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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 人間,何處
  • 默子君
  • 16672字
  • 2021-03-04 18:14:31

橫刀一怒斬魍魎,萬千魑魅無處藏,

燈滅七魄歸地府,留得三魂正氣揚。

三個月后。

“大哥,電腦給你修好了,沒什么別的毛病,就是系統出了問題?!?

“好的,多少錢?”

“給我五十就行,硬件沒什么問題,放心用吧?!?

“謝謝你小伙子,下次出問題還找你?!?

青年人接過了錢:“謝謝大哥。”

這個青年人就是金鴻,三個月金鴻之前從深圳來到了廣東東州。他來這里之后沒有租房子,而是找個一個供吃住的小快餐店工作,這里位于城中村魚龍混雜,有工人廠妹,有扒手妓女,也有地痞流氓。附近的工廠放了年假,金鴻的生活變得清閑起來,他去印了一些小廣告,空閑時候專門給別人維修電腦,這些日子下來也能達到三千左右,雖然不如在深圳賺得多,好在心里踏實,至少沒有再坑過別人一分錢。

年關之際金鴻沒有回去過年,他現在已經對這種大型節日沒有什么期盼,和其他社會上的人一樣越是過年越傷感。母親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去,金鴻還是說自己買不到車票搪塞過去。母親告訴他在家鄉已經買了兩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這下就再也不用總搬家,也算是過了安穩的日子。金鴻的父親明年不打算出門打工,準備重操舊業接一些裝修的活兒。母親說這個錢就當是借給她們的,等金鴻有天要結婚會給他拿出來。金鴻說自己現在連對象都沒有,往后的事情不用考慮,讓他們安心就好。

年前的時候黃經理聯系過他,說自己在深圳又成立了一個小公司,問金鴻要不要過去幫忙,金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說自己不會再做這個工作,同時也勸黃經理走正道賺錢。黃經理聽完金鴻的話“噗嗤”的笑了出來,他問金鴻:“什么叫正道?深圳那么多公司都在做這個,為什么我就不能做?我讓你來幫我是看你能力強,如果你不來就算了。但是你要知道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有錢就行何必在乎別的?你裝清高也就算了,要來我這兒干的人有的是。”

金鴻不善于反駁,黃經理本來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何況任何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得到過巨大財富,在此之后便不會適應按部就班的工作,也不再和黃經理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不休。金鴻所不知道的是黃經理為了這個公司已經把之前他認為有能力的人都請了過來,輔以高薪。可好景不長,在公司成立不久后,一位賠了錢的客戶竟然通過IP地址找了過來,在黃經理的公司大鬧一場,后來還把警察也招了過來。黃經理賠了夫人又折兵,經過了這個事之后公司的效益更是每況愈下,身邊的能人干將賺不到錢全都離開了他,黃經理收起了狂妄,在手中的積蓄所剩不多時咬著牙關掉了公司。

金鴻的老板是一個中年男人,平時不會到店里來。南方人的經濟頭腦很強,經常變著法兒賺錢,店門面不大,出餐都是自動化,金鴻一個人足夠打理,老板則出去研究其他賺錢的門路。在金鴻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老板就告訴他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一天十二個小時,每星期可以休息一天。至于吃飯店里有,睡覺的話晚上把店一關拿出折疊床就可以休息,這樣還可以看店,還能夠住宿,一舉兩得。

金鴻沒什么意見。他處于迷茫的階段,對他來說這個工作只是暫時的。走過了這幾個城市之后金鴻開始喜歡上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進行一次又一次漫無目的的旅行,坦然的接受生活帶給他的挫折與驚喜。那么下一站會去哪呢?是南方還是北方?是一線城市還是二線城市?金鴻每天都在想這些近在遲尺又遙遙無期的事。另外在每天中午忙碌的時候都能聽見吃飯的人說著這家鄉的方言,其中不乏東北口音讓他覺得繁雜而親切。不出意料的話他會在這個城市待一陣子,C先生的事雖然沒了下文,但是還不能讓金鴻徹底放心,他猜測隨時都會有警察過來帶走他,他也不跑就在這兒等著,該來的總會來。金鴻變得心胸開闊,為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的本分老實,更像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老手兒。有的時候還滿嘴臟話和客人們逗悶子,和從前的金鴻判若兩人。

可這并不是真正的自我。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金鴻總會在折疊床上坐起來,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失眠。他在思考,他在愧疚,他在對過往的生活懺悔,獨自抽著香煙長吁短嘆。如果這一切能回到過去該多好,回到青春正盛的那一年,他考試的時候不失利,和趙雪上同一所大學,繼而兩個人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在一起生活,然后結婚,那么今天的種種都不會發生,不再會有他的顛沛流離,生活所迫,他不會成為騙子,更不會有梁秋月和C先生??上舨粡?,再多的感懷也無濟于事,金鴻只能是硬著頭皮向前走,哪怕前方是萬丈光明或是無底深淵。

他從貧窮的惡寒中爬了出來,卻又染上了心病。

餐飲生意能夠常來的都是熟人,一個客人吃著飯打趣朝著金鴻說:“老板,你這沒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上累到了?”金鴻也沒皮沒臉的回答:“嗯,找了好幾個女的,可累死我了?!比缓笠晃葑尤斯笮?。金鴻盡力變得污濁來迎合這個社會,他看清了周圍都是什么樣的人,如果不合群就會讓他的處境更加艱難。

意外的轉折往往在不經意間發生。一天,從外面來了一名頭發遮住了半邊臉的男人,進來的時候臉色冷冰冰的也不說話,金鴻看了一眼問:“你好,想吃什么?”

“一份豬腳飯?!?

“好的,二十塊錢?!?

這個男人從身上摸索著掏出了錢給了金鴻,近距離時金鴻發現這個男人也就三十歲左右,半邊長頭發下蓋著一道疤,看上去有些猙獰。

“你在看什么?”這個男人發現金鴻在看自己,語氣不善地問。

“哦,沒什么。你先坐下馬上就好?!苯瘌櫼庾R到了自己失態,趕緊打了個岔。由于剛過飯口,店里面就只有這一個客人,金鴻很快就把豬腳飯端了過去,說了一句慢用,然后坐在了門口透會兒氣,南方的冬天很潮濕,再加上屋子里面有一些陰冷,所以金鴻總是在忙完之后出來曬會兒太陽。外面的陽光很好,金鴻在椅子上瞇起了眼睛,享受著悠閑的時刻。店外面有一張露天臺球桌,幾個人正圍在旁邊看別人打臺球,吵得金鴻睡不著,又回了店里面。

這時金鴻注意起剛才那個客人,他吃的很快,狼吞虎咽毫不注意形象,沒多大一會兒就吃完了,金鴻見狀就問:“吃飽了嗎?我在給你盛點米飯。”

那個客人抬起了頭,長發蓋住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金鴻。

“你咋了?沒事兒吧?”

男人回過神,陰柔的眼神重新變得平靜:“沒吃飽?!?

“沒吃飽就直說,我再給你盛一碗米飯。”

“不用加錢嗎?”

“不用,過了飯口了剩下的主食也不好賣出去,給你總比剩下了強。你看我們這個店小,但是做生意講究食材新鮮?!苯瘌欉呎f邊盛著米飯。

“喝湯嗎?蛋花湯。”

“也是剩下的?”

“嗯,來一碗吧,免費?!?

“那行,來碗湯。”

這個男人不像剛才那樣狼吞虎咽,他吃完了飯開始抽起了煙。

“你這一抽煙我也想抽。”金鴻說著也拿出了煙。

“你這是什么煙?沒見過?!笨腿丝粗瘌櫟氖掷锏臒焼柕?。

“雄獅,在深圳買的,薄荷口味焦油量低?!苯瘌櫩粗腿说男α诵Γ骸澳悴逻@煙多少錢一盒?”

“二十?”

“我可抽不起那么貴的?!?

“十塊?”

“再往下猜?!?

“五塊錢?挺便宜的。”

“比這還便宜。兩塊五一盒。”金鴻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在深圳時候帶過來的,當時買了好幾條,現在就剩這一包了?!?

“這么便宜能抽嗎?”

“給你一根試試。”

那個客人接過來金鴻遞過來的香煙抽了起來。

“味道還挺好。”說著又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什么東西放嘴里嚼了起來。

“口香糖?”金鴻問。

“不是,是檳榔。檳榔加煙,法力無邊。聽過嗎?”客人問金鴻。

“沒有,不習慣?!?

男人之間的交流總是很容易,有的時候是談論一個大家都認識的人,有的時候是因為一根煙。

“你認識我?”那個客人又問。他的眼神和剛才不太一樣,變得有些陰翳。

“不認識?!?

“那你為什么要給我加米飯?”

“不都說了嘛,看你就知道你沒吃飽,這米飯剩下了也得扔,不給你給誰呢?”金鴻被這個男人的疑心弄得有些氣惱,說話也變得不客氣。

“就這么簡單?”

“那你以為呢?我還能給你下藥?”

那個客人聽完了金鴻的話略微愣了幾秒然后笑了起來?!澳闶沁@里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就是一個伙計,你可以理解成是一個服務員?!?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外地人。本地人都跑香港發財了。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客人,還以為你是來查戶口的呢?!?

客人聽出了金鴻的話外之音,便沒有再說話又拿出了一根煙抽了起來。剛抽了不到兩口就掐了煙:“剛才抽了你的煙,我抽自己的都沒什么味道了。你這煙叫什么名字?”

“雄獅,白盒的。”

“好,我知道了?!笨腿苏f著起身往出走,抬腳剛邁了出去,又回身看著金鴻說:“我叫阿強,以后有人找你麻煩就提我的名字。”然后走出了店。

“神經病。”金鴻看著阿強的背影嘟囔了一聲。

南方的天氣和北方大有不同,總是陰冷潮濕。金鴻開始知道做餐飲行業的不容易了,不是因為別的,單說這除不盡的蟑螂就讓金鴻頭疼,個頭又大還會飛簡直是變異品種,金鴻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渾身不舒服,擔心有蟑螂在他身上亂爬,他在北方從沒見過蟑螂。說起北方,金鴻常常思念他的故鄉和父母。已經在外面漂兩年了,這兩年之中父母總是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去。還說他已經不小了,該找個對象結婚了,還要給他安排相親。金鴻自然反感這些,可也是聽之任之。他已經過了叛逆的年齡,開始慢慢的思考一些事情。父母的思維老舊,對當下時代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可他們有著更加豐富的閱歷。當年當金鴻說起趙雪的時候他的父母表現出極大的反對,大體是因為趙雪家里也是貧困戶,要是真走到一塊兒那日子得什么時候才能出頭?不如趕緊分了,以后會有更好的人在未來的路上等著他。

金鴻不相信這一點,沒有面對殘酷社會的他當時對貧窮或富有并不在乎。他認為凡事都可以解決,奮斗的意義就是把貧窮的日子轉變成富足的生活。時到今日金鴻明白了全中國十幾億人口,每個人都在為了生活不斷的奮斗,可是夠出人頭地的寥寥無幾,他自己也不過是其中大多數之一。年少輕狂的他面對未來力所不及,他以前沒想過以后能夠如何,可真要是花心思去想才發現自己沒有什么門路可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一天午后,阿強又來了。金鴻認出了這個特立獨行的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強哥好些日子沒來,今天吃什么?”

阿強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從口袋里拿出了幾盒“雄獅”放在桌子上。

“給你的?!卑娬f。

“從那買的?”

“深圳。”

“你去深圳就為了買煙?”金鴻吃驚的問。

“對?!闭f到這兒阿強面露尷尬繼而說道:“就在剛才我才知道前面路口第一家超市也賣這個煙。”

“哦?!苯瘌櫜铧c沒笑出聲,沒想到這個人還挺有趣。

“煙給你了?!卑娪种貜土艘痪?。

“那怎么好意思拿你的東西?”

“給你就拿著,別啰嗦。”

“好吧,謝謝你。那你想吃點兒什么?!?

“什么也不吃,別麻煩了?!?

“好的?!?

“我能在你這兒坐一會兒嗎?”阿強開口說。

“當然可以。”

“謝謝?!彪S后又默不作聲了。

金鴻心里嘀咕著這個人真奇怪,然后開始收拾起店里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他每天日常的工作——洗碗,扔垃圾,擦桌子。外面進來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人打扮的流里流氣,染著黃頭發,叼著煙卷,半截袖顯露出他的胳膊上還有紋身。金鴻見過這幾個流氓,他們經常在附近的廠子門口轉悠,看見有落單的工人就上去要錢,不給就打。金鴻見到這樣的人也是躲著走,不想碰上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今天這幾個人既然來了就肯定沒好事。

“幾位吃點什么?”金鴻依舊是笑臉相迎。

“我想吃鮑魚你這兒有嗎?”前面的黃毛戲虐的看了一眼金鴻說:“老板,這個月的生活費該交了?!?

“什么生活費?沒聽說過。”

“就是給我們的生活費,痛快點兒拿出來!”黃毛語氣不善。

“都什么年代了,你們的生活費得自己賺去,我可沒有?!苯瘌櫴滞低瞪爝M了柜子下面,抻出了之前店老板準備的鋼管。在這里第一天的時候老板告訴金鴻這城中村不太平,給他預備個防身的家伙,如果有人來鬧事就拿出來嚇唬他們,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黃毛咬著牙說:“還是個他媽的硬茬子。去了這么多家店就你不給面子,那就別怪我了?!闭f著就要動手打金鴻。金鴻也做好了準備,只要這個黃毛敢造次,怎么也得讓他受點兒傷。

“你們想干什么?”坐在角落里的阿強說話了。

“干你媽....”黃毛剛回頭想教訓一下這個多管閑事的人,可看到阿強之后突然也愣住了,臉上猙獰的表情一點點兒的變成了諂媚的笑:“強哥,真對不住,不知道你在這里,真是不好意思?!?

“都他媽給我滾!”沒等那個人說完,阿強說著站起來抄起身邊的一個杯子甩了過去,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黃毛兒被嚇得渾身顫栗。

“強哥別生氣,我們現在就走?!焙竺娴囊粋€小流氓見狀趕緊邊拽著黃毛邊走了出去。店里又只剩下了金鴻和阿強。

“沒嚇到你吧?”阿強看著正在發呆的金鴻問。

“沒有,就是沒想到你還挺有地位?!苯瘌櫹袷莻€沒事兒人一樣拿起了掃把清理地上的玻璃碴。

“看你的反應你不害怕他們?”在收拾好之后金鴻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阿強對面。阿強遞給金鴻一支煙,問道。

“有啥怕的。就是一群小雜碎?!?

“他們真的會把你這個地方給砸了。你只是給人打工,沒必要這樣,他要錢,多少給一點兒就打發走了?!?

“你說的對,不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說人家老板也給我發工資了。我不怕這幾個人,反正我就是一個外地的,大不了打一架,實在不行可以報警,要是過不下去了就買張票直接走,我還會怕他們幾個去東北報復我?”

“你說的也有道理,確實沒什么可怕的。你剛才手里拿的是什么?”

“鋼管兒,防身的。”

“你敢對那幾個人下手?”

“不敢,事情鬧大對誰都不好。謝謝你能幫我,要不然真說不好會出什么亂子。看那幾個人很怕你,你也和他們一樣?”

“差不多。我闖蕩的時間比較早,可能他們聽過我的名字?!?

“那你肯定很厲害?!?

“再厲害也只是個社會的渣滓?!?

“我倒不這么認為?!苯瘌檶Π姷脑挶硎痉磳Γ骸叭绻驗樯钫`入歧途,也沒什么好丟人的。誰也沒有權利就說別人的生存方式就是錯的。”

“算你說得對,那你來這里多久了?”阿強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也就兩個月吧。”

“之前在哪?”

“哈爾濱,大連,深圳?!?

“旅游?”

“打工?!?

“哈爾濱我聽過,不過從來沒去過。那里是不是很冷?”

“夏天的時候天氣好,不算冷也不算熱,一到了冬天就冷了,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還經常下雪。不過下過雪之后景色確實很漂亮,在南方永遠也見不到?!?

“你在深圳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想起來這兒了?”

“強哥,你像一個調查戶口的。”金鴻又拿出了一根煙:“在深圳的時候做“托兒”騙人錢?!?

“為什么做這個?”

“別的工作我也不會做,沒想到招聘的銷售崗位不少都是這個。當時的情況就是我要再不找到工作弄不好就得餓肚子了?!?

“你很缺錢?”

“這個世界上有人不缺錢嗎?”

“我不缺錢?!?

“那你可真有錢?!?

“我不是有錢,而是我用不上錢。”

“怎么會呢?吃飯要錢,租房子要錢,如果以后有了對象結婚買房子,養小孩,父母生病了都要錢。這錢就像水一樣嘩嘩的流。”

“我沒父母,也不會找對象生孩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挺好的。”阿強說完看著金鴻:“做托兒挺賺錢的,我們手底下有人做這個。那你怎么不干了?”

金鴻苦笑了一下說:“當時失策了,騙了一個人,結果這個人貪財還把自己搭進去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兒就不干了,過年也不想回家就跑到這里來了?!?

“你很愧疚?”

“嗯。我在深圳的最后幾天都不敢亂走。我想如果警察抓到我,我也認命了??墒且恢倍际秋L平浪靜。”

“那就是什么都沒有發生,是你自己想太多。”

“希望是這樣吧。”

說話間已經是四點鐘,再過一會兒這條街上的人就會增多,全都是廠子里的男男女女下了班在附近轉悠。阿強看了看時間站起身,說:“你先忙吧,快到飯時了?!苯瘌櫰鹕硐嗨?,這一下午他光顧著聊天沒有午休,神情有些呆滯。

阿強走到了門口,回頭問金鴻:“說了半天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鴻,金色的金,鴻是飛鴻的鴻?!?

聽到金鴻的話阿強原本冷峻的臉上浮現出震驚的表情,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原樣?!敖瘌?,這個名字真好,真好。”阿強沒來由的說了一句之后就走了。

來到這在第二天的時候金鴻沒有開張,他打算休息。里之后他一直都沒有了解過這個城市,只知道附近有幾個做玩具的小工廠。他要趁著今天休息的時候出去看看。不過在他回來的時候仍是兩手空空,生活用品他不缺,其他的東西也沒必要買,來到東州的時候只是帶了一個行李箱,其余的都讓他扔在了深圳。剛走到店門口就看見阿強在臺階上坐著,依然是穿著西裝,手里夾著煙卷。

“你回來了?!卑娍匆娏私瘌櫮樕细‖F一絲笑意,站起身來。

“你在等我嗎?”金鴻詫異的問道。

“是在等你。你今天怎么沒開張?”

“今天我休息?!?

“沒吃飯吧,我買了些吃的,咱們一塊兒吃?!闭f著阿強提了提手里的袋子,飯菜的味道已經飄散出來。

“行,等我一下?!闭f著金鴻拿出鑰匙打開了門,讓阿強進去。

“你出去一趟都干什么了?”阿強把手里的東西順手一放,順便問。

“想出去買點兒東西,結果發現什么都不缺,就隨便走走?!苯瘌櫴疽獍娮?,然后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金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并無惡意,甚至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長期獨自的生活讓金鴻倍感孤獨,有人能來讓他開心不已。金鴻打開了阿強帶來的飯菜,又拿出了幾瓶啤酒?!皬姼?,咱們喝點兒?!?

“我不喝酒?!?

“哎呀,沒事兒,喝吧?!?

“好吧。”

這讓金鴻想起了劉東凱,他當時也是被自己勸酒而后一發不可收拾。只不過金鴻明白了一個道理,成年人之間能夠成為朋友是因為有著共同的事業和圈子,而性情相投不過是一個表象。如果有一天兩個人不再從事同樣的工作,也不再處于同一個圈子,更不在同一個地方,那么肯定會慢慢的疏遠,然后不再聯系,在哈爾濱的韓濤是這樣,劉東凱也是這樣。

阿強的酒量比金鴻要大,喝了幾瓶啤酒臉上沒有任何異樣。反觀金鴻的臉早就紅了,一個勁兒的和阿強說著過去的事,嘮嘮叨叨的沒完,金鴻自從來到了這里就沒有一次性說過這么多話。阿強沒有不耐煩,只是一直靜靜的聽著,偶爾會給自己倒滿酒,而后一飲而盡。金鴻說起自己的過去,他像是一個傷感的老人,講到了上學,講到了趙雪,講到了他走南闖北的經歷。

“我真的很想回到幾年以前,一切重新來過,我的生活就不會這樣糟糕了。”

“你是在怨天尤人。你的生活能有多糟糕?”

“沒錢,沒能力。好像什么都沒有?!?

“你父母在世嗎?”

“都在?!?

“都健康嗎?”

“沒什么大毛病?!?

“你很幸福,別不知足。二十多歲沒幾個人能身價百萬,不要跟別人比較,你現在就應該好好生活,這比什么都強?!?

“好好生活也難了,我做過太多的壞事,遲早要遭報應的?!?

“和我比起來你做的都不算是壞事?!?

“可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

“別人不這么想?!?

“是啊,好壞總是難以界定。強哥,你覺得我算是個好人嗎?”

“不算。你做過壞事。”

“那我就是壞人?”金鴻有些頹然。

“也不算。”

“那我是什么?”

“你只是這個社會當中的大多數。”阿強說:“大多數的人都是為了生存,沒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好和壞,你別太較真了?!?

“那你也應該算在這大多數里了。”金鴻說道。

“我不是。我沒做過好事,死后必下地獄?!?

當天夜里金鴻睡得香甜,沒有在半夜醒來,不知道這是酒精的作用還是阿強的話讓他心里減輕一些壓力。他隱約間記得自己夢見了趙雪。金鴻記不起那個愛人的模樣,即使是在夢里她的臉都已經模糊不清。一切的美夢都在醒來之后讓人嘆息,他與趙雪恐怕早已沒有共同的夢,兩年的時間會改變很多,足以讓一個單純的青年變得成熟圓滑,讓一個少女成為母親,讓一個人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昨天的太陽照不亮今天的路,他和趙雪之間的恩怨也會隨時歲月的更迭一筆勾銷。

阿強在一個雨夜又來到了金鴻的店里,當時金鴻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打烊,就看見阿強臉上是血的走進來然后猛地坐在椅子上,給金鴻嚇了一跳。金鴻知道阿強肯定碰見了麻煩,趕緊去藥店買了些醫用酒精和紗布,開始給阿強進行消炎。

“和人打架去了?”醫用酒精讓阿強疼的直咧嘴,金鴻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和他說起話。

“嗯。”

“為什么要打架?”

“沒辦法不打?!?

“你這傷不算嚴重,忍一忍。”說著金鴻處理好了傷口,血也止住了,最后用紗布包扎了一下。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醫院我不能去。”阿強慚愧地說。

“沒事。你把我當朋友,你有困難了我也得幫你?!?

“沒想到你還會這個?!卑娬f著指了指自己的傷口。

“在外面待了幾年,也有好多次受過傷,都是自己處理的。”

“為什么不去醫院?”

“太貴,去不起?!?

“看樣子你真缺錢?!卑娍粗瘌櫧又f:“我這一行打架就是家常便飯,上面要求我們跟誰打我們就照著做,沒辦法。我臉上的這道疤就是有一次打架被別人砍了一刀。當時對方十幾個人,我們就三個人,就這樣還打贏了。”

“那你們是真狠?!苯瘌櫟?。

“不過這道疤就留下了。”

“沒想過離開這一行兒嗎?”

“想過,但是離不開了?,F在也不想離開?!卑殡S著外面滴答的雨聲,阿強的聲音帶著悲愴,他的衣服濕噠噠的,上面的雨水和血混到了一起。

“我給你拿了一件衣服。你穿應該合適。”金鴻找出了過去的衣服遞給阿強。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好吧。”

金鴻的衣服套在阿強的身上明顯小了一圈,整個人緊繃繃的。

“有點兒小,不過先對付穿吧,總比你之前那一身干凈。今晚上你別走了,在這兒住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金鴻說著就忙活起來。

當金鴻把面條端到桌子上時,阿強拿著筷子吃起來。

“你有家嗎?就是住的地方。”金鴻問。

“沒有?!?

“那你平時住在哪?”

“賓館,歌廳,哪都可以?!?

“以后要是沒地方住,就來我這兒。怎么也能對付一宿?!苯瘌檶Π姾苡泻酶校@是他在這里第一個朋友。

“這會給你添麻煩?!卑娬f。

“我不怕麻煩?!?

此后,阿強經常會到金鴻這里,但從來不會在金鴻這兒住,阿強說如果自己和他太近對金鴻不好。金鴻也沒有多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它們藏在心里不為人知。

轉眼已經是六月份。東州的天氣變得炎熱起來,再加上潮濕的氣候經常讓金鴻一身汗,弄得渾身粘乎乎的,一直到晚上金鴻洗個澡才舒服一點。

“這大熱天的你還穿著西裝,能受得了?”金鴻認為這種氣候沒人會受的了,尤其是經常來他這里的阿強。

幾個月的相處讓兩個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阿強聽到金鴻的話也只是笑了一下,不以為然的說:“我這衣服不能脫?!?

“你這是職業裝嗎?我在深圳的時候也是這么穿?!苯瘌檰枴?

“算是吧。等有一天我金盆洗手了就不穿了?!?

金鴻發現阿強身上奇怪的地方有很多,除了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之外,每次看見火光的時候都會發呆,如果他一個人坐著的時候眼神一會兒柔和一會兒凌厲等等,金鴻心里想自己的這位朋友還真是個怪人。

“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明天起我不會經常來你這兒了?!卑娬f。

“怎么了?要出去辦事?”

“也算是吧。如果順利的話能快點回來。”

“那你可要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嗯?!卑娤肓讼虢又f:“金鴻,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看你眼熟?!?

“我長了一張大眾臉。”

“不是這樣的。總之我把你當做朋友。”

“你這么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身邊的朋友也不少吧。”

“怎么說呢?他們算是同事吧,但是絕對不是朋友?!?

“那你也挺孤獨的,同事的確很難成為朋友?!苯瘌櫢型硎?,身在異鄉為異客,他來的時候身邊連一個能說話的都沒有,這種孤獨感能把人憋瘋。“我理解你,人的年齡越是成長,越是找不到可以交心的人?!?

“對,差不多是這個感覺?!卑娎^續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等我賺到足夠的錢,我喜歡搗鼓電子產品,以后我想回家鄉,開一個修電腦的店自己當老板,不過現在行情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賺到錢。”

“真羨慕能你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

“你也可以,這沒什么難的,離開這里改名換姓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沒有人能決定的了自己的人生,但多少還能改變一下。”

“我不會離開這里的?!闭f著阿強起身要走,臨走之前告訴金鴻等忙完了會來看他。金鴻不知道阿強又要去哪里,他的行蹤從來沒有和金鴻透露過,不過在阿強的臉上金鴻明顯能看到強烈的疲憊感,像是一團火焰燃燒到了最后只剩下點點星火那樣的無力。

在阿強走后金鴻發覺自己現在的人際圈子太小了,曾經的同學幾乎都不聯系,同事就更不必說。金鴻回想起他在家鄉時的朋友,也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平日里都在為了生活忙忙碌碌大家根本沒有時間去維護過去的友誼。已經是二零一五年了,歲月不饒人,這一轉眼畢業已經三年,他還是一事無成,沒錢沒地位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金鴻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望著長夜,開始漫長的思考。

一天,阿強來了。這距離他上次來足足間隔了半個月,正是傍晚,太陽的余暉映襯大地,阿強仿佛從夕陽中走來,晃得金鴻睜不開眼。

阿強瘦了,精神狀態并不好,看起來很疲憊。

“這些日子忙什么去了?才回來。”金鴻給阿強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

“沒什么,事情期初不太順利,耽誤了點兒時間?!?

“辦完了?”

“辦完了。”

兩個人沉默了半晌,阿強開口:“今天早點關門,咱們出去走走?!?

“行。”金鴻痛快的答應了。

城中村內的長街并不繁華,各類店鋪關門也早,只剩下幾個零星的便利店還在營業。兩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阿強今天很反常,他之前從來不會讓金鴻和他一起出來。

“強哥,我在這兒也待不了多久了?!?

“要去哪?”

“這兩天我想了很久,實在不行的話回老家找一個工作安安穩穩的生活。我不想在外面了?!?

“好?!?

“你跟我一起走吧。”金鴻說道:“咱們是朋友,你最近狀態不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出事,所以你不如和我走,無論什么亂七八糟的事也不會再牽扯到你了?!?

“跟你一起走?回你的家鄉?”

“我知道這個想法挺突然的,可我知道你現在的生活肯定不是你想要的,那不如換種活法兒?!?

“這個生活確實不是我想要的,我現在每天都很累,但是我不能走?!卑姷椭^,月色照不見他的臉。

“你聽我說?!苯瘌櫞驍嗔税姷脑挘骸澳阆胂耄綍r候咱們哥倆兒一起做個買賣,開個小店,啥不懂的我教你,我昨天算了一下,還是挺有利潤的,這樣雖然不如你撈偏門來錢快,可是平平淡淡的也挺好。畢竟你也不能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吧?跟我走吧!你在這里也沒什么牽掛,應該能說走就走?!?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還能這么為我著想,這么多年來你是第一個。”阿強抬起了頭,看著金鴻小聲地說:“不過我真的不能走,我在這里還有我的事要做?!?

“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金鴻繼續勸道。

“我已經考慮過了,金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對嗎?”

“好吧,我知道了?!苯瘌櫿f不動阿強。

“金鴻,你說人這一輩子為了什么?”兩個人又恢復了剛出門時候的狀態,隨意的聊著。

“這是個哲學問題,我也想過,不過一直也想不通。就當是為了自己吧?!?

“為了自己什么?”

“能睜眼睛看著這個花花世界吧?!?

“花花世界么?我倒是更覺得像是煉獄?!?

“那是因為你所處的生活導致的,你需要換一種生活方式?!?

“我和你不一樣。這世上確實有很多條路,可唯獨沒有回頭路。我的身邊全是和我一樣的人,他們兇狠暴戾,我在他們的身上學到了生存的法則。我看過太多的黑暗,如果有了陽光,我會覺得很刺眼?!壁w金儒邊走邊說:“你說你之前有一個很喜歡的女人?”

“是的,不過我們早就沒了聯系,她在哪我也不知道?,F在想想她可能已經結婚了,造化弄人吶。”金鴻頗有感慨地回答。

“少一些執念吧,天底下并非就這么一個女人?!壁w金儒說著拍了拍金鴻的肩膀。

“我明白?,F在想來還是我的問題,她肯定在我的身上看不到希望才選擇離開的。雖然殘酷,但我得承認在普通人的生活里錢代表著希望。”

“也不要那么悲觀,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強。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這樣么?為了錢工作,每天的生活亂七八糟,但是別忘了總會有幸福的時候在等著你呢。”

“你說的對。”金鴻接著說:“我發現我有一個臭毛病,就是總愛緬懷過去,活在過去的生活里走不出來,這樣可不好。我想以后我要改變了,生活還是要朝前看。”

“人總想起過去無非是因為現在的日子過得不好,或者是過去的日子太好。但是你那一樣都不占,只是故步自封了而已,眼光放長遠一點,或許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得到一大筆錢?!壁w金儒像忠厚長者一樣安慰著金鴻。

“哈哈,我可不敢做這樣的夢?!?

這是他們之間相處時間最長的一次,他們說的并不多,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沉默的行走,像是滿懷心事,偶爾會蹦出一兩句話。

“這個給你?!卑姀目诖锩嫣统隽艘缓袩?。

“雄獅。”

阿強笑著說:“認識你以前,我從來沒有抽過這么便宜的煙?!?

“我還抽過比這更便宜的。”

“是么?太可惜了,我沒抽過。”阿強停下了腳步,又說:“上次你借我的衣服我給不了你了?!?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

“金鴻,剛才我給你的那盒煙,千萬不要扔,一定一定不要扔?!?

“里面該不會有錢吧。”說著金鴻就要打開看看。

“先別打開!”阿強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只需要記住,一定一定要留著它。至于為什么以后你會知道。”

金鴻不明就里,還是下意識的回答:“我知道了?!比缓蟀褵煼诺搅丝诖?。

時間已經是凌晨了,兩個人找了一處隨便坐了下來,在深圳這個時間段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而在此地街面上卻冷冷清清。

“金鴻,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見我了,會不會想起我?”

“當然了,我的朋友很少,可能以后會越來越少,不過你肯定是其中的一個?!?

“如果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現在認識也不晚。”

兩人看著夜空,漫天的銀河猶如破碎的月亮,散落地掛在天上。

“我送你回去吧。”阿強說著起了身,陪著金鴻原路返回。馬上要走到店門口的時候阿強停住了腳步:“你回去早點休息吧,記住我的話,那個煙盒千萬不要扔?!?

金鴻點了一下頭然后走了回去。阿強并沒有走,他就站在那里靜靜的看著金鴻,就在金鴻剛要進門的時候,阿強突然朝著他大喊:“金鴻,你要記住我的名字!我不叫阿強,我叫趙金儒!”

“趙是趙國的趙,金是金色的金,儒是佛道儒的儒!”趙金儒的聲音響徹長夜。

金鴻大聲回應:“我知道了!”趙金儒滿意的看著他,待金鴻進了屋子,他赤紅著雙眼轉身離去,流著淚越走越遠。

前方的路黑的純粹。

趙金儒,男,1988年生于東州。他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記者,母親教師,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家人過著還算是富足的生活,不料在一次出門游玩的時候,道路對面沖過來一輛大卡車,正在開車的父親閃躲不及,整輛車就被硬生生地壓成了鐵餅。在救援趕到的時候,父親母親已經被壓成肉泥,被自己摟在懷里的弟弟也沒了生息。搶救人員趕緊把車門鋸開,把還有呼吸的趙金儒拖了出來送往醫院,經過兩天兩夜的搶救之后他才醒了過來??墒乔逍训乃萑肓烁畹慕^望,一家人只剩下他一個,而他自己也因為車禍導致皮膚燒傷,落下了大面積的傷疤。

一天之間,他什么都沒有了。

經過幾個月的療養,趙金儒出院了。他當時只有十歲,還處于懵懂無知的年紀,只知道父母不再這個世界了,比他小三歲的弟弟也死了。來接他的是他的爺爺,爺爺把他帶回了自己家,說是怕他睹物思人,實際上就在趙金儒住院的這幾個月里他的幾位叔叔露出了貪婪的獠牙,合起伙兒來把他們家的家產連同房子都賣了。他的爺爺敢怒不敢言,為了彌補這個苦命的孫子就承擔起了撫養的義務。只是禍不單行,他的爺爺兩年后就身患絕癥,臨死之前他求著趙金儒的幾個叔叔在他去世之后能夠繼續撫養趙金儒,可是大伙兒的口徑都一致:這孩子自己沒有義務撫養,把他送到孤兒院去吧,如果需要錢的話幾個人愿意平攤。

幾個叔叔的話激怒了趙金儒的爺爺,不過他已經什么也做不了了,在一天午后便撒手人寰。幾個叔叔見父親已死,簡單的完辦了喪事,又如法炮制把剩余的家產賣了個干凈,一分錢都沒有給趙金儒留下。三叔有些于心不忍地說:“這個孩子怎么辦?真給送到孤兒院?”二叔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趙金儒說:“管他干什么?再說他們家當時那么有錢也沒說幫過咱們,這都是報應。”

就是這句話讓趙金儒知道了人世間的險惡。他沒有聽安排去孤兒院,而是開始了更加凄慘的生活,寥寥數年后他已經十五歲,在這幾年之中他學會了小偷小摸,也進過幾次管教所,他多想做一個好人??!可是沒有人給他機會。他很餓,就去超市偷點兒吃的,他想買一件衣服可沒有錢,就在馬路上攔車,學著碰瓷。有幾次手里剛有錢,就被附近的流氓威脅著交了出來。即便這樣那些人還對他又打又罵,說他是怪胎,看他的樣子都惡心。

那年,他十五歲。他嘗盡了心酸,每日穿著長衣長褲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

他前后三次進過少管所。最后一次進去的時候他認識了和他同歲的董昕,兩個人還成為了朋友。說是朋友也不過是臭味相投的同伙,好在董昕對他不錯,出了少管所之后還對趙金儒多加照拂。

趙金儒化身成為“阿強”是在他十六歲的時候。那一天他正在街上尋找“商機”,在眼睛掃視到一個人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這個人他隱約見過,想了半天才從自己的記憶里搜尋出來,在他爺爺活著的時候曾給他看過關于肇事司機被判刑的報紙,當時照片上的司機就是現在他見到的這個人,可是他已經被判了十五年,這才幾年他就被放出來了?趙金儒一路尾隨來到了這個男人的住處,而后又回去再三確認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那個當年毀了他一生的肇事者。在得到證實之后,趙金儒憎恨蒼天不公,他不明白這個人身負罪惡會這么快就從監獄里出來。于是一個大膽的計劃從他的腦子里閃現。

連著盯了幾天梢之后他發現了這個男人的出行規律。他沒有家人,平時也是獨來獨往,偶爾會到一家棋牌室打麻將。在一天晚上,這個男人又像往常一樣在家里喝酒,趙金儒順著樓道走到了門口,敲門,用略微低沉的聲音說:“你好,收水費的。”里面的人顯然不太高興,罵罵咧咧的過來開門。就在門打開的時候趙金儒一個健步沖了進去,這個男人立刻就知道自己被騙了,剛要說什么時就被趙金儒當頭一棒打倒在地。

醒來之后他發現自己已經被綁在了椅子上,腦袋上還滴滴答答地流著血。他想要大聲叫罵,可是自己的嘴早就被膠帶粘住了,他又開始向趙金儒求饒,把頭快速的抬起又低下。

“我問你,六年以前,你是不是開著車撞死了一家人?”

那個男人聽到趙金儒的話身體一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趙金儒見他的樣子又問:“你是不是從監獄里提前出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然后嗚嗚地說著什么。

趙金儒見狀就說:“我現在讓你說話,你要是不老實,就把你舌頭拔出來!”說著就撕開了他嘴巴上的膠帶。這個男人恢復了說話的自由,開始戰戰兢兢的說出了實情。他叫張強,幾年以前欠下了一筆賭債,有一個叫老黑的人過來追債,他就求老黑放了自己。那個叫老黑的人聽完反而嘿嘿一笑,說如果他能為自己做件事不僅免了賭債,還能給他一筆錢讓他生活。

張強當然要問清什么事,老黑說讓他找機會干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趙金儒的父親,只要現場偽裝成意外就行,這樣不會牽扯到自己。如果涉及到坐牢的問題他也會幫張強逃避牢獄之災。張強起初說不敢,后來經不住老黑的威逼利誘就同意了。老黑幫他弄來了一輛卡車,然后張強找準時機瞄準趙金儒的父親就把油門踩到底。

可讓張強沒想到的是車上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家四口都在上面,他徹底摧毀了一個家庭,張強后來因為交通肇事罪被關進了監獄。老黑也確實幫了他,沒有讓他坐十五年的牢,從中運作讓張強提前出獄。

趙金儒他沒想到其中還有隱情,在得知了大致經過之后氣的身體發抖,他拿起了事先準備好的刀,照著張強的身體就刺了過去,他已經什么都不怕了,復仇的怒火在他胸膛里灼灼燃燒。

“這一刀,是因為我的父親,他的名字叫趙卓!”說著刺了一刀。

“第二刀,是因為我的母親,他的名字叫李小琴!”說著又刺了一刀。

“第三刀,我的弟弟也因為你的一己私利死了,他的名字叫趙金鴻!”說完,他鉚足了力氣,對著張強的心臟狠狠刺了過去。

張強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在享受過復仇快感后的趙金儒開始害怕,不過他并不后悔。既然上天沒有給他公平,那就讓他自己創造公平。趙金儒用沾著仇人鮮血的雙手開始清除所有他來過的證據,趙金儒把張強的尸體用皮箱裝起來,又擦干了所有的血。為了制造出偷東西的假象還把室內的抽屜都翻開,在下樓時還用鑰匙把門鎖了起來。確保萬無一失后他緩緩的拖著箱子下了樓,用事先準備好的電動三輪把張強的尸體運到了郊區,在尸體上綁了一塊大石頭,扔下了河。用不了多久,河里的魚會把尸體吃干凈。張強這個人會從世界上完全的消失。

張強的失蹤并沒有給周圍的人帶來多大的震撼,只有少數幾個人一提到張強還恨得牙根直癢癢:“媽的,這個王八蛋肯定是出去躲債了!”隨著張強的死,趙金儒的復仇計劃才剛剛開始。

他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接近老黑,但是他發現老黑根本就不會輕易露面,這就是一只狡詐的狐貍,從不會露出他的尾巴??磥戆禋⑹遣豢赡芰?,只能想別的辦法。

就在趙金儒一籌莫展的時候董昕加入了老黑的團伙,趙金儒得知之后就去找董昕,說自己也不想在做一個沒有身份的小偷,不如也入伙吧。在董昕的推薦之下趙金儒才通過電話聯系到了老黑。

“你叫什么名字?”電話那邊的老黑語氣沉沉地問道。

趙金儒想了一下,他回憶起那個被他殺死的張強,對老黑說:“都叫我阿強?!?

老黑說想要入伙兒可以,不過要有投名狀,否則進來之后大家都是劣跡斑斑,只有你干干凈凈,誰也不會信任你。趙金儒沒有說自己殺人的事,只對老黑說沒問題。

“有兄弟會在暗處跟著你,也不用你干什么,找幾個人打他們一頓就行,不用怕擔責任,這個地方我最大,只要你不殺人我有辦法不讓你受責難。”

好狂的口氣!趙金儒心里想,嘴上還是答應道:“知道了老大。”

“別叫老大,要叫老板。咱們做的是合法生意?!倍吭谝慌匝a充一句。

趙金儒沒有多說什么,正如他之后領悟的那樣,罪惡是一件會讓人上癮的東西,尤其在沒有什么束縛之下他更加的無所顧忌,趙金儒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怎么做。

他帶了一把錘子在他叔叔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他敲斷了二叔的腿,因為他二叔拿著他家的錢買了一輛小汽車。他燒了三叔家的老屋,霎時火光通天,趙金儒只是平靜地說:“你用了我家的錢買了房子,這個老屋我就替你燒了?!彼硵嗔怂氖宓氖种福驗樗氖骞戏炙业腻X之后就開始穿金戴銀。

最后還是躲在暗處的人出現了,對他說:“可以了,兄弟?!?

趙金儒已經無路可退了,他前方的路只有一條,上面寫著血淋淋的:復仇。傷害過他的人都在他的名單上。

老黑團伙涉及的業務有很多,飛車黨,扒手隊,色情產業,運營小賭場等等。趙金儒加入了老黑的團伙后開始跟著別人催債,想順便找機會殺掉老黑。不過老黑小心謹慎,就算有事也不過是給下面的人打個電話,唯獨涉及到錢老黑都會親自過問。趙金儒決定他一定要坐上和管錢有關的位子上,這樣才有機會見到老黑。趙金儒為了自己的這個計劃開始賣力的“工作”。在他看來那些欠錢的人每每被逼債都說自己有多難,拿不出錢來要寬限兩天,可是背地里全都是下三濫,不是吸毒就是賭博。輪到他去要債從來不和人啰嗦,不給錢可以,那就切掉一根手指。要寬限兩天也可以,那就切掉兩根手指。身邊的嘍啰們都說他是陰間來的羅剎鬼,動不動就給人上刑。

這正合了老黑的胃口。干他這一行只需要懂兩件事:忠誠和心狠。不存在仁慈,只有心狠手辣才能立得住腳。他喜歡阿強的狠毒,沒用多久就將他提拔成了三把手,和董昕平起平坐,此時趙金儒只距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

趙金儒深得老黑的信賴,再加上沉穩狠辣,聽到他的名字,無人不不聞風喪膽。手里有了點兒權力,他開始秘密打聽起當年父母的死因。就在遇見金鴻那天的早上終于有了消息。當年父親參與了一次暗訪,無意中拍到了關于老黑團伙逼良為娼的視頻,他的父親趙卓親眼目睹這伙兒人為了讓一個來自外地還沒有成年的少女去做妓女,使用了殘忍的刑罰。趙卓怎么會熟視無睹?就將手里的證據拿給了有關部門。未曾想其中有人和老黑進行了交易,把證據高價賣了出去。等到趙卓想問一下事件的進展時,卻因證據內容不足舉報無效,不了了之。趙卓沒有同意,他質疑這里面還存在黑惡勢力保護傘,說一定要繼續查下去,這可嚇壞了手里不干凈的幾個人,他們給老黑打電話有意無意的說起了此事,讓他幫忙解決。老黑不允許有人砸他的飯碗,心里一橫就要除掉趙卓。接下來就如趙金儒知道的那樣,老黑找到了張強,張強成了肇事司機,趙金儒一家喪命......

得知了真相的趙金儒蹲在地上泣不成聲。他的父親為了正義而死,自己卻在邪路上越走越遠,他對不起死去的家人,深埋在地下的父親也不會原諒他。這個真相改變了他的計劃,他不再想暗殺老黑,他要搜羅老黑犯罪的證據讓法律去制裁他。正當他對這個計劃暗自梳理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走進了金鴻的店里。

第一眼見到金鴻的時候趙金儒發現金鴻和他的弟弟有些相似,都是一樣的愛笑,雖然弟弟已經死去多年,但是對于家人的相貌音容趙金儒一直不敢忘記,金鴻確實像極了弟弟。而且這個人的名字也和弟弟的一樣,每次來到金鴻的店里他都會不禁去想,如果弟弟一直活著,也許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趙金儒相信這是老天的安排,讓自己的命運不再悲苦??墒勤w金儒對這個人間徹底的失望了,他自知罪孽深重,決定把老黑推上斷頭臺的時候也了結自己的性命。

趙金儒開始頻繁探望這個和他相識不久的人,擔心他會不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遇到什么麻煩,同時又因為自己的身份不敢和他走的太近。有時聽著金鴻說話,仿佛就是他的弟弟坐在那里,他又回到了那個曾經溫馨的家。當有一天金鴻和他說道自己缺錢的時候,趙金儒的心里有一個想法如電光火石般地閃現,讓他自己都大吃一驚。

“橫豎都是死,既然他有困難,那我就幫他一次吧。”趙金儒心里想。

上次和金鴻說自己要出門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團伙的二把手,并著手查探老黑的罪證,趙金儒在這里這么久搜羅這些證據也不難,畢竟都是身邊的人做的,有的還是他自己做的,只不過想把這些事都和老黑扯上關系就需要耗費一些時間了。他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從黑市買了一些土質炸藥,又按照設想進行布局,這一來一回就花了好多天。趙金儒心不止痛恨那些作惡多端的人,他同樣憎恨自己,他會選擇和罪惡同歸于盡來完成他的救贖。在臨行之前他要去看一看金鴻,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人總要死的,他情愿死的更有價值。

趙金儒找到了金鴻,把之前準備好的東西給了他,叮囑他一定不要扔。讓他沒想到的是金鴻比他想象的還要善良,竟然要帶著自己去另一個地方生活,這讓趙金儒始料未及。他知道金鴻并不是說說而已,這個孤獨的靈魂和他一樣需要朋友。他心動了,只要聽金鴻的建議他就能開始新的生活,讓自己不堪的過往隨風而逝。趙金儒的內心在掙扎彷徨。最后的最后,他還是選擇不再回頭,既然這條路已經走了,就讓他走到盡頭吧。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壁w金儒在心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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