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洛夫像要爆炸了的火藥桶一樣，腦后的傷疤變得紫紅，狂怒得不能自己。他一掌拍向茶幾，“啪”地一聲，震得茶具一起跳了起來，發出凌亂的脆響，隨后不自主地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像似要冒火的眼睛四處尋找著什么可以破壞的東西，以發泄他胸中的怒氣。

此時的列別杰夫筆直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平時在將軍面前可以隨便說說笑笑，但是在他生氣的時候絕對要小心，否則就會招來雷霆般的咆哮。

奧洛夫指著他面前的公文包說：“這里面的公文袋不但被打開過，里面的頁數都放顛倒了。沒想到，沒想到，她真的就是。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盜竊機密，我們是不是太寬容了？”

列別杰夫注意著將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不是寬容，我們是在故意給她一個暴露的機會，將軍同志，我們是為了掌握確鑿證據一直在進行著偵察，從目前來看，將軍同志的計劃已經成功了，我們所掌握的證據已經充分證明達尼亞·安德列耶夫娜·斯托羅尼科娃就是隱藏在我們內部的間諜。我認為，到現在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沒有出現任何紕漏。”

奧洛夫嚴厲的目光盯著自己的副官，似在思量著他的答案是否正確，好一會才臉色漸漸地緩和下來，頹喪地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地說：“是的，是的，瓦利亞，你說得完全正確，是這樣的……”

顯然，他盡管參與了對達尼婭的偵察工作，還是很難接受達尼婭是個間諜這個事實。現在聽列別杰夫這樣說，他不能不同意了。他對列別杰夫的話總是能聽得入心入耳，是由于他對自己的副官十分欣賞，甚至可以說是喜愛，這不僅是因為這位副官有著特殊的經歷，還因為他們共同冒過槍林彈雨，與德國法西斯進行過殊死的戰斗。

瓦連京·格奧爾吉耶維奇·列別杰夫原本是當時蘇維埃聯邦國家安全總局（其前身是契卡）下屬的情報偵察學校學員，學習的科目有偵察、反偵察、電訊、爆破、擒拿等，學制為五年。但是在抗擊德國法西斯的二戰中，由于蘇聯軍隊的戰斗人員大減，急需補充，列別杰夫沒有畢業就應召來到了前線。

一次蘇聯軍隊開始越過邊界發起反攻，奧洛夫率領的坦克旅掩護著陸軍的部隊前進時，在與波蘭接壤的一個邊境小鎮遇到頑強的守敵，部隊在沖鋒的半途中，左前方隱蔽的敵人突然襲來猛烈的炮火，立時十余名蘇軍戰士被炸得血肉橫飛，有兩輛坦克也起火趴窩不能前進了。

奧洛夫當機立斷，調轉方向，迎著敵人的炮火帶領自己的坦克旅向前沖去，因為不踏平敵人的炮陣，前進的隊伍就會一直在敵人炮火的覆蓋之下，帶來更大的傷亡，也無法進行后續的戰斗。

當他們沖進敵人炮陣，橫沖直撞地撞翻壓扁火炮時，奧洛夫從瞄視口向外望去，看見一個身材頎長的蘇聯士兵正在坦克前方三十米處，立姿舉槍射擊，只見正在逃跑的德國炮兵們，在他的槍下幾乎是槍響人倒，一槍一個，百發百中。奧洛夫欣賞著他那優美帥氣的身姿，瀟灑精準的槍法，看得簡直是如醉如癡，忍不住地鉆出炮塔，向他大聲喊道：“喂，小伙子，槍法不錯啊，這一會你打死幾個了？”

小伙子回頭朝他燦爛地一笑，轉過去又是一槍，撂倒一個以后才說：“不多，四個。”

奧洛夫越看越喜歡，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一邊射擊一邊說：“列別杰夫。”

奧洛夫又問：“你們師長是誰？”

列別杰夫瞄準又一個德國兵，扣動扳機后說：“葉留科夫。”

從此列別杰夫的影像再也不能從奧洛夫的腦海中抹去，隨著時間的逝去當時列別杰夫射殺敵人的影像反而越來越清晰。戰爭結束后，已是將軍的奧洛夫被調到遠東司令部，奧洛夫提出的一個條件就是向已經擔任軍長的葉留科夫要人，讓列別杰夫擔任自己的副官，雖然幾費周折，但是辦什么事都要堅持到底的奧洛夫一直不放棄，最后終于如愿以償。

在外人的眼中，列別杰夫是個很陽光的樂天派，終日把笑容掛在臉上，不知道什么是愁的樣子。然而出道于情報偵察學校的列別杰夫，內心卻是敏感而又細致。他和達尼婭的關系表面上看很融洽，經常打情罵俏地互開玩笑，但是他發現，達尼婭一直在和自己保持著距離，而且她從來不會放過對自己甚至是奧洛夫將軍譏諷嘲笑的機會，總有點含著敵意的感覺。

這使得列別杰夫心里很不舒服，這樣的感覺次數多了，自然引起了他的警覺，開始深入細致的觀察。

在海拉爾的呼倫貝爾飯店時，他發現達尼婭趁用餐時間，回到奧洛夫將軍的房內一個人呆了較長時間，他就曾跟了過去，并開玩笑地以托爾斯泰《復活》中聶赫留道夫的口氣稱達尼婭為娜達莎，讓她開門。殊不知，當時躲在屋內的達尼婭正在把奧洛夫房間的鑰匙按在蠟模上，同時發出咯咯地嬌笑，虛以應付，這不能不讓列別杰夫的腦中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之后的李紅軍請他們調換房間，又之后的李紅軍等人將海拉爾的敵特幾近一網打盡，列別杰夫將這接連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進行分析，他已經毫不懷疑達尼婭是個間諜了。

他將自己了解的情況和判斷報告給奧洛夫時，將軍甚為震驚，作為一名高級將領身邊竟多年潛伏著一個間諜，這是一種嚴重的失職，更是奇恥大辱。然而奧洛夫又深為懷疑，這么多年來他從未發現達尼婭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特別是多年來達尼婭像女兒一樣對自己體貼入微，照顧得十分周到，他不敢想象達尼婭離開自己，他會多么地寂寞和失落。殊不知，達尼婭來中國之前是首次接受中情局的任務，在此之前，她從沒有被中情局啟用，這就難怪奧洛夫沒有發現她的任何破綻了。

奧洛夫想找機會親自證實列別杰夫的判斷，于是便在伊莉娜舉行晚宴時給了達尼婭去取煙斗的機會，又給了她去買煙絲的機會。奧洛夫期待著一切都不要發生，但是事實正好相反，他的公文袋里的文件被翻找過，顯然是被拍照過了。鐵的事實證明，列別杰夫的判斷完全正確。

“去，把她給我叫來。”奧洛夫冷靜了下來，挺直腰板，大聲對列別杰夫說。

列別杰夫遲疑了一下，說：“我已經去過了，她沒有在她的房間里。她可能……可能是已經逃跑了。”

“什么？”奧洛夫倏地站了起來，怒火使他臉后的傷疤又變成了紫紅色。在戰場上他是一位果決的指揮官，但是現在他卻有些不知所措了。

過了好一會，列別杰夫用試探的口氣說：“我們是不是把事情通報給中國同志，這當然讓人有些尷尬，但是要想抓捕已經逃跑的達尼婭，沒有中國同志的幫助，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

奧洛夫猶疑起來，這畢竟是家丑，怎能外揚。列別杰夫知道將軍的內心想法，接著說：“達尼婭取煙斗進你房間時候，不只是我一個人在跟蹤她，我看見了中國的同志林美娟，也發現還有一個中國同志在暗處跟蹤，我猜測那人應該是李紅軍，這說明中國同志也已經在懷疑達尼婭了。鑒于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是向中國的同志通報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如何與中國的同志進行合作。”

奧洛夫頹然地坐了下來，沉默了好久終于同意了列別杰夫的意見，說：“好吧，好吧，瓦利亞，那么你就去請中國的李紅軍同志吧。”

不一會的工夫，李紅軍和郭思維跟著列別杰夫走了進來，見了奧洛夫將軍，李紅軍啪地立正敬了一個軍禮，說：“報告將軍同志，李紅軍奉命前來向你匯報。”

奧洛夫也回敬了一個軍禮，客氣地說：“坐，請坐。”但是坐下后他卻不知怎樣開口，這位鋼鐵將軍這時竟特別地難為情，對自己秘書的情況難于啟齒，只好求援地看著自己的副官。

列別杰夫非常理解處于糾結的長官，便代替說：“我們請李紅軍同志來是要通報一個重要情況。”接著就把達尼婭的疑點一一做了介紹，最后下結論地說：“種種情況說明，達尼婭是一個在逃的間諜。”

李紅軍開始還鎮定自若地聽著，但是后來聽說將軍公文袋里的文件已經被達尼婭翻拍走了，不禁大驚失色，這樣的話就說明空投特務與達尼婭里應外合，已經達到了他們的目的，而自己的這個警衛行動小組卻是辛苦地空忙一場，一敗涂地。

李紅軍臉色慘白地失聲問道：“這么說，那份文件已經讓她拿走了，而且人也不知道下落？”

列別杰夫看出他的誤會，連忙解釋說：“李紅軍同志請不要誤會，事情并不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樣。實際的情況是，達尼婭拿走的那份文件是假的，是將軍同志為了考驗達尼婭，故意放在公文袋里的。”

奧洛夫補充說：“所謂的文件是沒有的，真正的計劃都在我的腦子里，而且需要與許光達司令員共同研究后才能最后敲定下來。”

李紅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幾乎是用一種感激的目光向

奧洛夫將軍投來，說：“將軍同志真是太英明了，有你們的合作，我們一定能夠全殲這些狗特務，順利到達BJ，勝利地完成任務。”

奧洛夫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是很快又逝去了。對于自己這個專家小組出了間諜，李紅軍不但沒有絲毫指責和不滿的意思，還對自己的做法大加贊揚，這使他大大減輕了精神上的壓力。

就在這時候，林美娟表情嚴肅地敲門走進來，遞給李紅軍一份電報說：“咱們給許司令員發電請求蘇聯方面幫助調查達尼亞，對方很快回了電。”

李紅軍因為正在與奧洛夫將軍談話，把電報拿在手里，沒有馬上看，林美娟便催促說：“你快看看吧，這份電報挺重要的。他們轉來的是蘇聯遠東軍區的電報，那里破獲了敵人一個針對朝鮮戰爭刺探蘇聯動向的間諜小組，審訊時他們交代了小組的成員，其中有達尼亞·安德列耶夫娜·斯托羅尼科娃。在搜索他們的住所時，發現每個人都有<蘇聯內亂史>這本書，顯然這是他們互相聯絡的信物。”

聽她這樣一說，李紅軍迅速看了電文，然后交給了郭思維，讓他翻譯給奧洛夫將軍。

由于這份電報只是印證了人們剛才的判斷，大家心里反而更踏實了，更堅定了行動的決心。

但是，這仍使奧洛夫將軍憤怒得頭上的傷疤變得紫紅，他顯然在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向李紅軍問道：“那么你們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針對達尼婭的計劃？我希望了解這個計劃。”

李紅軍謙虛地說：“是的。我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特請將軍同志指正。”

于是，李紅軍就把自己擬好的計劃毫無保留地進行了介紹。擔任翻譯的郭思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戰前部署，他沒想到，這么年輕的李紅軍竟是這樣的老謀深算，有這樣的精思妙想，他一邊翻譯一邊興奮得熱血沸騰，臉色通紅，對李紅軍從心里感到贊佩。

奧洛夫和列別杰夫更是以贊賞的目光看著這位年輕的中國軍人，然后，奧洛夫以一種不可推拒的口吻堅定地說：“我和列別杰夫完全支持你們，我們也要參加這次戰斗，因為清除叛徒是我們必須承擔的職責。”

列別杰夫立即表態說：“是的。我們要和你們一同戰斗。”

李紅軍為難起來，他們要參加進來難免會有危險，而自己的責任就是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因此勸阻說：“將軍同志，請相信我們會很好地完成這次的任務。為了你的安全，請你不要……”

郭思維把他的話剛翻譯一半，奧洛夫便臉色如鐵地打斷說：“我現在不是將軍，我現在是戰士，我一定要親自清除背叛國家的叛徒！”

見李紅軍遲遲地不回答，列別杰夫說：“請李紅軍同志放心，我一定會確保將軍同志的安全。”

李紅軍看出，這位將軍作出的決定絕難改變，只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