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換上一襲煙青廣袖牡丹長裙，裙擺層巖疊嶂，幅邊上是細膩的玉白銅陵牡丹，是牡丹中最最清雅的一種，蕊紅瓣白，花瓣晶瑩剔透，而絲線不同角度的光線下變幻著不同的光。

將手放下來的時候，袖子長得拖地，偏偏腰肢纖細，不盈一握，梳的是拋家髻，清逸脫俗的人物就從書中活脫脫走出來。

和周琛預測的模樣很像。

周琛滿意地點點頭。

他其實寫書的時候，就想過是否找得到契合的原型，可在娛樂圈里，偏偏找不到一個與女主角長訣氣質相似的人。

孱弱潔白，但是卻腰脊挺直，像是棵青松，堅毅地撐著整個武世家族的命運往前走。

就孱弱易碎，強大溫柔這一點，娛樂圈就找不到契合的人。

這種氣質太微妙，一身青衣，不著過多修飾，卻要氣度逼人，該灑脫溫柔的青衫，在宮長訣身上，卻要讓人想起沙場上的刀光劍影，旌旗飛揚，抬眸間是手起刀落，是黃沙紛飛，殺伐決斷。

而周琛第一次在電視上看見溫柔的時候，就莫名感受到了這股風骨。

長相極柔，柔到了讓人覺得她如玉般清冷易碎的程度，可她偏偏有大將之風。

孱弱，蒼白，病態，堅韌，大氣。

結合在一起，恰恰好和宮長訣的形象有幾分重合。

所以當他聽說古文大賽要找拍宣傳片的男主角時，他便主動聯系了節目組。

并且主動說要以《長訣》改編為劇本。

導演和制片聽說之后，自然是欣喜若狂，《長訣》本來就有許多書粉，能帶來一大波收視和討論不說，也省了找人寫劇本的麻煩。

更遑論周琛還要出演《長訣》。

這個討論度會有的爆炸程度無疑是可預見的。

周琛和溫柔對著念劇本，而他們排練的空隙里，顧緣聲已經吃了三塊西瓜，兩個芒果，一塊提拉米蘇，并且助理還在殷勤地給她遞上一塊黑森林。

顧緣聲實在吃不下了，擺擺手道，

“不不不，不要了，我就看溫柔演戲就好了，不用照顧我了。”

她把椅子挪了一下，這個視野更方便她看溫柔。

而另一邊，溫柔慶幸于她在戲劇社待過一段時間，否則只能兩眼一抹黑。

周琛很耐心地手把手教她要怎么演才能突出人物性格。

出乎意料的是，溫柔的悟性很高，一下子就能將他要的感覺表現出來。

周琛這時更加確信自己沒有找錯人。

正是因為溫柔她本身的氣質太契合女主，所以很多時候，不用演，只需要體會人物所在情境，就很快能表演出那個感覺來。

周琛相當意外。

溫柔從搭建的假懸崖上一躍而下的時候，只用一個帶著淚光的堅毅眼神，周琛就仿佛能見周遭綠布慢慢變成深綠山澗，桃花漫天飛舞，煙雨蒙蒙。

而雨打落許多鮮活花盞，散一地嬌艷欲滴的花瓣，哀凄地被雨踏碎明艷。

書里的宮長訣在這一刻，毫無意外地活了過來，似乎從烈火中重生，從閃電中劈開山川烈日，引夢而來。

周琛甚至都愣了一愣，才連忙從懸崖上一躍而下，拉住她的手，在導演的“咔”聲中，一切都停了下來。

但周琛卻沒有出戲，反而眼睛紅了，

一直看著溫柔。

溫柔走過去，安撫道，

“學長，都拍完了。”

周琛卻低聲哽咽道，

“別走。”

溫柔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好。”

她記得，周琛在新書發布會上說過，《長訣》是他傾注過最多心血寫的一本書，因為寫的時候太過沉浸于書里的世界，以至于寫完之后長久地抑郁了足足有一年。

長訣，故事的結局也恰如其名。

與君長訣。

其中上演了失而復得的美夢，宮長訣卻終究只是做了一個夢。

而且永遠醒不來了。

前世死去的親族，在夢里依舊殉國，依舊萬民所指，依舊聲名狼藉。

一切都以和前世不一樣的方式，走向一樣的結局。

開頭，即結局。

結局也即開頭。

只是中間故事的展開不一樣了。

可是兩個故事依舊以悲劇的形式被糅合到一起。

甚至都分不清，哪一個故事是夢，哪一個故事是真的。

溫柔看完這本書的時候，也足足有一個星期沒有緩過來。

書中正派的風骨無疑是壯烈的，沙場搏殺，以命換城門。

女二愿做長風繞亡城，死生共國，從城墻上一躍而下。

女主寧死不屈，亦在懸崖上自戧。

女主的族人慷慨就義。

還有數不清的壯烈的角色。

而反派也都各自有吸引人深究的遭遇，

有愛慕母親的病態皇帝，有甘嫁給殺兄奪嫂兇手的廢太子妃，還有用亦正亦邪的天子近臣。

這些角色都太生動，以至于看書的人會被深深吸引入其中，難以自拔。

溫柔把那本書讀了很多遍，還給幾乎每一個人物寫了小傳，卻依舊覺得每一個人物都太深刻，她沒能完全得其風骨。

而女主人公長訣，就是她最喜歡的一個人物。

宮長訣之所以名長訣，就是因為宮家人一輩輩地在沙場上送命。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死在戰場上的宮家人有五十歲，六十歲，八十歲，還有十五歲。

短短百年，滿堂牌位。

宮家常年披麻戴孝，所以女主人公在書中總是一襲青衣，不著過多修飾。

就是因為在守孝。

不知道是不是她對長訣共情太深，在爸爸離開的幾年里，她都沒有穿過鮮艷的衣服。

因為她的爸爸，也是為了守護別人而死的。

故而在她長久的那段孤單歲月里，她很容易和長訣共情，覺得自己與長訣的命輪奇異地有共轍之處。

所以周琛給她講戲的時候，她很快就能找到長訣的狀態。

此刻，她也很能明白周琛的感受。

一定是寫《長訣》時的狀態又回來了，讓他無比煎熬。

周琛低聲叫了一句，

“長訣。”

溫柔也應他，

“我在。”

溫柔這時才發現周琛在哭。

她手忙腳亂地遞上紙巾，

“周老師，都演完了，您別傷心了。”

周琛接過紙巾，低聲道，

“我知道。”

但他還是不能從情緒中拔出。

直到顧緣聲跑過來，在溫柔旁邊開始吃盒飯，還催溫柔一起吃，嘰嘰喳喳的像個麻雀。

周琛的狀態才漸漸好轉。

溫柔和周琛討論起書里的難得好結局的一個人物，周琛的話才慢慢多起來。

說著說著還有些驕傲。

是那個亦正亦邪的少年卿相。

能跪下來用衣袖笑著為殺父仇人擦靴子，能像條狗一樣在仇人面前搖尾乞憐，一十七歲以前是長安城有名的紈绔，搖著折扇，外衣一敞，在渭河邊上走一圈，就有無數的女子紅著臉看過來，

一十七歲以后，卻在奴顏婢膝中運籌帷幄，養出新帝，手刃仇人，勾結敵國質子，毀滅新帝，扶廢太子上位。

結局里，娶了心愛的姑娘，大仇得報，揚長辭官而去。

周琛的話多了很多，在和溫柔說他創立這個人物時的想法和用意。

溫柔也很認真地聽著，顧緣聲聽得飯都冷了，也沒往嘴里扒一口，生怕錯過什么。

顧緣聲聽得意猶未盡，追問道，

“那關無忘娶了金小姐之后，難道不會記仇金小姐做的事情嗎？”

周琛覺得有些好笑，

“當然不會了，關無忘這樣的人物，這點屁事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顧緣聲驚訝道，

“老師你說屁！你居然會說粗話！”

溫柔連忙圓場，

“學長，那關無忘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不想忘記的，是前世的長訣還是這輩子的金小姐？”

周琛笑笑，

“沒有那么柔情，關無忘的父親是廷尉，自然以國為本心，所以希望國家收復失地，關無忘的無忘，是家祭無忘告乃翁的無忘。”

溫柔有些意外。

而周琛繼續道，

“廷尉一生盡忠，就算是清楚自己樹大招風，功高蓋主會死，都要他的兒子不要忘記，當燕云十六州已經收復時，將消息在上墳祭奠時告訴他。”

“給兒子取名關無忘，自然是希望關無忘把這個使命牢記在心里，不要忘記，所以最后，關無忘也的確用盡全力，將燕云十六州收復了回來，圓了父親的夙愿。”

溫柔又有了新一層的理解，沒想到這么深情繾綣的名字，不想忘記的對象居然不是人，而是國家的失地。

所有人都背負著山河家國的命運。

哪怕并沒有明說過的細節，也都在告訴讀者，

里面的每一個人真的在那個故事里活過。

有父母，有家國，有愛人。

顧緣聲感動道，

“好絕啊。”

“果然是我最喜歡的人物！”

”以后我兒子也要叫無忘，鼓勵他收復寶島！”

周琛一口冰紅茶噴了出來，助理趕緊遞上紙巾，

周琛擦了嘴，一言難盡地看著顧緣聲，語重心長道，

“學妹，別給孩子太大壓力。”

“會有逆反心理的。”

顧緣聲撅起了嘴，

“好吧。”

周琛特地和溫柔加了微信，還說要把新書先寄給她一本。

溫柔自然是又激動又興奮。

而顧緣聲也沒想到，男神居然一點架子都沒有，和她們兩個還什么都不懂的學生能這么和善親切，一點架子都沒有。

果然是她男神。

周琛聽見她這么說，忍俊不禁道，

“你們不要把我當成大明星或者什么很厲害的作家，其實我畢業還沒幾年，平時也是宅在家里居多，沒有那么光鮮亮麗，我取得的成就，以后你們也會有，我真的算不上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