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畜司，陳希又待了一會兒，因為一般老師傅們此時正在給他做匯報，不過農桑問題向來不是他的長處，所以也只是簡單的聽聽，然后就吩咐主官農畜司的徐輝自行安排。

出了農畜司的大門，身后還跟著農畜司的一眾頭頭腦腦，陳希正待翻身上馬返回墩堡，結果一人卻急匆匆的來到了他的跟前拱手拜見。

“陳大人，小人有一言需直諫大人！”

來人身形消瘦穿著一件灰褐色直綴，頭上戴著幞頭，腰間纏著一條洗得發白的布帶配合著腳底一雙破舊的步履，讓整個人在這不是旗丁屯兵就是老農的黑木旗內看起來少了許多行伍間的氣息，卻多了許多書卷的味道。

“你是何人？在何處任職？”李陵一把將來人擋在外面，自己站在這人的面前質問起來。

“還請大人原諒小人的唐突，小人姓譚名宸，表字鴻豫，現添為農畜司書記官。”

“哦，聽你言談，似乎讀過幾年書？”

陳希一聽便明白這個人是黑木旗為數不多的讀書人，想到最近屯兵分不清左右的事情，他已經將掃盲工作提到了日程之上。

最近他要命人編寫一套掃盲教材，全面應用到莊園的流民以及各個旗丁屯兵身上，但黑木旗上過私塾的倒是有，不過大多都是上了幾天就輟學了，比起那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也就好那么一點點。

而在梁國這個重文輕武的國度，自己身為武夫的西營指揮使，也很難招募到讀書人，再加上黑木旗地處偏僻，也沒幾個讀書人愿意到這里來謀生。

這就給掃盲工作帶來了不少的麻煩，現在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正經的讀書人，那可得好好利用。

“回大人話，小人確讀過幾年書。不過歷考二十余年，原有的畬地皆出讓與人，但仍無法通過，不得已才到這農畜司兼任書記官，說來也不怕大人見笑，如今小人依舊不過是一童生爾。”

根據陳希的記憶里，凡是習舉業的讀書人，不管年齡大小，未考取生員（秀才）資格之前，都稱為童生或儒童。

眼前這人看起來至少也有三十一二歲，聽他言語所及，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備考，甚至把家中留下來的土地都給賣了，換了銀兩專心備考，只為賭一場大的，然而命運終究錯付了他，依舊沒有通過考核，這日子揭不開鍋了才不得已來農畜司做了一個書記官。

言語之間依舊保留著那么幾分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風骨，而且這人言談中只稱呼自己為小人而不是卑職，顯然只是懾于陳希的官位而不是拜服于陳希的能力。

不過這些虛名陳希壓根不在意，只要人盡其用就好。

于是他笑道：“哎呀，沒想到咱農畜司還是臥虎藏龍吶，不知譚書記官有何事要與我所言啊？”

譚宸看了看周圍隨即低聲回道：“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大人屏蔽左右。”

“你這讀書人好不講道理，這里在座的人那個不比你職位高，卻好似你要說的我等皆不能聽似的？”

就在譚宸說完，農畜司內的一人便出生呵斥起來，顯然對于譚宸這樣的舉動十分的不滿。

“大人，譚某所言并無私心，只是的確事關重大，不能令第三人知曉！”

譚宸聽罷臉色一緊，似乎也被對方的言語給刺激到了，身子往后縮了縮，這些農畜司的師傅他經常接觸，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他這小身子骨還不夠對方捏幾下的，但這事情必須要說，所以他再次拱手拜了下去。

“李陵，選個安靜的屋子，你在門口守著。”

“是，大人。”

李陵找農畜司的人尋了一處偏僻安靜的屋子，待陳希與那譚宸二人進入之后，直接將大門合上，一個人站在了大門處警戒，二十步外農畜司的幾個頭頭腦腦此時依舊是一副憤恨的模樣，似乎在想著等陳希走后如何炮制譚宸。

“好了，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何事要講與我聽？”

陳希坐在椅子上，吹了吹茶盞上的茶沫一臉鄭重道。

譚宸扯了扯身上漿洗得有些發白的衣物，稍微整理了衣冠之后這才開口說道：“大人，據小人這些時日觀察，大人又是設置兵務司編訓屯兵增強武力，又是建立了莊園積極解決周圍失地流民的問題收買人心，這種種行為不知大人作何解釋？”

“沒什么解釋，怕死而已。”

“呃.....”

聽得陳希如此輕描淡寫的回答，譚宸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他的觀察，陳希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超出了一個西營指揮使的職責，又是編訓新兵又是招募流民開墾荒地，聽說還設卡攔截各路商旅收取商稅大肆斂財。

這種種跡象，按照他熟讀經史理解，陳希定然是做好了反叛的想法，就算不反叛至少也做好了對抗梁國朝廷做那割據一方山大王的準備。

自己方才那番言論其實就已經跟攤牌差不多了，若是尋常人聽到了只會受到刺激，要么一刀砍了自己確保事情不會敗露，要么就花些錢財收買自己。

但他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第三種選項，只是怕死而已。

短短四個字，就包含了所有的內容，是啊，不管是編訓新兵還是招募流民開墾荒地，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增強實力嗎？為何要增強實力啊？因為怕死而已。

沒有什么大是大非的借口，就是最單純的原因。

這樣的回答讓譚宸不知該如何接話，他矗立在原地，一副頹然的模樣久久不能釋懷，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經史篇章，但這些篇章皆無法給出他合適的答案，此時此刻，那短短的四個字就像是一柄大錘狠狠的敲擊在了他的心扉，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陳希此時也是看了一眼這個屢考不中的老童生，原以為會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收獲，沒想到還是那幾樣，頓感無趣，看其現在這副無所適從的模樣，陳希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但就在這時，頹然中的譚宸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芒，整個人的神態隨即發生了改變，再次開口時仿佛換了一個人。

“大人，卑職有一言，那兵務司張隊正所提之二三問題，若想徹底根除還需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