,并不難定,不過來回確實會有耽擱,不如這樣,用一借字,奏明如果朝廷不允,則可待恢復淮鹽之際歸還,而我省即以徐爵帥之名義同兩廣葉制軍先借兩萬引粵鹽救濟,此時朝廷憂急戰事,當知緩急,縱使有變,亦不致問罪也。”

“左先生果然擔當非凡,只是……”潘鐸故意停語目視張亮基,張亮基當然明白潘鐸所憂,便接道:

“振之兄無需憂慮,此事理應愚弟擔當,既然百姓待鹽急迫,不如即刻行動,愚弟稍后便修書,派人去商徐爵帥,奏章之事還煩請左先生等代勞,振之兄則與鹽道著手細節,選可靠之人詳議章程,妥善經理,民生所關,刻不容緩也。”

眾人一致應是,再飲一圈,遂起身罷席,眾人各自奔忙起來,左公下筆千言,寫成《懇請借銷粵鹽折》,眾人稍加議論潤色,謄抄畢,當日即著人送往岳州,諸事已妥,郭嵩燾忍不住道:

“方才季兄言及鹽政利潤豐厚,又有取其利以用于團練防剿之心,何不直接同潘大人明說,只恐此利一入藩庫,再出則難也。”

左公長笑一聲道:

“筠兄果然善謀經濟,只是自長沙解嚴,眾軍北上,黃南坡丁憂,軍需局已經名存實亡也,此時與藩庫分利,確無名目,反使人疑為貪財。候曾侍郎入省辦團,恐為經費所困,至時由筠兄獻計,必為曾侍郎視為肱骨也。”

“季兄取笑矣,嵩燾只會讀些死書,哪有什么經濟之才,只怕至時將令季兄失望也。”

“哈哈,筠兄何須過謙,左某以為曾侍郎能以羅山門下辦團,再有老兄與南坡公等辦理經濟,定能速開局面也。”

次日郭嵩燾先回白水洞,有圣旨命張亮基擇防守省城尤為出力者開單呈覽,左公同鐘麟、郭崑燾等商議,擬就名單,只候張亮基、徐廣縉等定奪,左公又力主趁機奏明征剿征義堂情形,直忙了一天,臘月廿一日一早,有報曾侍郎已到省城,張亮基忙去迎接,這二人品銜相同,只是一位封疆地方,握有實權,一位常居中樞,負有欽命,相見自是多有寒暄,介紹了隨行一干文武,眾人自各忙公務,二人遂同行至巡撫府邸,執手進入大廳。

卻說鐘麟仍以文書打扮,避于幕后,左公則與郭崑燾候在廳上,原來左公先曾國藩一科中舉,但其后三番會試不中,曾國藩也是考了三次,第三次幸運中得三甲第四十二名,自此軌跡截然不同,二人雖兩度同科赴考,共居湖廣會館,卻因性格差異極大,也不著意結交,后來一朝一野,各有名聲,但曾國藩數十年不曾回省,此次竟是初次見面,曾國藩早聞左公策劃鎮守長沙,才能卓越,近日又剿辦會匪,鋒芒畢露,自己雖說奉旨幫辦軍務,但只是一個空銜,前番被郭嵩燾說的心動,也確實見到羅山門下所練三營湘勇可觀,但畢竟不足兩千人馬,今后若想圖謀大事,必得有左公般的人才輔佐才行,故而早想延攬,如今一見之下,不待左公施禮,連忙搶先一步,緊握左公之手道:

“久聞左先生才能卓絕,國士無雙,為我湖湘翹楚,國藩早欲結識,苦無緣分,今日得見,果然英氣逼人,氣度非凡,國藩一介書生,不通軍務,今后大計,還請先生悉心指點則可。”

左公早就端詳曾國藩其人,只見他面貌清癯,雙目沉毅,下頜瘦削,竟與鐘麟有半分相似,更多幾分老成,嘴角下彎,顯然也是剛強之人,左公早聽郭嵩燾、劉蓉等人說過其人倔強之狀,如今卻對自己禮遇有加,內心大為感動,但一想到他日定需與其分庭抗禮,便故作冷淡道:

“哪里哪里,曾大人才是領袖三湘士子之大才,宗棠不過一介村夫,全蒙中丞不棄,恬作幕僚而已。”

曾國藩聞言頓時一怔,聽出了左公仿似并不打算親近自己之意,遂訕訕的松手。張亮基不知左公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之前深憂左公為曾國藩所招攬,自己便會失去臂膀,如今看情形倒大可不必擔心了,急向前化解尷尬,郭崑燾同曾國藩之前早已相識,也忙寒暄起來,四人依序落座,只見左公雖居下位,但渾然不知拘謹,直問曾國藩道:

“曾大人手握欽命,能為鄉梓安危而奪情出山,實令宗棠佩服,只是不知意欲從何著手也?”

曾國藩早就聽聞左公狂傲不羈,一見之下已是深有感受,不過見他還能主動相問,說明并非漠不關心,或許只是性格使然,不如以退為進,先聽其如何說,不過這左公大人來大人去的,顯然過于生分,念及遂道:

“國藩還請左先生萬勿再稱什么大人矣,我等四位,皆當以兄弟相稱,石卿兄、意誠兄、左先生意下如何?”

張亮基與郭崑燾連忙稱是,左公也知不可過于做作,遂點頭道:

“曾兄既然不以左某貧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也。”

“季高兄客氣矣,方才說到這幫辦軍務從何著手之事,曾某正苦于無所依仗,欲向季高兄請教也。”

左公聽曾國藩直接改稱字號,遂也改口道:

“左某以為,滌兄既然領袖三湘士子,第一要務當是開府設局,延攬人才;次則當迅速匯集全省大小團練,于長沙立一總團,以湘勇為班底,勤加操練,以成戰力;其三,應著手經濟之事,餉從何出,費由誰給,關乎今后發展,如此三事盡成,則滌兄當立不世之功也。”

“季高兄果然洞悉機要,著眼全局,只是曾某才疏識淺,哪堪成事,如有幸能請到季高兄總攬全局,實乃曾某之大幸也。”

原來曾國藩仍不甘心,試圖拉左公為自己用,也不顧及堂上張亮基的感受。左公心道,自己可以給予任何幫助,但卻必須劃清界限,怎可能投身其麾下呢,抬頭看張亮基,見其也正看向自己,料想張亮基對曾國藩明目張膽的挖腳之事也無可奈何,只能緊張的看左公如何打算,左公便朗笑一聲道:

“左某心在山林,素無大志,雖受中丞禮聘,不過濫竽充數,一旦諸事稍有頭緒,定將歸隱田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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