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靠在車椅背上,模模糊糊睡著了,眼皮沉重地耷拉,疲倦的肌膚已經不再年輕,細長的瓜子臉瘦削而冷清。“季諾!”司機陳風回來搖醒她。“季諾你給我醒醒!有位編輯要用車,你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吧。”
“誰的命令?”季諾被搖醒,淡淡地問。
“周總編啦!還能是誰!”陳風皺起眉。
季諾沒有問給哪個編輯用車,因為不用問,就知道是周韌給方菲菲用。周主編寵這個編輯,很多地方都給她好處。
季諾不過是借報社的車出來采訪一起小吃店的地溝油案,兩年前L集團下屬的PENNY連鎖餐廳發生了海鮮吃死人的事件,是季諾報道了這則新聞。L集團在事件發生時,反應太迅速,抵死不承認是自己餐廳的過錯導致客人死亡。而且他們有一個成熟的公關部,這個部門的負責人叫袁方,專門負責對付媒體。事件發生一個月,L集團立即把精力放在慈善事業和收購另一連鎖餐飲品牌上,企圖借公關手段轉移公眾注意力。季諾不相信L集團的“無辜”,她追蹤了兩年還不放手,一定要挖出幕后真相,讓L集團向死者家屬和社會民眾道歉。季諾正在逐步搜集社會食品安全的案例,企圖從每一個案例中挖出這個行業的操作規則。
剛結束采訪,按照道理她該用報社的車回去,可是突然周韌一個電話打給小陳,她只好去坐公交車了。
“好的,小陳,我坐公交車。”季諾見怪不怪地說。
小陳33歲,杭州蕭山人,以前給阿里巴巴的高層開車,算是對各種職場不合理見識多的人,他還是替季諾不平:“憑什么!公司有那么多車,偏偏用這一輛!該不會是跟你過不去吧?”
季諾淡淡一笑,跟她過不去的時候太多了,在《謹報》任職7年,從一個發行部的三流業務員,到剛入行的菜鳥記者,再到目前在業界站穩腳跟的資深記者,她見識過的職場潛規則比小陳還多。一個被總編寵愛的小編輯要用她辦公的車又怎么了?季諾從來不計較這些!
小陳一手搭在車門上,一只手縮在夾克口袋里,天稍微有點凍,11月份的深秋季節,并沒有讓身后的摩天大樓群有什么季節變化,這里不是河北的鄉村田園。小陳看著這個女記者走下車,她表現出非常大度的氣量,并沒有像別的職員那樣抱怨,對她產生幾分敬佩。
季諾和他道別,走到馬路對面搭公交車回報社。
公交車上,季諾拖著疲倦的身體,回想起昨天趕稿到凌晨四點,而稿子寫得很干巴巴,心里很陰郁。今天早上8點她就趕到報社參加一月一次的員工大會,在會上周韌照例要求每個員工謹慎對待“辦公室戀情”這個問題,報社是不允許員工在辦公場所眉來眼去的,也不許雙方有好感的同事相約出差,哪怕日期相撞。大家聽了默不作聲。報社大多數人都有家庭,剩下一部分是新招募的90后,個性突出。他們在會后私下討論這個規定有多么扯淡,罵周韌是個老古董!
季諾對于這個話題感到很可笑,她27歲了,沒有“節目”,沒有男人為她遮風擋雨,她一個人在杭州工作生活,自然要堅強些。不承想成了惡性循環——她越是渴望愛情就越是表現得堅強不屈,她越是堅強不屈就越是沒男人要。后來季諾剩下了,跟命中注定似的。
在報社上班中午管一餐飯,每逢大家下樓到一樓餐廳吃飯,女同事們的八卦時間就到了。大家就著白米飯配千張包子、紅燒獅子頭、繡花錦(湖州杭州一帶盛產的一種青菜名字)坐在一張大桌子上扯東扯西,甚是歡快。但季諾總是一個人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吃飯。大家喜歡在一邊悄聲議論她。
“那個女人逢年過節從來不回家,好像也沒有什么交往的對象。”方菲菲剛來時,報社的前輩于慧跟她嘰嘰。于慧是全報社的隱形電臺,天生的八卦頻道,凡是小道消息都必須到于慧那里采摘(絕對新鮮哦!)
“還有,連周日周六都留在報社工作,要不然就加班跑新聞,實在沒什么事可干了就幫主編李孝同整理版面。”張月接著嘰嘰。她是和方菲菲一樣職位的編輯,生得很粗壯,嗓門卻極其尖細,像一只焦慮的到處覓食的小母雞。
“大年三十、三八婦女節、五一勞動節、六一兒童節、十一國慶節、八月十五中秋節,全部都在賺取法定三倍工資!”秘書陳靜也搶著嘰嘰。
“把交男朋友的時間全花在工作上,據說季諾的薪水是所有記者當中最高的!”于慧夸張地說,隱隱有些嫉妒。
“因為出勤率最高,做事最勤快,最有敬業精神,所以,每年的優秀員工獎金、旅游、表彰會都有季諾的名額!”張月也嫉妒地說。她特意看了陳靜一眼,其實心里對陳靜很不爽,因為陳靜只不過是生得漂亮些,便被領導看上,調去做總編秘書。她常常背后酸溜溜地說:“想不到周總編這么好色,只看人皮相,不看能力!”
方菲菲當時還是個剛出校門的90后,不屑地咕噥道:“不過就是個女工作狂嘛!”
“不止啊!季諾——可是我們報社的一大奇葩呢!”于慧拍了她一下腦袋,“你懂什么呀!”
“聽說人事簡歷表上她連大專文憑都沒有!”
方菲菲一下子來了精神,非常好奇地問:“那她是怎么進來的?”
“因為周總編!”眾女人齊聲回答。
方菲菲瞪大眼睛:“什么?!”
沒錯,季諾的確是報社少見的非科班出身的記者,來自河北一個貧窮的小村莊。大家都在背后議論她有很強硬的后臺。事實上,季諾什么狗屁后臺都沒有,她甚至沒有絲毫背景和家世可言,她完全憑雙手打天下。人們總是不肯輕易相信一個女人的能力,尤其是性格強硬的女人,非要認為她依靠了什么力量,被潛了什么規則才站到今天的高度。
可是,明明不待見季諾的周總編,怎么會是季諾能夠進《謹報》的支持力量呢?這兩個平常關系疏離的人,方菲菲怎么看也覺得扯不上什么關聯,問于慧她們,大家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方菲菲覺得這一點著實是個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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