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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9

1928年1月下旬,除夕夜。

“周翰,我看龐家的女兒生得還好,也在中西女塾讀書,”吳氏想哪有澧蘭生得好,她自己都說不下去,“張家的女兒也不錯,我想著年節里請她們來玩。”吳氏說著沒什么興頭。珠玉在前,哪一個比得上澧蘭!

“上海灘的機會比南潯多,我會自己留意。”周翰說。

“經時最苦分攜,都為伊、甘心寂寞。縱滿眼、閑花媚柳,終是強歡不樂,”

“經國,說什么呢?”陳氏怒斥。

經國趕緊閉嘴,大家都不說話。

澧蘭離開十九個月了,他在煎熬里一天天數日子,牽腸掛肚,擔心她身體,擔心她安全,擔心她移情別戀。澧蘭才寄來七封信,十九個月,七封信!還有四封跟他賭氣!他沒想過,跟他在美國時寄回來的信件數量差不多。他閑時就翻出來看,內容背了個爛熟。其實經國說得沒錯,“待憑鱗羽,說與相思,水遠天長又難托。”

“周翰,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說。”吳氏領他去自己的房間,揮手讓丫鬟、婆子們都出去。

“坐吧。周翰,感情上的事最講究緣分,有緣則聚,緣盡則散。澧蘭已經離開一年半,你該收收心了。”吳氏直接切入主題。

周翰不語。

“澧蘭早晚會有自己的愛人,也許已經有了。你也該為顧家的傳承著想。”

“我不想顧家再有一個像我母親的女人,祖母。”

吳氏猛地抬頭怒視他,“你在指責我?”

“沒有,過去的事總有無奈,誰都沒錯。可我的婚姻,我已經錯了,我不能一錯再錯!祖母。”

“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你知道的。”

“顧家的血脈傳承,還有經國和朝宗。如果我不能跟澧蘭在一起,我只能不孝。”他不信自己等不到澧蘭,媒神已為他們月下結繩,雖仇敵之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逭。

“那么,你在等什么?你母親有澧蘭的地址,你想她,你就寫信讓她回來。她要是不愿意,你就去歐洲找她回來。也許還來得及。”

“我……”周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生意上殺伐決斷,從不猶豫,可面對澧蘭,他躊躇不前。他從前不這樣,他喜歡對澧蘭直逼心靈,他那時干干凈凈,沒做過齷齪的事,滿懷自信。他現在羞愧地不能啟齒。

“當斷不斷,你哪里是顧家的子孫!你去吧!”吳氏嘆氣。

1928年3月,周翰和中國銀行總經理張公權在大華飯店吃飯。席間,張公權告訴周翰南京國民政府新任財政部長宋子文重新設計了公債發行規則,就是:當政府宣布發行一筆公債時,先將這些公債存入認購的銀行,以此從銀行取得現金貸款。政府取走的現金貸款相當于存入債券面值的一半。等到公債公開發行后,銀行可以把債券直接投放到證券交易所進行交易。公債的平均年利息是8.6%,加上優惠的貼現政策,公債的年收益可以達到20%以上。另外,將債券在證券市場上交易,還可以獲得更大的收益。

周翰在心里笑了,好伎倆,一下子讓購買公債變成一個十分誘人的生意,國民政府不用再采取攤派和綁架勒索的恐怖手段來強推公債。宋子文,自己的校友,哈佛的經濟學碩士,哥倫比亞的經濟學博士,他對銀行家們的心思了如指掌,他設計好圈套讓這些自詡為全中國最聰明的人往里面跳。

國民政府有什么能力償還公債?張作霖的“安國軍政府”還在,國家還沒統一,2月份再次上臺的蔣jie shi 勢必還要北伐,僅軍費開支一項就是個巨大的窟窿要堵。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和馮玉祥會一直聽命于蔣jie shi?畢竟蔣jie shi的下野就是李宗仁和白崇禧逼迫的,雙方心中會沒有芥蒂?周翰以為仗還有得打,國民政府哪有錢來支付公債的本息?政府公債將會綁架銀行,使銀行倒閉或喪失自己的獨立性。

周翰此時很慶幸顧家的生意中沒有銀行業務,父親和陳氏當年的保守經營,以及自己全面接手顧家事業后正值北伐,自己的猶豫,反而保全了顧家的資產。周翰立刻決定要轉移在中資銀行里的存款,本來顧氏的錢款大部分也都存在外資銀行里,周翰此次要將無謂的損失減少到零。

同時,周翰亦從公債發行里看到獲利機會。各中資銀行認購公債必有頭寸緊張的時候,他以幫助銀行界的朋友們解決頭寸緊張為由,先于市場購入公債,也許他付出的資金要高于債券面值的一半,他總會和他的朋友們談定一個雙贏的價格。等公債公開發行后,他就將手中公債悉數賣掉獲利。他告誡自己不要貪婪,公債買賣占用的資金不要太多,而且要緊盯時局。相較他的銀行界朋友們,他擁有絕對的自由,他有權決定買或不買。

1928年7月,兩個女孩兒的夏季旅行選在西班牙。澧蘭的信敘述了她們的旅行:她們去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拜會戈雅、委拉斯開支、希羅尼穆斯.博斯;去科爾多瓦看大清真寺;去峭壁上的白色小鎮龍達看斗牛士們的朝圣地……她最喜歡塞維利亞的小巷和廣場——色彩斑斕的建筑,果實累累的橘樹,摩爾人風格的藍色瓷磚鑲嵌的噴水池,耀眼的陽光,墻壁上躍動的光和影,一切都令人感到慵懶和安寧。

“他出生在塞維利亞,一座有趣的城市,那里出名的是橘子和女人——沒見過這座城市的人真是可憐”這是歌劇《唐璜》的唱詞。她們去看弗拉門戈(Flamenco),舞臺不大,樂者、歌者各一,三、兩舞者。歌者一把蒼涼的嗓子,眉頭緊皺,表情憂郁憤懣,歌聲嘶啞、神秘而感傷。吉他清麗又激越。舞者秉持了吉普賽人的自由隨性,舞姿熱情、奔放,同時也展現憤怒、哀傷、隱忍和爆發。從擁有到失去,從欣喜若狂到萬念俱灰,從痛恨到嘲諷到冷漠高傲,方寸之間演繹喜悅悲辛。中年男子的舞姿剛健利落,因為深諳人生的洗練,所以更具觀賞性。

居然能看出男人比女人跳得好,周翰皺了皺眉。陳氏和弟妹們都瞧他一眼,經國更是把手放在哥哥肩上安撫他,周翰的妒性深入人心。

她們去塞維利亞大教堂,融合了yi si lan 教和基督教雙重風格的建筑。教堂里還有哥倫布的靈柩,象征著西班牙四古國——卡斯蒂利亞、萊昂、納瓦拉、阿拉貢——的騎士塑像抬起哥倫布的石棺。

澧蘭說她雖然不信教,如今到了人家的圣地要保持一顆敬畏神靈的心,之前在羅馬圣階教堂因自己胡作非為受到莫大的懲罰。

圣階教堂保存著耶穌基督受難前進入羅馬總督衙門受審而走過的28級臺階,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把它從耶路撒冷運回羅馬。虔誠的基督教徒們以跪拜的方式爬上圣階以緬懷耶穌的受難。

她一時興起慫恿清揚一起爬上去,豈料那些信徒們每爬一級臺階都要念一段長長的禱文,身前身后都是虔誠的信徒,上下不能。結果只好在信徒們的裹挾下一階一跪一祈禱地拜了一個多小時才下來,在中西女塾未竟的祈禱課業這次一并完成。28極臺階!她永遠忘不了這數字,她一級一級數著來的。夏天只穿著薄薄的裙子,區區28級理石臺階幾乎令她們跪碎了膝蓋,有些事非有虔誠的信仰而不能做。她下來后一個勁地給清揚道歉,好在清揚寬和,一笑了之。

“調皮的孩子!”陳氏笑著說,弟妹們都笑倒了。

周翰又好笑又憐惜她,他要是在場,一定替她揉揉紅腫的膝蓋。他還記得澧蘭來月事時,第一天總是肚子疼,“求求哥哥給揉揉。”她嘟著嘴,微蹙著眉,抱著他胳膊嬌聲哀求,軟媚著人。周翰心里潰不成軍,他就把她摟在懷里,手撫著她小腹,替她暖著腰,常常一抱一個下午。“有哥哥在,就不用暖水袋了。”澧蘭喃喃道。周翰想得出神。

黃昏時,格拉納達街頭有人彈奏《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吉他大師弗朗西斯科·塔雷加的名作。整個曲子大幅度采用輪指技巧,有珠落玉盤的感覺。她們去參觀阿爾罕布拉宮,中世紀摩爾人在西班牙建立的格拉納達王國的宮殿。城上城下,摩爾人和基督徒爭戰了百年,哥倫布正是在城下卡斯蒂利亞女王的營帳中揭開大航海的序幕。多年后,航海家移梓塞維利亞——昔日西班牙和美洲貿易的良港。

周翰明了自己為何只愛澧蘭,其他女子他從不放在眼里,因為沒有女人會有澧蘭的才學、情趣和眼界。尋常富家女子到了歐洲,大概是逛不完的商店,買不盡的名品,參加不完的舞會。澧蘭一概沒有,她只往來于教堂、王宮、博物館、音樂廳和歌劇院間,欣賞千百年來薈萃的藝術之作。

她們去巴塞羅那只為安東尼奧·高迪的建筑。可是圣家教堂和奎爾公園她們并不喜歡,米拉之家和巴特羅之家只能看看外表,不能進去一覽究竟。高迪盛名在外,在清揚和她看來不過是喜歡幻想的小孩子。

周翰向來喜歡澧蘭的坦白,不掩飾,不矯揉造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怕全世界都叫好,只要她不欣賞,她就說出來,絕不從眾。

她和清揚去吃墨魚飯,用墨魚汁和米飯一起煮的加泰羅尼亞的風味,飯里還有墨魚塊。很美味,可把牙齒都染黑了,兩人對著笑。日本從平安時代到江戶時代的貴族女子將近成年時要染黑牙齒,以此為美,簡直無法理解。

澧蘭信里未提到的事,馮清揚都告訴了顧周翰。

她們坐在遮陽傘下,喝著啤酒,就著醋橄欖、生火腿、奶酪、Tapas,清揚感覺人生太愜意了。澧蘭看著安達盧西亞的藍天和艷陽照耀下的有著摩爾人建筑風格的小廣場發呆。光滑的、像鏡面一樣的石板路向四處漫射太陽的光,街巷中彌漫著曬干的花草香氣,絢爛的光線點燃建筑上的色彩,這是個明晃晃的午后。

“在想什么,澧蘭?”

“我不記得在哪里看到這句話,人生本無寄,心安是歸處。我也許會在安達盧西亞終老。”

“為什么?”

“陽光真好,照得人暖和和的,很有治愈力。”

“暖和?”驕陽炙烤著一切,她們晾在天臺上的衣服一個時辰就干得透透的,她居然說暖和!

“嗯,心里的不快樂好像消失了,或者暫時忘卻,只要在這艷陽下。”

怪不得澧蘭把整個后背曝在烈日下,清揚想,她剛才還問澧蘭熱不熱。

“弗拉門戈、摩爾人的嘆息、哥倫布、卡門、唐璜、費加羅、橘樹、瓜達爾基維爾河、阿爾罕布拉宮......很好!如果有機會,你來看看我。”

“看你嫁一個碧血黃沙中的斗牛士,生一大堆孩子?”清揚忍住心中的酸楚。

“怎么會?我一個人!也許收養個孩子。”

清揚想顧周翰究竟傷她到什么程度,使她只想著要一個人孤獨終老。

心安是歸處,澧蘭想,她的心安之處在周翰身邊,可惜周翰不愿與她一起。慢慢地,她的眼里就溢出淚來,清揚看見了,“英國太陰冷,連心也變得潮濕,”澧蘭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在安達盧西亞的驕陽下曬曬我的心。”她又笑笑。她雖忍住眼里的淚,但淚早就在她心上洇暈開來,她的心已被淚浸漬了。

想念一個人久了會重逢嗎?我很想你,周翰!想再見到你!

清揚忍不住當天就給顧周翰發了電報,她發現顧周翰很樂意及時了解澧蘭的情緒變化,他從不在意錢。

在安達盧西亞一個人終老?他絕不允許!她必須和他一起老去,他們一起吹滅的龍鳳燭。至于在哪兒無所謂,只要澧蘭喜歡,去哪兒都行。

曬心?周翰看著電報,發了半天呆,他要用愛焐熱她的心、烘干她的心,不管耗時多久,哪怕用一生!他伸手到西服內兜里摸出個樣式簡潔的香囊,湖藍色的底子,一面是“同心并蒂”,一面是“出入平安”的字樣,澧蘭親手繡的。他從香囊里拿出他們的同心結發,放到嘴邊親吻。“儂既剪云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澧蘭一邊綰發,一邊念叨的小樣子宛在眼前。

從前在美國時,他把香囊放在箱子里,時常拿出來看。他不敢隨身攜帶,怕不小心弄丟了。澧蘭離開他后,他就一直帶在身邊,睡覺時他就把它放在枕下,起床后,他就把它鄭重地揣在懷里,這是他每天的儀式,他怎么會弄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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