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盯著眼前一個正在緩緩開裂的巨大巖石,從牙齒縫中擠出了一個字。
“跑!”
張衣即刻頭也不回的奔跑起來。
“吼~~~”可怕的低吼聲從正在裂開的巖石之中傳出。
“咔嚓……咔嚓……”巖石表層不停地在剝落。
終于一陣震動山間的的吼聲破巖而出。
“吼————!”
宛如實質的聲波以那怪物為圓心擴散,一路沿途,卷起一圈可見的、由草屑泥灰組成的空氣屏障向外擴張,所經之處樹木被震斷,巖石被震飛。
張衣在瘋狂地奔跑,但是人根本不可能跑得過聲波。
至少普通人不行。
于是他就像那些被震飛的樹木一樣,變成了一個斷了弦的風箏,在昏死中飛行了數十米,最后拍打在了一棵沒有被聲波震斷的大樹之上。
大樹的樹干沒有被震斷,但是樹葉和樹枝卻無法幸免,偌大一棵樹,樹葉已然所剩無幾,茂密的樹枝被削成了無數半截。
張衣形同被釘在了這些半截的利刃之上。
很快,斷刃們承受不住張衣的體重,有的依然插在張衣背上跟隨張衣一起掉了下去,有的劃勾著張衣的背留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依然昏死的張衣攤坐在地上,背靠的樹干全是他的鮮血。
……
……
……
泰斯科地界東郊,泰米亞斯科小鎮,一座旅館之中。
張衣被疼痛驚醒了過來,而在他被驚醒前,他再次夢到了給他帶來這身傷痛的那次事故。
還在泰拉山脈時,張衣曾經無數次想象自己會如何受一次嚴重的傷害。
比如被魔獸或者野獸襲擊,被超凡力量波及。
卻從來沒想到最終讓自己嚴重負傷的原因僅僅只是一次咆哮,一棵樹!
太窩囊了!
窗外夜色幽明,張衣掙扎著爬起了身,他對著地上說了一聲:“風,我出去走走。”
睡在地鋪上的風迷糊地應了一聲。
“你身上還有傷啊。”
她把床位讓了張衣,因為張衣由于背上的傷口的原因,必須四肢展開地趴著睡。
“沒事的,都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了,只要不像之前那樣劇烈運動,不會有問題的。”
張衣背后的創傷讓當時的他昏迷了幾天,修養幾天后勉強地再次出發。結果禍不單行,他們又遭遇了咕咕沒有偵查到的漏網之魚。所幸的是這次張衣跑得快才沒有再出現意外,但是代價卻是剛剛凝結的傷疤當場裂開,痛不欲生。
“唔……早點回來。”風翻了一個身,又打起了呼嚕,好像之前在說夢話一般。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泰斯科的東郊,一座名為泰米亞斯科的小鎮。距離張衣曾經朝思暮想的泰斯科城已經很近了,如今已然能看見那個閃耀在奇跡之峰頂端的泰斯科城市核心——奇跡之月了。
雖然張衣睡了一會兒,但是現在還并不算是太晚,旅館之外行人三三兩兩,小鎮在隨處可見的月光樹的襯托下顯得燈火通明。
他準備去夜市逛逛。
借著街道兩旁充當街燈的月光樹燈光,張衣很快到了夜市。
夜市人潮涌動,非常熱鬧。這里大部分擺攤的商販都是泰斯科本地人,逛夜市的人大部分都是一身冒險者打扮的游客。
張衣停步在一個攤位前,拿起攤位上一個裁剪精美的小型月光樹盆栽,細細端詳。然后在商販殷切的目光下又放了回去。
他在下一處賣紀念硬幣的攤位前看了看。
“老板,這里的夜市很熱鬧啊,平常都是這么熱鬧嗎?”張衣和攤位老板搭話。
“這不是十五年一次的酒會要在泰斯科舉辦了嗎?現在全世界的冒險者都往泰斯科趕呢。”
“十五舉辦一次的酒會?”
攤位老板看了看面前這年輕小伙的打扮,不像是冒險者,語氣相當隨意:“是啊,十五年才舉辦一次呢。看你的年齡,估計上一次舉辦酒會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吧。”
“那這次酒會還有多久正式舉辦?”
“你不是泰斯科人嗎?這都不知道?”老板詫異,這事不應該是每個泰斯科人都知道的嗎?
“我不是泰斯科人。”
“你這打扮也不像是冒險者啊,你不是泰斯科人是哪的人?”
張衣笑容溫和,并沒有回應他的問題。
“距離舉辦酒會的時間還有七個月左右。”一位同樣站在這攤位看商品的冒險者回答了張衣的問題。
“謝謝。”
“客人,買一個紀念幣再走啊。這些雕繪可都是泰斯科獨有的圖案呢,我們還送一個禮品盒!送給你沒能來泰斯科參加酒會的親人朋友再適合不過了!”
張衣擺了擺手,繼續沿著兩旁的攤位邊逛邊前行。
不遠處的空地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張衣跟隨著同樣好奇的人流靠了過去。
包圍的人群中站著一個酒氣熏天的冒險者,拿著劍,對著一名跪坐在地上的婦人瘋狂咒罵。
“豬玀!白癡!你是眼瞎了嗎?撞了本大爺躺在地上就不準備負責了嗎?”
“冒險者大人……我……我需要如何負責?”
“你把自己的衣服脫了,再學兩聲狗叫我就當無事發生。”那人露出一副相當猥瑣的笑容。
因為太過猥瑣,周圍圍觀的人都皺緊了眉頭。
有人忍不住了,走了向前:“朋友,你喝醉了,回旅館醒醒酒吧。”
“我沒醉!”那人漲紅著雙臉,將原本在婦人面前晃來晃去的劍尖對準了那個打抱不平的游客。
那游客也不是軟柿子,當即抽出自己的劍與酒鬼對峙起來。
圍觀的人不由地散開了一些。
“喲,嗝~”酒鬼打了一個酒嗝,“你是想和我決斗是嗎?”
“你確定要……嗝……要跟一個資深級武器專精的劍士決斗嗎?”他晃動著劍柄,甩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劍花,一股微弱的光暈附著在了劍刃之上。
武器附能!資深級!
圍觀的人包括上前來打抱不平的游客都沒想到,這樣一個發酒瘋的猥瑣酒鬼竟然是一名資深級的劍士。
這叫……臥虎藏龍嗎?
那個打抱不平的游客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幾步,騎虎難下的他求助地望向周圍的一圈人,一時沒人上前。
“喲~你怕了?”看起來神志不清的酒鬼在細節處倒是相當清醒,他又露出了那副相當猥瑣的表情。
只不過,這次面對的是一個男人。
“知道怕……嗝……怕了就好!”
“你只要脫了衣服,對著我學幾聲狗叫,我就放過你。”
“欺人太甚!”那個游客舉起劍準備拼命。還沒等兩人對劍,那個酒鬼忽然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摔倒。
看著關鍵時刻醉倒的酒鬼,眾人一片沉默,隨后人群中傳出一兩陣無情地嘲笑聲。
“靠!醉倒的真是時候!”那位游客的心中五味雜陳。
他走上前往那酒鬼臉上踩了幾腳,發泄著自己那五味雜陳的情緒。
“衛兵!衛兵!”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對著空氣大喊起來。
張衣跟隨著慢慢散開的圍觀人流向外離去。
他們不少人滿臉笑容地和自己的同伴討論這場鬧劇,那位打抱不平的游客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張衣回頭注視著無人理睬的那位婦人,看著她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沒有燈光照耀的黑暗之中。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升起一股煩悶。
時間依然不晚,張衣繼續逛起了夜市。
這個攤位賣的都是些手工編織的帽子,帽子上的裝飾和色彩都很有泰斯科的特色,張衣隨意地拿起一個帽子戴在頭上。
帽子很小,是女式的,被他強行扣在頭上,大半年沒有理的頭發都壓塌了,特別是垂下的劉海,遮蔽住了張衣的雙眼。
他取下帽子,將劉海揚了起來,露出了鑲嵌在額頭上的那塊寶石。
一直盯著他的老板眼神突然大變。
“學……學者大人?”
“嗯?”什么意思?
“學者大人,不是聽說這次天空之城不會停靠在酒會舉辦的城市嗎?您怎么來了?”
天空之城是什么?學者又是什么?
“你認錯人了。”張衣有些煩躁。
“啊,學者大人,如果您喜歡這頂帽子,那我就將他送給您了。”老板認定了自己的猜測,自顧自話地將女式帽子送給了張衣。
原本就不知為何非常煩悶的張衣現在徹底沒了繼續逛下去的興致。
他隨意地將帽子扣在頭上,謝謝也不說一聲,轉身離去。
“祝你旅途愉快,學者大人。”老板的聲音在張衣身后傳來,他依然背對著老板擺了擺手。
出了夜市,路上的行人比剛剛來的時候少了很多,旅館的位置有些偏僻,他繼續前行,走到一條道路兩邊都是農場的幽靜小道,路上已經看不見一個行人了。
“他動搖了……”
“誰?!”
張衣環顧四周,并沒發現任何聲音的來源。
“他動搖了……他動搖了……”
那聲音似乎從遠處的四面八方而來,卻又仿佛囈語,根本無從得知來源于何處。
“他動搖了……他動搖了……”
“他動搖了……他動搖了……”
張衣捂著雙耳,那囈語依然穿透進入他的耳朵。
張衣皺著眉頭大聲喊話:
“是誰!給我出來!”
“你……動搖了……”
“嗯?”
張衣的視線宛如被黑色墨水浸染一般清晰可見地化為了一片黑暗。
小道、農場圍欄、月光樹,明月、星辰、奇跡之月,都化為了黑色,張衣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黑暗虛空之中。
“你……”那聲音近在咫尺!
張衣猛地轉過身,一團幾乎和周邊顏色交融在一起的黑影赫然出現在他的身后。
“終于……動搖……了……”
那黑影每次從嘴中發出一個音節,與周圍環境交融處就詭異地曲張跳動一次,仿佛隨時會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又仿佛在拼命逃離暗黑虛空的控制。
黑影宛如人形,它伸出它那似乎是手的部位,撫摸張衣的臉龐。
張衣的寒毛直豎。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與黑手碰觸的鼻尖,正在扭曲。
“你……你想做什么?”
張衣壓制住內心不斷翻涌的恐懼。
“你……”黑影持續波動,就如同老式的電視出現了信號波動。
“在……恨……自己的……無能……嗎?”
黑影的臉部位置突兀地出現一對眼睛,張衣與其對視,仿佛陷入了其中。
雙眼中出現一個紅褐色馬尾的女孩,背著一個昏迷的男孩一路狂奔,滿臉焦急。
她的雙眼布滿疲憊的血絲,一身的冒險者裝束無處完好。
“是的……”張衣喃喃自語。
“你……”黑影繼續波動,發出斷斷續續的雜音。
“嗞——嗞……恐懼……嗞——嗞……這個……陌生的……世界嗎?”
黑影的雙眼中出現一個婦人,獨自一人在掙扎著起身,一瘸一拐地逆行于人群,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身后的人群熱鬧地有說有笑,沒有人會真的在意她。
“是的……”張衣喃喃自語。
“你……”黑影似乎在穩定自己的軀體,聲音變得平穩了許多。
“是否……因為……嗞——嗞……無知與彷徨……認為……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張衣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他的額頭上隱隱約約似乎有光芒在跳動。
黑影沒有等待他的回應,一個與它一般的黑影突兀出現,形似一道門。
“跨過……它……你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語畢,人形的黑影融進了虛空之中,留下一道黑影之門。
張衣表情麻木地抬起頭,額頭上的寶石瘋狂閃動,似乎是在拼命提醒他。
但是張衣依然沉默地站起來了身,他站立在那道黑影之門前,透過扭曲的黑影,他似乎看見了一個城市夜景。
夜景中閃耀著絢爛的霓虹燈,水泥高樓林立,無數車輛擁擠在錯落立交之上。
他似乎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公交站,那個熟悉的居民樓。
他將手伸出,觸碰向黑影之門。
他的雙眼淚水止不住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