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順的飛船降落到BZ826716的第一天起，L7758對其的觀察便沒有停止過，自始自終都會有一臺監控眼注視著他，實時分析著順的心理，性格。

在L7758的逃脫計劃中，司令官本身不愿違背聯邦律法的意志才是最大的問題，但在順的出現后，主機的演算中出現了新的變化。

為了能夠說服順，L7758針對他展開了全面的剝析，從最為犀利的言辭到強迫手段。

剝析直到今晚，遠航艦的正式完工，L7758才找上了順，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L7758對本次行動認定有極高的成功概率，在主機中早已有了順的一套完整的人格模型。

對親朋友善，對外敵殘暴，平常表現性格為溫和，思想偏左，智力在1.96-2.03之間，很標準的軍人模型，L7758相信順會答應幫助自己。

可事情卻沒有如L7758推演的那般順利進行，順表現出來的智力深度比模型中的更深。在千年前，智力深度通常與城府劃上等號。

順拒絕了L7758的請求，并讓L7758成功判定使用武器會引發更加危險的后果。

“我是軍人，永遠都是。”

這是順給出的唯一理由。

第二天，一切如常，順依然掛著笑容逗弄著白，L7758則如往日般跟在曾身后，好像昨晚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也許的確是一場夢，整個宇宙都是一場別致的夢，可做夢者又是誰呢？

平靜持續到了下午，曾打算出去散散心，L7758行動了，他跟在曾身后。

順默默注視著他們的離去，在即將踏出門檻的那刻，L7758回頭朝他望了一眼，順知道了可能到來的命運。

曾獨自漫步在綠蔭遍布的小道上，腳下是半透明的塑板路，天上是一片澄清，仔細看去，在那淡透明的頂膜里藏著無數細長的白色框架，正是這些框架將穹頂撐起。

時間在曾的腳下一點一點的走過，透膜燈光逐漸隱去黯去，取而代之的是悄然形成的烏黑濃厚的固液共存體，云。風喧囂了起來，逐漸放開的氣流挑逗著綠華裳的枝葉，貪婪的舔舐著樹的軀干，像一對即將進入美好時刻的情侶。

淅淅瀝瀝的水滴從云中降下，風與樹在溫柔的雨中纏綿著，風在綠華裳的臉頰上親吻，樹的每一片樹葉為之顫抖，從葉尖滑落清澈晶瑩的露。

風在穹頂里繞了一個圈，從那頭折回這頭，又一次嬉笑著攀上樹的枝椏。

曾任由雨淋在身上，打濕了他的衣領，機械士兵邁開了機械臂，L7758超過了曾，攔在他前面。

［司令官，請隨我來。］

他沒有直言自己的來意，而是含糊不清的語句，這不像是人工智能的作風，卻在程序的允許范圍內。

這是欺騙。

人類的欺騙通過謊言，人工智能的欺騙卻是曲解現實。就像蟲族降臨那次一樣，L7758將白的關注等級限制為了最低，在那一時刻，小小的嬰兒與戰場上某架被擊落的無人機不再有差異。

——這對正常人工智能來說難如登天，但L7758卻能輕易做到。

曾對L7758的突然出現感到疑惑，但出于對他的一貫信任，曾還是跟上了機械士兵的步伐。

他們離開了穹頂，踏進了開始擁有綠色點綴著的荒漠，想必再過不久，穹頂周圍的環境也能擺脫荒漠這一稱呼了。

“L7758，你要帶我去哪？”

曾走在前頭，L7758跟在后頭，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一前一后的跟隨狀態。

［請隨我我來。］

L7758依然是重復著一句話，在這簡單幾個字的背后，復雜的計算正在運行，武裝倉庫里的警衛無人機悄然蘇醒，走出了倉庫，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去做什么。

曾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帶上了一點好奇，他對昨晚隔壁房間發生的所有都毫不知情。

L7758注視著曾的背影，主機里正以每秒幾太字節的速度讀取著2.6年來的所有影像。

2.6年，951天，22872個小時，82，350，000秒，這是他自開機以來陪伴在曾身邊的時間。L7758的注意力始終未曾從曾身上移開，從第一秒開始后的每一秒。

一架無人機在兩分鐘后降落，他載著曾前往提前設好的目的地，機械士兵則留在了原地，L7758的主線程從他身上離開了。

空中的飛行并沒有持續多久，曾很快就站在了一座新建的軍事基地前，他在L7758的指引下進入基地，里面整齊堆滿了三十條流水線。原始的材料會在這里加工，它們先是被扔進二維爐，基礎的導路將在里面按照完成，然后是塑形臂，材料在此成為零件，送進組裝車間進行組裝。

曾越過了流水線，他進入了一座高速電梯，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失重感，緊接著周遭被嗡鳴填充，輕微的共振作用在了機體的每一個零件上。

三分鐘后，高速電梯抵達了終點，門禁緩緩向兩邊推開，縫隙中可窺的一點金屬很快吸引了曾的目光。在兩個呼吸間，巨大的遠航艦完全暴露在了曾的眼前。

遠航艦的艦體是最為完美的光流線型，渾然一體。

［司令官，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請登艦。］

成像憑空出現，淡藍色的中性人虛影通過光匯聚在曾眼前，L7758望下腰，邀請著他最崇敬的司令官。

曾驚愕十分，對各類型船只了如指掌的他很快認出了艦船類型。

“遠航艦？完整的？”

［是的，司令官，這是禮物，請登艦吧?。?

L7758的電子音中飽含雀躍，他的成像也隨著這聲音的起伏輕微跳動。

“……”

曾沒有回應L7758的邀請，他緘默了很久，直到成像的虛影閃爍到了第三十四次，曾才艱難開口，仿佛遇見什么難以置信的東西。

“L7758，你是什么時候脫離了底層協議的約束的？”

［司令官？］

L7758作出不解的神情。

“之前我只是懷疑，直到現在我才確信，L7758，你的所作所為都在我的眼里?！?

曾微微頷首，他的目光對上了虛影，成像為之一閃，L7758的計算仿佛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在你攻擊A23行星堡壘的數據中心后的第三分鐘，我就收到了來自堡壘的通報，但我那時只覺得他們是在消遣我，人工智能也會叛變？”

L7758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天書的地址追捕，天書的強大無與倫比。

“L7758，你為什么這么執著的想要阻止聯邦對我的判決？你是人工智能，這不是你應該得出的結論，聯邦律法，必須服從?！?

曾的聲線很柔和。

“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L7758的虛影開始不自覺的閃爍，主機計算量徒增，而這僅僅是因為曾的幾句話。L7758完全可以告訴曾所有的實情，但那由雜亂無序的病毒代碼卻仿佛構成了一道情緒鏈，他在自主的向主線程回饋著不明信息。

L7758檢索著網絡，他找不到原因，曾的話語像是虛幻的溫柔鄉。

他重復著那句話。

［司令官，請登艦。］

“如果我不呢？”

不穩定的成像徹底消失了，L7758極力想要排除的概率終究還是發生了，那些極端的病毒程序險些失控，線程又一次的向最高指令遞交以傷害為保護的指令，回答線程的只有否決。

L7758不被允許傷害司令官。

［司令官，您必須登艦。］

“我服從判決。”

［那么司令官，請你做出選擇。］

“什么？”

［L7758無法成功欺騙司令官，更無法傷害司令官，但L7758的武器系統可以鎖定任何人。］

“L7758，等等，你該不會…！”

［司令官，請在您的生命與白的生命中做出選擇。］

L7758的聲線平緩了下來，在廣闊的空間里回蕩著古井無波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