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譚?那也不過是一些不同尋常人的真實經歷罷了,其實我們所處的世界的真相,遠比虛幻故事更為精彩。風,我真希望咱們一輩子是好兄弟,共同經歷這些五彩繽紛的傳奇。一輩子,不是一百年,而是——”他拍了拍我的肩,“永生不死?!?
我們在鏡子面前并排站著,他看起來又老又憔悴,已經不再是馬來西亞少女眼里多情風流的豪俠。
“我老了,但只要穿過它,就又是一個叱咤天下、豪氣滿腔的我。兄弟,跟我走吧?打下江山,你做我的一字并肩王?!彼χ趾诘拿济捌饋?,像兩座并排矗立的山峰。
“一字并肩王?”我重復著這個只有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才會出現的陌生詞匯。
“對,一起打天下、一起坐江山、一起分享傾國財富,我們共同創造一個更加繁盛的大唐帝國,什么青龍會、什么國際刑警組織,都見他媽的鬼去吧?離開這里,我就是老大——”他隔著褲袋拍打著那柄沉甸甸的手槍。
我搖搖頭:“算了,我留在這里還有事要做,蘇倫還在等我。”
遙遠的古代宮廷對我毫無吸引力,自己只覺得肩上還壓著沉重的擔子,一個是大哥楊天,一個是摯愛蘇倫。假如不能找到他們,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放心不下。我不是獨來獨往的老虎,他可以四海為家,也可以穿越時空,毫無牽掛。
“女人?兄弟,做了天下第一的皇帝,還怕沒有女人?”他的右手貼在鏡面上,一剎那,整面鏡子上的影像都開始緩緩蕩漾起來,仿佛是一粒石子投入春水,激起滿池漣漪。
“唐心呢?你不牽掛她?”我望著鏡子,生怕錯過老虎穿越它時的任何一個細節。
他臉上黝黑的肌肉震顫了一下,猶疑著縮回手來:“什么?”
鏡子重新平靜下來,但他嘴角的肌肉一直在扭曲哆嗦著,最終用力抹了一把頜下拉茬的胡須,
大唐盛世在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假如這里發生了異常變化,以后的宋元明清恐怕就不復存在了,而是走向更遙遠的岔路,所造成的更糟糕后果就是“二零零七年的世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目全非的“公元二零零七”。
土裂汗大神死了,但改變地球命運的行動卻從老虎這里重新開始了。
“那么,你為什么不動手?”他的眼神又開始變得如閃爍的刀鋒。
我們之間非常熟悉,熟悉得仿佛是在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清楚我要從何種角度進攻,而我也能料到他的反擊方式。
“我們是朋友。”我黯然一笑,“而且,我還有一個問題琢磨不透——”
“什么問題?”他也黯然長嘆,“風,我一直當你是自己的親兄弟,假如有什么人能有資格陪我回去的話,你是唯一的人選。知道嗎?有時候我想起你,感覺地球之大,唯有你才夠資格做我的對手。這種滋味,就像第一次在長安城樂樂坊看到秦王,惺惺相惜但卻很明白的預感到,兩個人要么是生死敵手,要么是性命相交的兄弟。”
他用力捋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露出額頭上深刻著的皺紋。
“我很榮幸。”我猝然發現,他額上的皺紋正在發生改變,有一道橫向的“斷刀紋”突生,清晰地從他眉心的“天地人山川紋”上掠過,把那三道豎向皺紋裁為兩半。
“轟轟烈烈生前事,寂寂無聲身后名,夜闌三更獨挽鏡,可憐白發生——”他低聲自語著,順手揪掉了耷拉在眉際的一根白頭發。
“斷刀紋”出現在前額,屬于“大兇之中的大兇”,幾乎是身陷絕境,立即死亡的先兆。我緩緩地環顧四周,確信走廊內外的黑暗里并沒有什么隱匿的敵人,并且兩側青色的石壁上也沒有奇特的開關。既然如此,危險來自哪里呢?難道是在古鏡的那一面?
“風,你在看什么?你還沒說出自己的疑惑呢?”他放開手,“斷刀紋”被掩蓋住了。
我緩緩地向側面踱開一步:“我想說,是你回歸過去才必然造成今日的世界局面?還是你回歸過去僅僅是自己的宿命,而與歷史的進程毫無關系?假如是后者,老虎,你根本不必回去,因為即將面對的,仍然是可怕的失敗,就像歷史記載的一模一樣。”
他微微一震:“是嗎?你真的這么想?”
我點頭:“對,有位偉大的歷史人物曾笑說‘茫茫寰球,有幾只蒼蠅碰壁’,我真的怕咱們變成歷史上的蒼蠅,自以為可以做什么,到頭來卻翻成別人詩句里的笑柄?!?
穿越時空、企圖改變歷史的人最終卻被歷史同化,已經是現代電影劇本里演繹爛了的橋段,看來有很多現代人與我的想法完全一致。
“可是,我有槍,有現代化的科技知識,我熟知那個世界要發生的點點滴滴……你在擔心宿命?既然我們能夠穿越時空,當然也就可以打破宿命,真正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嗎?”
他也變得迷茫起來,眉尖顫抖著,顯然內心在做著非常激烈的斗爭。
我無法回答,唐心自稱的“宿命”已經結束,不知道她臨死之前內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悲哀抑或是滿足?還是不甘心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的黯然神傷?
“他們……他們能解答這個問題,他們來了,我要去請教他們……”他指向鏡面,情緒陡然高漲。
鏡子里并沒有出現什么異樣,仍舊沉靜如水。
“誰?你在說誰?”我為他的詭異舉動而后背冰冷,似乎有一股刺骨的寒意緩緩浸潤過來。
“你看不到?那位偏執狂的元首就站在我們前面,我要去問他,到底什么是歷史的宿命!”他貼近鏡子,雙臂平舉,鼻尖直碰到鏡面上。
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手背上的汗毛忽的倒豎起來,但我一瞬間仍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舉起右掌,啪的一聲拍在鏡子上。事實上,我也愿意體驗到穿越時空的那種激情澎湃,畢竟自己的血液里也流淌著對冒險的極度渴望。
鏡面平滑、冰冷、潮濕,唯獨沒有我想像中那種瞬間突破表面,探入另一個世界的快感。它是真實存在的,材質或許是青銅,或許是添加了某些獨特元素的金屬合成體,構成的時間可能是夏商周或者先秦、兩漢的任何一個歷史段落,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面實實在在的古鏡,而不是老虎、司徒求是、雷傲白一直描述的“時空穿梭機”。
“老虎?”我試著開口叫他。
他仿佛從困倦中突然驚醒,退后一步,用力揉搓著眼睛:“什么?你在……叫我?”
我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因為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勸說他,甚至懷疑他的腦神經出了問題,才會出現剛剛的幻覺。
“風,他說,英雄創造歷史,水滴石穿,勁風摧山,只要鍥而不舍地去做,在時間的長河里,能夠得到自己夢想的一切。他推動蘇聯解體用了四十年,下一個目標則是二戰中的宿敵,根本用不到那么久時間,初步計算會在二零零七年或者更早——二零零七年?豈不就是現在?”
他抬起右手,向著鏡子做了個“再見”的送別手勢,似乎鏡子里真的有一個什么人正在無聲地遠去。
“你真的看到他?”我盯著他映在鏡子里的影子。
“當然,你看——”他翻開左手,掌心里露出一柄兩寸長的白色象牙手槍。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武器目前全球僅存兩柄,分別珍存在美國、德國各自的國家軍事博物館里。長度恰好兩寸,通體象牙雕成,填彈量兩發,有效射程三十厘米,是那位軸心國元首的絕對最愛。
“這是他送給我的,全球第三柄,雕刻材料并非普通的象牙,而是一種滅絕于四萬年前的亞洲象祖先。你看,槍柄的右下角,刻著那個獨有的萬字?!彼e起槍,向我展示著那個二戰時橫掃歐洲的怪異符號。
我可以確定,老虎身上是不可能預先藏下這樣一柄手槍的,因為它的主要作用是“自殺”而不是“殺敵”,留在他身上毫無意義。
“我要走了——嗯,什么聲音?”他皺著眉,側耳聽著,接下來轉身向走廊的欄桿走過去。我也聽到了一種來自走廊下面極遙遠處的“轟隆”聲,像是隔著密封性極好的玻璃傳來的雷聲。
“是打雷嗎?”我走近鏡子,撫摸著他剛才貼過的地方。
鏡面上還留著他的體溫,但我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其中的秘密。
“嗯?好像有什么不對?風,你來看看,地脈深處出現了一團火,難道這種地方也會有巖漿噴發之類的災難?”
我從鏡子里望著他,他正在手扶欄桿向下眺望。從理論上說,地脈是無窮無盡更沒有“底”或者“頂”的,唯一與地表世界的溝通點就是像空院里那樣的出口。確切來說,它是一條或者是幾條扭結在一起的管子,彎彎曲曲地深埋在地球內部,是不會與地心巖漿有任何溝通的。
既然鏡子里無法發現什么,我轉過身,準備走到欄桿邊上去,看看下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通常情況,人在思考國度的時候,動作總是會不經意地慢下來,所以我抬起右腳的動作非常遲緩,大概這一步從抬起到落下耗費了約一秒鐘。
突然之間,我感覺自己一腳踩空,根本沒有踩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十幾步以外的老虎、欄桿通通不見了,我能感覺到的只有一瞬間的視覺暫留——“他們……好像是落向地底了?發生了什么?地震?火山爆發還是巖漿倒灌?”
那種變化太快也太出乎意料,而且現在我腳下只有不到一雙鞋子的立足之地,需要雙掌用力吸住鏡面才能站穩。
我霍的吸了一口氣,咬中舌尖,發動“兵解大法”,讓自己在最短暫的時間里冷靜下來。剛剛發生的是一次突然的坍塌,如果我向前多走一步的話,此刻也已經跟老虎一起墜落下去了。
前面約十幾米遠的地方,出現了一排高度兩米的舷窗,并且里面亮著一種淡褐色的燈光,如同電力即將耗盡的白熾燈泡發出的光。那些窗戶的造形非常奇怪,是一些標準的等腰梯形,在人類的建筑物外表上是極少出現的。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在到達鏡子之前,走廊外面漆黑一片,舷窗是從哪里來的?”
“老虎——老虎,你在哪里?”我低頭向下望,竟然有十幾排舷窗層層羅列著,寬度一層比一層窄,一直堆疊上來。再向頂上看,舷窗一直向上延伸著,不知有幾十排還是幾百排,總之一眼望不到盡頭。
我感覺這是一幢下寬上窄的巨型建筑物,并且向著我的這一面是一個傾斜的構造,越向上就離開這面鏡子越遠。
“風——”下面傳來老虎的聲音,但尾音拖得很長,只有兩地距離超過三十米以外時才會出現這種聲波延長現象。
“謝天謝地,他還活著!”我松了口氣,費力地垂下頭,但卻無法在如繁星一樣的舷窗叢中找到他的位置。
定下神來之后,我立刻明白了,這是土星人的飛行器正在從地脈里下墜,而鏡子是嵌在地脈外壁上的,所以不會隨飛行器一起落下去。不過這里存在一個無法想通的矛盾,是唐朝來的虬髯客、司徒求是、雷傲白進入鏡子的時間在先?還是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停留在空院井口以下在先?
至少,土裂汗大神到達這里之前,曾先潛伏在埃及沙漠,飛行器是隱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的。然后,能量耗盡后,他遁入地下蟄伏,尋找時機東山再起,直到準備進攻阿爾法的世界。
唯一的解釋就是,土裂汗大神對于“亞洲齒輪”的能量覬覦已久,也早就隱藏在出口以下不知有多久,只是沒有合適的時機發動攻擊而已。就在他的飛行器駐留之時,發生了唐朝人的穿越事件,世上才多了“游俠老虎”這個響當當的江湖人物。
老虎的野外求生技能相當了得,徒手攀登三十米的石壁并不是太困難的事,但最大的問題是,我們無法在這么窄小的石壁上立足,也找不到回小樓去的路徑。因為那些扶梯是處于飛行器的內部,現在飛行器都沒有了,我們已經被死死地困在地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