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周玄真的想拿出一柄匕首，從后腦上給她一刀，徹底結束她的性命。

無論她是真的苦難也好，是偽裝出來的可憐也罷，這一切就都讓它終結在這里。

但是，在看到葉紅顏失聲痛哭的那一剎那，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縷心弦被彈撥了一下。

看著這個卸下一切偽裝，柔弱又無助的弱女子，他原本堅硬的內心不知道為何，忽然有些柔軟了起來。

理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女人很危險，應該手起刀落，麻利地把她殺掉，永絕后患。

但是感性又告訴他，這個女人只是被阿巴商會的剝削制度壓垮的底層可憐蟲。

何人沒有淪落時，若是將來某日，自己遇到絕境之時，是否也會渴望對手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呢。

這個想法很幼稚，在冷血的修真界里，對別人的寬容就是對自己的殘酷。

他也一向認為自己很冷酷，絕對不會被不理智的感情影響判斷。

但是真到了手邊，他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沒錯，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穿越前還是穿越后，他都過著相對平靜安穩的生活。

他習慣于蜷縮在穩定社會的墻角，最安全的地方，不傷害別人，也不被別人傷害。

他算計著各種利弊得失，研究著各種科學道學，自以為機關算盡。

但是到頭來，他竟然下不去手殺人！

這怎么可以？

永生路上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混沌虛空，諸天萬界到處都是永生的對手，如果下不去手殺人，那和廢人有什么區別？

然而，就像是有心理障礙一樣，周玄就是抽不出刀來結果掉眼前這個毫無防備的生命。

他深吸一口氣，摒除掉對葉紅顏的全部同情以及憐憫。

閉上眼睛，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彎刀，緩慢舉起，就當做手下是一頭豬一樣，狠狠地扎了下去。

但是，刀鋒停留在了半空中。

沒錯，他還是騙不過自己。

這不是出于憐憫所有動不了手，這是真真正正的心理障礙！

這是一種從他出生以來就存在于心底的桎梏，因為一直生活在平靜之中，他無法動手去殺一個對自己毫無威脅，引頸待戮的生命。

而像他之前在靈能工廠前和神教徒搏斗的時候，面對對方的狂攻，扣動袖箭就毫無心理負擔。

可惡，為什么會有這么軟弱的設定！

周玄在心中暗罵。

他現在倒是希望葉紅顏能夠象征性地反擊一下，這樣自己就能落得下刀子了。

女人會影響男人的拔刀速度。

這話果然是至理名言！

是了，老天給了自己絕佳的道學天賦，逆天的金手指，安全的穿越地點，果然還是會留下一些缺憾的。

這就相當于是一個絕對后手的負面效果。

好在他今天提早發現自己的心里缺陷，若是到了某個緊要關頭才發現的話，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若是早知道這個結果，他就干脆把葉紅顏留在上面喂蟲子了。

心里頗有些郁悶的周玄，悻悻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子，嘆息了一聲，然后拍了拍葉紅顏的肩膀，說道：

“別哭了，我不殺你了?！?

葉紅顏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周玄古井無波的眼神，看著他手中拿著的彎刀，確認了一下對方沒有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確認沒有在做夢。

周玄嘆息了一聲，平躺了下來，做出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說道：

“來，和我聊聊你的經歷吧。”

口上雖然這樣說，但是他在袖子里卻暗中扣住了圓光盾的開關，只要葉紅顏一有異動，他就會扣動手環，然后藏在袖子里的諸多靈符就會立即觸發。

圓光盾和靈子流袖箭不同，這件防御型靈能武器并沒有周邊的符陣回路，在弱玄學屏蔽的環境下是可以使用的，而且護盾的強度也足夠抵擋住普通的二境攻擊。

葉紅顏看著周玄，目光幾番閃動，最后也像他一樣，平躺在了地上，幽幽地說道：

“我出生在遙遠的紅谷位面群，紅谷二十九巨靈源，白原界?！?

“紅谷位面群是一個大位面群，也是阿巴商會勢力比較大的地方，部分位面上阿巴商會的話語權甚至遠超仙府。”

“我的父母都是替阿巴商會賣命的普通商人，我出生的時候，家里還挺有錢的，至少能夠供我讀書識字?！?

葉紅顏的語氣之中帶有一絲恬靜之意，就像是在回望溫暖的歲月一樣。

“我七歲那年，父親的生意出了巨額虧損，把全部家當都賠給了阿巴商會，還遠遠堵不上資金的窟窿。”

“于是，他悄悄的把我和媽媽給賣了，賣給了阿巴商會，然后自己偷偷遠遁他鄉去了。”

“在奴隸營里面，成為奴姬是最好的結局，因為成為奴姬雖然身不由己，但至少能夠擁有表面的光鮮以及贖身的機會?！?

“為了讓我擁有成為奴姬的機會，我母親用身體賄賂奴隸營的管事，讓我在被執行官挑選時，洗了把臉，穿上了一件體面的衣服。”

“結果我被執行官挑走了，定級為三等奴姬！而我母親則被關押在奴隸營里，準備迎接未知的命運。”

“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見到我母親一面！”

說到這里，葉紅顏微微停頓了一下，周玄隱隱聽到了一陣啜泣的聲音。

周玄略微等了一會兒，等旁邊的啜泣聲輕一些后，出聲問道：

“你們奴姬的品級是怎么定的？我記得這次被追殺的奴姬也是三等奴姬，等越高越好嗎？”

葉紅顏幽幽道：

“奴姬是阿巴商會內部的一種商品，分成一等到九等，等數越高的奴姬價值越大?！?

“剛開始的時候，奴姬一律都只有一等到三等，挑選的時候只根據姿色，只要十歲以下的孩子。”

“接下來，他們會在培養過程中篩選掉一部分心智不合格的，留下聽話又聰明的進行靈根移植手術！”

“什么？靈根移植手術！”周玄這次徹底驚了。

怪不得挑選的時候只看姿色，篩選的時候只看心智，對修行資質什么的一概不問。

原來靈根移植手術已經普遍到了這種地步！

將極品的靈根植入到姿色絕佳，心智過人的女孩體內，培養出風華絕代的女修，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只是一種對商品的“包裝”而已。

聯想到剛才他提起顏渣的時候，葉紅顏那不自然的表現，估計是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是的，靈根移植手術是顏渣所創，然后被人族的陸家陸乾博奪走道果的那門技術?！?

“雖然道果被奪走了，顏渣未能成為道學家，但是這門技術卻是烙印在了天道之上，每一個修道者都能夠看見?！?

“這樣一個價值重大的道學技術，阿巴商會沒有不用的道理。阿巴商會的背后是玄界商盟，他們自然有修真生化方面的人才?！?

葉紅顏繼續說道：

“阿巴商會派人在訓練營里教我們各種話術、禮節、人情世故、勾引男修的小套路、保持若即若離關系的手段?！?

“他們將這些編輯成一門一門的課程，讓我們考試，面試，然后根據分數排名?！?

“只有前幾名才有資格接受靈根移植，其余的都會被賤賣掉，我當時是以訓練營第一的成績畢業的。”

“然而給我們移植靈根，目的其實并不是讓我們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只是想讓我們修行，以此來提升我們這些‘商品’的價值。”

“我們修煉的并不是什么正統的修仙功法，我們修的是一種雙修功法，只是外在表現和境界劃分和修仙類的功法一致。”

“我們需要守身如玉，當我們身上的價值被壓榨干凈后，至少還能作為一個原封包裝的極品爐鼎賣出去?！?

“這些年我一直都非常努力，因為上面的執行官告訴我，奴姬有過靠著自身努力，自己給自己贖身重獲自由的先例?！?

“就為了那么虛無縹緲的一絲念想，我努力修煉，努力辦事，四處結交人脈，才有了今天這一點點的成就?！?

“商會每年都會對我進行一次考核，給我打一個績效，這個績效就是我們奴姬的命！”

“一旦連續幾年的績效過低，我們就會被撤去所有風光的頭銜，淪為商品被賤賣出去，過上生不如死的爐鼎生活。”

“為了這個績效，我歷經千辛萬苦，才堅持到這個份上。”

“在這個過程中，我為了生存，學會了欺騙，偽裝，誤導，勾引，做假賬等等各種手段。”

“我之所以能夠攢下這么多錢，主要還是我擁有還算不錯的道學天賦。”

“五次玄界遨游入道，商會愿意給我一個成為理學家的機會，如果我將來能夠凝練道心，達到道學三境那就有可能可以擺脫奴姬的身份。”

“但是，道心這個東西距離我還是非常遙遠的，中間的變數也非常多。”

“我這次就打算出來賭一把，如果賭贏了，我就解掉身上的靈契，把欠你們的一屁股債拋開，遠走他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賭輸了，我就申請閉生死關，沖擊道學二境乃至三境，絕了自己的一切退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聽完了葉紅顏的這番話，周玄算是明白了一些她的處境。

原來她壓根就沒有打算支付這一次行動的報酬，怪不得出手這么闊綽，他說十五張靈器圖紙就是十五張。

那天的推諉，講價，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他思索了半天，冒出來了一句：

“你這樣的遭遇……這個世界難道就沒有女權組織嗎？”

“女拳組織？什么組織？女人練拳打拳的組織？”

“不是，是那種維護女性權益的組織，力圖動用輿論和規則，讓女人擁有和男人一樣地位甚至是超過男人地位的組織。”

“難道修真界那些有了身份地位的頂尖女修，就不會回過頭來保護女修的權益嗎？”

葉紅顏反應了過來，說道：

“你說的是權利的權？女權這種東西，在修真界太奢侈了，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地方，那可是連人權都沒有，何來女權之說?！?

“要說這個世上最頂尖的女修，倒是有那么幾位，但是她們卻是不可能這樣做的。”

“她們各自代表著自身集團的利益，能夠保護好身邊人的利益就已經很不錯了，不會有人有兼濟天下的想法的?！?

“這世上最頂尖成就最高的女修，應該就是玲瓏天的玲瓏道祖了吧，人族仙府那里我不太清楚，在外界名聲最響亮的，除了玲瓏道祖之外，應該是極愿門的門主，心流五境的譚妙妙以及妖魔途徑雙五境的天機府天字通緝犯袁紫薇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