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城竟有織田家的人出沒？“密偵司幽州司主管云威展開密信，指節驟然收緊，眉宇間閃過一絲厲色，“與朝廷的交易時日未至，他們怎敢......“

他驀地收聲，目光如刀鋒般掃向靜立一旁的屬下。喉結滾動間，生生將怒意壓回胸腔。“北方軍團現駐何處？“聲音里淬著冰碴。

“回、回稟大人，“屬下垂首應答，后背已沁出冷汗，“謝世子方才剿匪歸來，正于大營休整。“他深知這位上司的雷霆之怒，答話時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云威猛地將密信拍在案上，“啪“的一聲脆響，上好的檀木桌案竟被這一掌震出數道蛛網般的裂痕。

“即刻啟用閑棋——書生。“他指尖輕叩案面，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至于北方軍團...“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謝瀟那點本事，不過是仗著代國公那些門生故吏在朝中替他撐腰罷了。“

俯身拾起散落在地的奏折時，云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傳令下去，謝瀟那邊給我盯死了。“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摩挲著，“必要時...聯系陸鎮安。“

最后幾個字說得極輕，卻讓跪在地上的心腹渾身一顫。誰不知道陸鎮安是天子埋在軍中的暗樁？主管這是要...

“諾。“心腹深深叩首，額間已沁出冷汗。退出時，他分明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像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

這一日，策馬引著陸鎮安向北境軍團東駐地行去。

謝瀟突然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在蒼茫暮色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剪影。“鎮安初至燕地吧？“他聲音低沉，馬鞭遙指遠方，“此地乃陛下龍興之處，當年...“

話音未落，一陣裹挾著砂礫的朔風呼嘯而過，卷起層層草浪。幾只寒鴉驚起，在血色殘陽下盤旋嘶鳴。陸鎮安瞇起眼睛，只見無垠草原如怒海般向天際鋪展，枯黃的草莖在風中劇烈起伏，發出金戈鐵馬般的肅殺之音。

“看那處丘陵。“謝瀟忽然壓低嗓音，馬鞭輕點西北方向。陸鎮安循著望去，在暮靄沉沉的地平線上，幾座殘破箭樓如同折斷的劍戟，倔強地刺向蒼穹。“隆武三年冬，陛下親率三百玄甲鐵騎在此設伏。“謝瀟的聲音混在風里，“那一戰，北狄萬人大軍埋骨于此，血沃荒原三載不腐。“

陸鎮安不覺握緊韁繩，座下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此處緊挨著漠北草原，朔風裹挾著細碎的砂石拍打在臉上，隱隱作痛。恍惚間，他仿佛聽見風中傳來當年的喊殺聲，看見枯草間閃爍的刀光。

謝瀟突然勒轉馬頭，鐵甲在暮色中碰撞出鏗鏘之聲。他目光如炬，直刺陸鎮安眼底：“那些蠻子的血早就滲進泥土，滋養出最頑強的野草。“戰馬不安地刨著前蹄，濺起帶著鐵銹味的泥土，“就像某些往事，看似湮滅...“他俯身抓起一把沙土，任其在指縫間簌簌滑落，“實則深埋在這片土地之下。“

遠處殘陽如血，將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而猙獰。謝瀟忽然輕笑一聲，聲音飄忽似草原上的游魂：“武將的至高榮耀，當如衛霍封狼居胥...“他抬手遙指北方，袖中鐵甲相擊，“可古往今來，多少豪杰埋骨于此？“

陸鎮安順著他的指向望去，只見暮靄沉沉中，幾座荒冢隱約可見。謝瀟的馬鞭突然凌空劈下，驚起一群食腐的禿鷲：“三年前，燕陽侯父子率五千精騎出塞，就葬在那片草甸之下。“他轉頭凝視陸鎮安，眼中跳動著詭異的光，“你猜，是北狄的刀快，還是...朝中的算計更毒？“

最后一句話混在突然呼嘯而過的北風中，幾不可聞。陸鎮安背后倏地沁出冷汗，卻見謝瀟已縱馬沖向荒冢，黑色的披風在身后獵獵作響，宛如招魂的幡旗。

陸鎮安望著謝瀟陰郁的側臉，斟酌著開口道：“世子其實不必多慮。“他故意讓馬匹靠近半步，壓低聲音道：“您即將尚配公主，這是何等殊榮？陛下連最疼愛的掌上明珠都許給了您，圣眷之隆，朝野皆知啊。“

見謝瀟依舊沉默，陸鎮安又輕聲道：“聽說陛下特意將御用的金雕弓賜予世子，這般恩寵...“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就連代國公當年，也未曾得此殊榮。“

草原上的風突然轉了方向，將謝瀟腰間的玉佩吹得叮當作響。那是御賜的龍紋佩，與公主的鳳佩本是一對。陸鎮安瞥見謝瀟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又補充道：“北疆戰事雖緊，但陛下既然允了這樁婚事，想必對世子另有重用。“

遠處傳來蒼涼的號角聲，謝瀟終于開口，聲音卻比北風更冷：“陸大人以為，這樁婚事真是恩寵？“他猛地扯動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還是說...“鐵甲在暮色中閃過一道寒光，“另有所圖？“

漠北草原的朔風如刀，卷起層層枯黃的草浪，一直翻滾到天地相接的盡頭。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壓垮遠處起伏的丘陵。偶有幾株倔強的白草挺立在風中，莖稈上結著晶瑩的霜花，在暮色中泛著冷冽的光。

一彎殘月早早掛上天幕，像被風沙磨蝕的彎刀，散發著慘白的光暈。成群的烏鴉在低空盤旋，發出嘶啞的鳴叫，時而俯沖下來啄食雪地里凍僵的野鼠。

遠處，幾座被風蝕得千瘡百孔的烽燧臺孤獨矗立，宛如戰死的巨人骸骨。

極目北望，地平線上涌動著鉛灰色的雪云，預示著又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枯草叢中不時閃過野狼幽綠的眼睛，在暮色中明滅不定。

一條凍僵的河流如銀蛇般蜿蜒穿過草原，冰層下隱約可見暗流涌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聲。

風掠過干枯的蘆葦叢，發出類似箭矢破空的尖嘯。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般的血腥味——不知是來自獵食的狼群，還是多年前那場大戰滲入土壤的痕跡。在這片荒原上，連呼嘯的北風都仿佛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