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啦銀兒鎖，銀啦銀兒嗦，那羊鵲叫啊捎著鶯鴿啊……妹娃要過河，是哪個來推我嘛？我來推你啊！艄公你把舵扳吶妹娃我上了船……”哼著歌的溫芷仿佛在彩虹橋下輕快擺渡，橋那邊不單是回家的路，更像是開啟了通往好夢的路一樣。

感覺自己如同那被放飛的籠中鳥，在迷霧中跌跌撞撞，一直尋找，一直尋找，突然間欣喜的找到了歸巢的方向。

喂喂喂，你倒是嘚瑟個啥呀？原來起碼大小還算是個老板，現在去干這個，不怕丟人嗎？難道你沒聽到嚒！幾千年前的孟老夫子躺在云端，都快笑掉大牙嘍！你不會天真到忘了吧，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彎腰拿拖把和躬身提筆練書法，這兩者本就天差地別，怎么可以相提并論噢，就像眉毛和腿上的汗毛能一樣么。

似乎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在歌聲的旋律線外，死勁的敲打著溫芷的腦門子。

“是嘛！他要笑就讓他笑個夠唄，都笑了幾千年，都不嫌累嗎！汗毛和眉毛是不一樣，長在身上不同的位置，或許各自都有各自的作用，不能因眉毛少，就物以稀為貴，汗毛多就不值錢，拿拖把和握毛筆在本質與靈魂上又有什么區別呢？那是孟老夫子打頭界定了它們的貴賤嗎？”

“嗯——至少，至少世俗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約定俗成而已呀。”

“是啊，世俗的眼光就像繞指柔，作繭自縛的我在家里已經困守了幾個月，除了全職家政，還是煮飯，洗衣，做衛生，不也離不開拖把，整個生活也沒有規律，和社會脫節，出門走路都找不到北，犯暈，自己跟自己貼上過期的標簽，就這么宅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時間長了，真覺得從頭到腳都會悶出毛病，那什么海默爾綜合征肯定會提前找來報道，再出個門就會把自己給弄丟，這就是遵從社會常規的好處嚒！人，還是社會的人，他們需要群居，交流，不是孤獨的獅子，人生而孤獨，其實又最怕孤獨。所以幾個月前，我猶豫再三，還是放低姿態，怯怯的走進過一個小餐館，可人家一口將我拒絕，就在他們常年貼在門上的招聘啟事前，當時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個無地自容的尷尬，現在似還在眼前嘍，怕丟人，還是丟的一點不剩。”

“但，但你兒子他們不都說過，你幾十年都沒上班，現在職場可是不好混的呦，你想過自己能適應嗎？”

“就是啦，不試試看，怎么知道適不適應呢！在家也甩不開拖把，在外頭既可以看人生百態，還有得錢可以賺，這等利大于弊的事何樂而不為呢！等于用汗水可以購買到存在感，付出一些汗水，即可刷新自我的價值觀，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靠勞動，都離不開雙手。為什么用汗水改善自己的生活，偏要從門縫里看扁它呢？為什么自主選擇生活的權利，非得交給世俗的偏見噢！我只是為五斗米折腰，并沒有低下驕傲的頭，誰說看不起錢，那不是種太過虛偽的假清高么！為了這份假清高，餓肚子值得嘛！”

“咋呀，看來你變了，什么時候成了反傳統的戰士啦！”

“這，其實都是生活所迫吧，即便自己現在有勇氣走出這一步，那也是前后思量過好久的，因為老缺錢嘛，這個現實問題，每天都必須面對嘛，生活哪里哪里不都少不了錢嚒，所以，不必把自己定位成仙似的，誰又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呢，要說不為錢去上班，恐怕真是自己都不信，那種假清高的姿態做給誰看，誰也不相信。再加上咱這早就過了保質期，雖然藝多，卻不養家呦，自然沒有什么機會，也沒有什么可以走的路能選呀！那個錢就總是如同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拿不著。所以嘛，也只能用錢這個實實在在的數字，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啊，提醒自己過期了，也照樣可以證明自己，創造價值。至于丟不丟人，得自己說了算，其他就沒空管啦。或許每個人都是生活的斗士，既然不能躺著活，那就站著生唄。”

“就算你道理再大，可你也沒法顛覆世俗，改變不了現實，它就像無形的大山壓在你我他每個人的的頭頂，由不得你抗不抗，也由不得你認不認。”

“那這回我就只能傲嬌一下，放低身段作自己一回，任性走自己選擇的路啦。咱也不等什么艄公來扳舵，我自己來搖槳擺渡，自己過河，不論結局如何，我都認了。”

“那就祝你好運嘍！好像聽你說，你們家還有那兩父子站在豆腐上，笑著看你能撐多久，會投降呢！”

“每個人也只能站在自己的位置說話，我也是不得不舍出自己的傲慢，來對抗一回世俗的偏見，包括他們父子，讓他們笑去吧，路還得靠自己去走。”

“都可以隨便的，是真的我都愿意去，小火車擺動的旋律，都可以是真的，你說的我都會相信，因為我完全信任你……”一會又從龍船調串燒到一首首輕快的歌曲，“愛嘛嘛樣，我就任性一回，我的生活我主場，不等你那啥艄公嘍，我自個一樣能過江過河嘛！”

第二天她按約定來到地鐵站，前后找了一圈，既沒看到葛班頭的人影，也沒看到莊師傅，好容易碰到個其他穿綠馬甲的，一個，兩個也都淡淡的搖搖頭，說不知道，沒看到之類，“你好，葛班頭，我已經到了呀，你不是說今天要馮主管過來，跟我簽入職手續嘛，在哪兒簽噢？”

電話那頭發出沉悶的回音，“你到了，那就再下來，我們在下面等你，你的身份證都帶齊了吧？要不你還是就在之前G站口的廁所那邊等我吧。”

“好，那謝謝葛班頭，麻煩你啦！”

等了一會后，葛班頭第二次把溫芷帶到負二層，他們的工作室間更衣室。進門就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這就是馮主管，還有你的照片都帶來了沒有，現在就跟你辦入職。”

“帶了帶了，都按你昨天說的，帶來了。”

“工服的押金，還有辦卡的押金帶沒帶？”

“全帶齊了。”

“這是工作服一套，你打開自己試，這里還有一個工號牌，回頭這些如果壞了，破了什么的，必須以舊換新，如果弄丟了，工號牌是扣十元，衣服不見了，那押金就退不了，我們丑話得說在前頭，它們一起的押金是100元。”馮主管邊說邊遞給溫芷一包衣服。

“好的，一定守規矩。那個辦卡的押金呢？”

“那個就先緩緩，等卡辦下來再說。”

“噢，那好吧。”溫芷一面答應著，一面把新工服打開試穿，一只袖子順利穿上，可另一只袖子卻像個死胡同，手就卡在袖口，出不來，“誒，咋回事？”

就跟前那兩個看著溫芷那穿不上的衣服，和那擰的像麻花一般的袖子，就像沒看到似的。

“你再過來把這個入職表格填一下，哪里不清楚就問我，慢點寫，盡量不要搞錯了。”視而不見的馮主管，又遞給溫芷一打紙。

溫芷很費勁的終于把手擠出袖口，“哎呦，好困難啦！總算是穿上嘍。”接過馮主管遞來的表格，她很快就填寫完成，然后交給馮主管。

“嗯，填好了，OK，你再把表格拿好，我這里用手機現拍一個，發給公司留存，還要去公安部門，辦理政審需要這些。最后還要在所有簽名的地方按手印，送公司建檔。我們可是正規的物業公司，你從今天簽合同開始算，這個月不滿一個月，就按天來計算工資，一天是79，下個月就可以按月計工資。”

“好的好的，我也是沖著地鐵是正規公司，才來的。”

用工合同順利簽完后，馮主管沒有半句廢話，正要起身有人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對啦，差點忘了，我加一下你的微信，方便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用微信直接聯系。”

簽完入職手續，身邊的葛班頭也從她的專用班頭轉椅上起身，“不早了，你的東西就暫時放在桌上，沒人拿的，回頭工柜騰出來以后，再給你鑰匙。我們得趕緊一起上去，還得打簽到，排隊，再就是各就各位，開工做事。”葛班頭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投足依舊是一副從容，干練的派頭。

她們一行很快來到大廳的中控室，首先簽到，“你的姓名再報一下，因為你不熟，免得填錯了地方，有幾個地方要簽，還要報時間和體溫測試。”

“喔，我叫閬溫芷，閬是門字中間一個良好的良，溫是溫暖的溫，芷是草頭下面一個靜止的止。”溫芷一邊說，一邊看著葛班頭在本子上遲緩的移動著筆尖。

葛的筆停在紙上，遲疑的抬起頭，“什么哪個良啊，哪個溫呢，哪個止呀！？這都什么名字啊，你爹媽真能起呦，我還從沒碰到這難寫的字。”就三個字幾乎個個卡殼。

溫芷笑著說，“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寫吧。”

葛班頭有些不情愿的遞過筆來，好像隨隨便便就交出了自己的權柄一樣，把那有些尬的筆和手停在了溫芷眼前。

溫芷接過筆刷刷兩下，秒秒鐘漂亮的簽下自己的大名，時間和體溫，旁邊的葛班頭帶著有點酸溜溜的口吻，輕聲說，“喲，字寫的蠻不錯嘛！”

“湊合湊合，草字不過關。”

“不用太謙虛嘛！”

簽完名的溫芷她們一起走出中控室，她一邊回頭沖葛班頭輕輕笑了笑，“班頭，我們再干嘛？”看來自己似乎馬上要服從一個文盲上司的領導了，不過現在十個有九個都依賴于手機，有誰會拿筆來寫字的，那都是稀奇，所以提筆忘記字，也屬于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