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在酒肆坐了很久。趙政越說越興奮，把路上的趣事一股腦講給牧安聽：說路過村莊時，村民給我們煮的玉米有多香；說夜里在破廟里睡覺，聽著蟲鳴有多熱鬧；說他學會了用石頭打水漂，能漂七八下呢。牧安聽得認真，偶爾會問“玉米是什么味道”“蟲鳴好不好聽”，眼里滿是向往。他也跟我們說新鄭的事：說城外的槐樹林到了花期，風一吹就是漫天“槐花雪”；說他常去城郊的書院，和老夫子討論《詩經(jīng)》里的“蒹葭蒼蒼”；說他希望韓國能一直太平，百姓都能吃上飽飯，不用怕戰(zhàn)亂。

說起這些時，眼底的光很柔，卻帶著堅定的力量，像暗夜里的燭火，雖不耀眼，卻能照亮一片方寸之地。“我要是能像你們一樣就好了。”牧安輕聲說，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沿，“不用困在王宮里，不用喝那些苦藥，能去看看遠方的山和河。”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悵然，唇色也愈發(fā)蒼白了些。

我看著他，心里忽然有些發(fā)澀，剛想開口，卻見他又笑了：“不過能聽你們講故事，也很好了。”

臨走時，牧安忽然拉住我們，猶豫了片刻，輕聲說：“我家就在這附近，若兩位不嫌棄，明日可到我家做客？我讓廚房做新鄭的點心，請你們嘗嘗。”

我看著他眼里的期待，又想起他蒼白的臉色，終究還是婉拒了：“多謝世子好意，只是我們明日還要去城外看槐樹林，怕要辜負你的心意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們的身份，更怕牽扯太多，擾了他的安穩(wěn)。

牧安眼里的光暗了暗，卻很快又溫和地笑了：“沒關系，那你們玩得開心些。若你們還在新鄭，我常來這酒肆看書，咱們還能再聊。”

從那以后，牧安果然常來酒肆找我們。有時帶著剛抄好的詩卷，讀給我們聽——他讀《桃夭》時，聲音輕緩，像有桃花落在耳邊；有時提著一籃新鮮的槐花，說用溫水泡開能解乏，還會細心地幫我們?yōu)V掉花瓣里的雜質；有時偷偷揣著韓國蜜餞，塞給趙政時總笑著說“給你們補補身子，長力氣”。

可就在我們約好去城外看槐花雪的前一天，牧安卻沒來。從清晨等到日落趙政問我“師傅，他是不是覺得我是秦國質子，不想跟我們玩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心里感覺不太對勁，帶著他去酒肆老板那打聽。老板嘆了口氣，擦著酒杯說：“世子爺昨日回府就犯了病，咳得快背過氣去，宮里的太醫(yī)來了一波又一波，現(xiàn)在還躺著呢。”他頓了頓，聲音放輕，“這孩子命苦，打小就有肺疾，每年春天都要遭一次罪，苦藥喝了一筐又一筐，也不見好。”說完還吐了一口氣

“師傅，要不我們去看看他？”趙政問我，我想著這幾天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點點頭說：“咱們夜里去，畢竟現(xiàn)在去也進不去！”

入夜后，新鄭的街頭靜了下來，只有巡夜的梆子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我?guī)еw政掠過世子府的高墻，玉符的靈力讓我們避開了侍衛(wèi)的視線，像兩道輕煙般落在后院。臥房里飄著濃得化不開的藥香，我推窗進去時，看見牧安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張薄紙，連呼吸都帶著細碎的喘息，眼睫紋絲不動，仿佛隨時會斷了氣息。還搖搖頭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