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無人反應，田地冷笑一聲，高舉起玉笄，繼續道，“這東西就是在鐵蒺藜旁邊發現的，這是上仙之物，有人顯然是妄圖通過這等雕蟲小技瞞天過海，使本太子誤會上仙，如此行事，未免低估了我。本太子再最后說一句，若有人有任何線索，盡可大膽提出，本太子定有重賞，若互相包庇，與此事相關的所有人，都會生不如死。”

王姬站在殿內，隔著屏風，看不到外面的人，卻能感覺到田地身上有流露出那股熟悉的、森冷的殺意。

頭一次，王姬會覺得沒有往常那般恐懼，頭一次，她會覺得這樣的殺意出現在此時、出現在此刻，是合理的，不是因為她是被嫁禍的那人，而是因為妄圖一石二鳥，同時殺害自己與田地的那人，用心是何等險惡？

幸好，田地肯信自己，那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的籌碼，否則，她有口難言。

只是，會是誰想要殺了她呢？是目標本就是田地、自己不過是恰巧碰上而已，還是這件事就是沖她來的？

“太子殿下！”寂靜無聲的院子里，蘇葉的聲音忽然想起，清脆響亮。“小人負責侍奉上仙寢食，平日上仙最喜愛佩戴這玉笄，今早為上仙裝扮時小人留意尋找，未曾發現它以及一些其他的首飾，小人便以為是上仙收起來了，如今想來，怕是早就丟了。”

“小人以為，偷盜這些首飾之人極有可能就是陷害上仙之人，請太子殿下立刻查找府中各處，晚了怕是贓物就被扔掉了。”

蘇葉所言，句句在理，田地的語氣里難得流露出贊賞之意，“不錯，觀察仔細，也有些見識。你叫什么？”似乎完全忘了不久之前他幾乎將她打死。

“小人蘇葉。”她答著，即便曾被田地鞭打，對他似乎也并無恐懼。

“好，蘇葉帶著幾個人逐一搜查，其他人原地不動，等她消息。”

腳步聲臨近，他繞過屏風，走進殿內，拉起王姬的手，又恢復起一貫溫和的笑意，“上仙是否嚇壞了？怕我又濫殺無辜？”

他輕易地看穿了自己，并且毫不客氣地點了出來。

微微搖頭，“我……”

他只是低著頭，將王姬握緊的拳頭攤開撫平，“上仙的拳頭握得這般緊，定然是害怕的吧！上仙終究還是不信任田地。”他抬起頭，聲音輕柔，“不過，沒關系，對上仙，田地有耐心，上仙總會有信任的田地的一天。”

蘇葉回來的很快，半個時辰后，她已帶人回到了偏殿。

將一個包裹遞到田地眼前，蘇葉道，“回太子殿下，這是從姜冬床下找出來的，全都是上仙往常佩戴的首飾，請太子殿下過目。”

那個叫姜冬的女子是同蘇葉一道被送到太子府里的，算是田地其中一個姬妾，平時也在金戈殿外侍候，王姬見過幾次，但并不相熟。

聞聽這樣的指控，姜冬頓時臉色蒼白起來，她聲嘶力竭的喊道，“蘇葉，你不要含血噴人！我不過是嘲笑令弟幾句，你竟栽贓陷害于我，你不怕遭報應！”

說著，她跪著爬到田地腳邊，不住叩頭求饒，“太子殿下，那些東西真的不是小人放在馴馬場的，小人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陷害上仙，更不敢謀害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明察。”

“你還在狡辯，你敢說這包裹里的東西與你無關？你敢說你沒有偷盜上仙的東西補貼家用？”蘇葉的指責毫不客氣，眉眼清冷，竟與田地有幾分神似。

只見姜冬雙眸一閃，再說話是分明吞吐起來，“小人……小人……沒有謀害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饒命！求太子殿下饒命！”她的頭“砰砰”的叩在地上，很快額頭已是鮮紅一片。

她沒有解釋，便是默認了偷盜一事，但卻沒有承認她曾謀害過二人。

此事仍有諸多疑點，田地卻明顯不打算聽下去，只見他漠然地揮了揮手，便有兩名武士走過來，不顧姜冬掙扎，強行將她架了出去。

“太子殿下，事情尚未查清楚，若她只是偷盜，罪不至……”王姬攔阻著，余下的話，隨著那些武士抽出短刀割喉的動作，消失在風里。

“這是家規！”她聽見田地這樣說道。

整個下午，王姬都把自己關在寢殿里，她的身體就像脫了力，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經此一事，王姬越發確信，田地的性情是不會變的！他從來未在乎過人命，以后也不會，對他而言，殺人永遠像捏死一只螞蟻，不需費神費力。

如果非要說這太子府還有什么是田地顧忌的，大概便是自己的吧。也許是顧忌她的身份，也許是顧忌她的救命之恩，他對自己多少還算客氣。

而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利用這份客氣，盡可能的減少她能遇見的殺戮而已。

“神仙姐姐，太子殿下派人送膳食過來了。”殿門被推開，一個清秀的腦袋已探了進來。蘇木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一副聰明機靈的樣子。

蘇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太子府又是每日僅兩頓吃食，他自是餓得比較快。王姬知道他又餓了，忙收斂好情緒，對蘇木招了招手。

“讓他們進來吧！”

府中的侍從便紛紛拎著食盒走進來，將東西一一擱置在案幾上。

自蘇葉來后，金戈殿基本算是開了個小廚房，王姬的吃食都是蘇葉準備的，她已經很久未動過旁人做的東西了。

“蘇葉還在太子那邊，沒有回來？”王姬問道。方才武士當著王姬的面殺了人后，田地便讓人將她送了回來，只留下蘇葉配合調查，如今少說也兩個多時辰了。

蘇木搖著頭，一邊吃著案上的東西一邊道，“太子殿下把阿姐留下了，阿姐讓我跟神仙姐姐說，她今夜不回來了，讓神仙姐姐不要擔心。”

王姬微微蹙眉。不回來了？是侍寢的意思？

想到那日蘇葉被田地鞭打得體無完膚的樣子，王姬只覺得蘇葉這是在玩火自焚。她是怎么了？她今日的言行分明透著不對勁。

為什么主動站出來捉拿兇手？為什么對待姜冬聲色俱厲？為什么在田地面前盡顯張揚，毫無掩藏鋒芒之意？她明明知道田地的為人！

“今日被處死的姜冬與你們是舊識？”

蘇木吃得異常專注，抽空回道，“是，過去便認識，她總是刁難阿姐，說阿姐和我都是下賤胚子。”提起傷心往事，蘇木倒是習以為常的樣子，并不見郁結之色。

王姬卻覺得莫名心疼，這孩子到底經歷過怎樣的艱難，才能將這般辱人之言盡數消化，到如今的滿不在乎？

撫摸著蘇木的短發，王姬道，“以后，務必躲太子遠點，等姐姐找到機會，定將你送出這里，也讓你像尋常人家的孩子那般正常長大，娶妻成家，可好？”

蘇木沒有回應，拿著面餅的手卻分明顫抖了一下。

時間飛逝，眨眼已至年關。

蘇葉似乎很討田地喜歡，整日都在田地周圍忙前忙后，再未回過王姬的寢殿，以致于王姬想找她談一談也一直未能實現。

甘松倒是來過一次，替麻衣傳話給王姬，說時局動蕩，朝堂形式復雜，于她而言或許是個機會。囑咐她定要注意每一個可能，盡快抽身而退。

田地也許久未出現了，陪在王姬身邊的，便只有不諳世事的蘇木而已。

整個臨淄好像都忙了起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每個人都是形色匆忙的樣子，只有王姬，茫然無措，只是日復一日的練功、吃飯，在太子府內散步發呆。

這日，王姬剛練功回來，洗漱一番準備吃點東西，便聽見殿外傳來蘇葉讓蘇木把風的聲音，她自己則推開門，向外四處張望了一眼，溜到王姬身邊。

“上仙，你出走的機會就要到了。”她說道，神情間難掩興奮。

這樣的希冀已在王姬的身上出現過許多次，可是每一次迎來的都是失望，再加上白起老師的那番言論，讓她對這樣艱難的事更不敢輕易抱有幻想。

知道王姬對此事并不樂觀，蘇葉肯定道，“是真的！再過幾天，王上將攜太子到天齊淵祭天祭祖，屆時會有大事發生，正是上仙出走良機。”

“什么大事？”王姬詫異道。

蘇葉頓時遲疑起來，吞吐道，“這……說來話長且事關重大，總之，上仙相信蘇葉便是。”

王姬笑著搖頭，拉著蘇葉的手，“你我算是患難之交，雖相識不久，亦一見如故。我并非不信你，而是我至少該知道事情的真相，以便有所判斷和應對。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可以相信我。”

蘇葉直視著王姬的眼睛，許久，終是道，“也罷，我說便是。”

“旬日前，我替太子外出辦事時，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朝中有一些重臣已聯合起來，意圖在王上祭天時，上書太子罪狀，褫奪太子封號。不管此事事成與否，都會分散太子精力，他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時間顧及上仙是否出走？”

“再者，聽太子說太子祭天時，太子府諸多精銳也會隨軍出行，府中守衛必然松懈。到時，我會派人帶上仙扮作他人溜出去，如此里應外合，當安全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