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1)

秋葉落盡驚春夢,伊人歸去煙雨中。

江水東流自愁嘆,唯見孤月照長空。

心似寒城冷似野,濁酒一杯醉雁鴻。

寒風不入闌珊夜,天涯苦旅各西東。

年后的這段日子對金鴻而言是一種折磨,他受不了如此清閑的日子。好在出了正月金鴻接到之前單位老板打來的電話,他告訴金鴻哈爾濱的一個項目已經(jīng)開工,現(xiàn)在正好缺人,如果合適的話讓他這幾天打點行囊直接南下。金鴻雀躍之余還有一絲失落,看來他的確不能留在家鄉(xiāng)。正值下午四點鐘,天邊的云被燃成了金色,萬丈金光普照大地。金鴻買完車票望著遠方很久很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此去經(jīng)年,再回來時又是遍地白雪。

他按照自己的計劃在夜里離開。臨行前他像一個士兵一樣嚴陣以待。時間到了,他拿上了自己的行李箱,攔住了起身要去送他的父母——自從上大學后他對這套程序輕車熟路。在金鴻看來一米高的行李箱就是他最完美的搭檔,替他裝下了思念和牽掛,直奔遠方。

父親說讓他好好工作,母親讓他保重身體。

午夜的旅途最容易疲倦,尤其是凌晨一兩點鐘時金鴻困得神志不清,半睡半醒好多次,最后徹底醒來時發(fā)現(xiàn)天已大亮。火車沒有晚點,下了火車又走了很長時間,他才根據(jù)地址找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個十分冷清的地方,正位于哈爾濱松北區(qū),手機在這邊都會失去信號,藍色的圍擋和稀稀落落的飯館說明了這個地方正在進行大規(guī)模的開發(fā)。數(shù)不清的工人或是勾肩搭背,或是一前一后,或是講著粗俗的笑話說著聽不懂的方言來回穿行。金鴻來到了一個項目部,看見了接待他的負責人。

“金鴻,一九九二年的,呦,真年輕,還是校友。嗯,還沒有畢業(yè),去年在省建干了,能說一下你之前為什么辭職么?”坐在老板椅上的中年男人叫李明,是這個項目的項目經(jīng)理。他看起來像個中年人,腦袋謝頂,如果在陽光下定然會熠熠生輝,可實際上他今年剛剛?cè)畾q。此時他正拿著金鴻遞給他的簡歷慢慢的讀著。

“沒什么,家里有事就沒有繼續(xù)干。”金鴻搪塞過去。

“嗯,行吧,你是王總那邊介紹過來的,我信得過。”

“謝謝李經(jīng)理”金鴻站起來,微微欠身。

“我和你說啊,咱們的這個項目也算是大工程,咱們企業(yè)也是國字號企業(yè),只要好好干虧不了你,很有希望轉(zhuǎn)正。你先留在安全員這個位置上,我看你年輕,先積累一些經(jīng)驗,工資方面一個月一千二。你是實習生,食宿方面會給你免費提供,你認為怎么樣?”這個條件并不怎么樣,在工地里面供吃供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金鴻社會經(jīng)驗少,工作心切,也顧不了那么多。

“您放心,李經(jīng)理,我一定會好好干的。”這算是年后頭一件讓金鴻開心的事了,待業(yè)的日子讓他苦不堪言,人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工作和忙碌能填補他的空虛感。

“那行,咱們中午一起吃個飯,順便給你介紹一下咱們項目部里的人,都是剛來的大學生,吃完之后給你安排宿舍。”說罷,李明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金鴻,金鴻識趣地走出了會議室。外面的風微涼,金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正午的陽光刺在他的臉上,他翻出了身上的手機給趙雪發(fā)了一條短信:我找到工作了。

就像一根針落入海里,沒了下文。

中午的飯局十分乏味,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職業(yè)性微笑。讓金鴻沒想到的是其中有兩個人他也認識,那就是付麗和王珂,這是他在大學時期的同學,那時金鴻和她們很少交流,認出彼此后也只是點點頭。

飯局散了之后李明讓給排水施工員趙明哲帶金鴻回宿舍休息,明天就要正式的工作了,今天先讓金鴻準備一下。宿舍距離施工現(xiàn)場大概有五百米的路程,走路用不了十分鐘,路上趙明哲在前金鴻在后,兩個人很少說話。金鴻在路上買了不少生活必需品,看著金鴻吃力的樣子趙明哲才對金鴻說:“給我拿”。

他們的宿舍是眾多彩鋼房中的一間。幫著金鴻收拾完床鋪后,趙明哲先行離開,留金鴻單獨在宿舍里。金鴻只覺四面漏風,他拿起之前買的膠帶把彩鋼房的墻壁縫隙粘了一圈才感覺沒那么冷了。此時夕陽爬到了山坡,外面的枯草隨風搖擺,呼呼的風聲不絕于耳,像是大自然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金鴻覺得自己像是被拋棄了,在熟悉的哈爾濱。

天色漸暗,金鴻拿出了行李箱里的面包,搭配著礦泉水算是晚餐,等到其他人回來時金鴻已經(jīng)吃完了。

“哥們,中午吃飯時候見過了,我叫魏山,是負責機電的,咱們是校友。”一個看起來很隨和的人過來和金鴻說話。

“你好,我叫金鴻,李經(jīng)理讓我做安全員。”金鴻起身和巍山握了握手。

“嗯,安全員好啊,吃香。那咱們以后就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直說。”魏山說著把手里的煙彈了出去,落在了樓梯上。

如果一個人剛見面的人說有困難會幫你,那多半是在客氣,做不得真。從魏山那里了解到,他們的項目部雖然是掛著國企的頭銜,實際上不過是下面的一個小分包。這個工程是一個大型的購物廣場,不遠處還有在建的公寓和其他配套設施,而他們所在的是購物廣場的水暖機電項目。現(xiàn)在是四月初項目剛剛打地基,來的工人也不多,等到五一前后就要開始忙了。

韓濤是金鴻在工地上接觸最多的一個人。工作的第一天李明帶著金鴻來到了總包的辦公室,在一個角落找到了韓濤。“老韓啊,”李明顯得很親熱,帶著金鴻湊到了韓濤的身邊:“給你找了個徒弟,小伙子剛來,你得帶帶他。”

“看著挺年輕,又是學生?”韓濤抬起了頭,此時金鴻才看見了韓濤的模樣: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臉色很黑,可以去演李逵,留著一臉的絡腮胡子,塌鼻梁,本來蓬亂的頭發(fā)被安全帽壓得變了形,反而顯得規(guī)整。

沒等金鴻回答就被李明搶了先:“是,昨兒個剛來的,和我還是校友,就麻煩你了。”說完還遞給了韓濤一支煙。

韓濤接過了煙,嘴角向上撇了撇:“呵呵,誰和你都是校友。行啊,別被累跑了就行。那就走吧,我和這小伙子去現(xiàn)場看看。”說著韓濤看了看金鴻。金鴻知趣的答了一句:“好的,韓哥”。

“老李讓你做安全員的?”韓濤和金鴻說著來到了現(xiàn)場的基坑旁邊。

“嗯,李經(jīng)理說讓我先做安全員。”

“行,我跟你說吧,安全員這個崗位最簡單也最復雜,慢慢你就知道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咱們的施工現(xiàn)場,我管著一大片,還有幾個安全員到時候你會認識的。現(xiàn)在你只是管你們負責的區(qū)域,明白嗎?”韓濤說著指了一下初具規(guī)模的場地。

金鴻點了點頭,韓濤繼續(xù)說著:“你平時的工作量并不大,和機電施工員比起來差得多了,不過你想在這個行業(yè)里走下去就不能只做安全員,要多學多看,這兒和學校可比不了,書本上的東西多數(shù)是騙鬼的,領(lǐng)導來的時候要什么資料你得能拿得出來。另外要做好安全交底,安全技術(shù)交底,讓工人該簽字的簽字,該保存的要保存這樣的話出了什么狀況也不會找到你。”

“嗯,我知道了韓哥。”金鴻學著李明也拿出了一支煙遞給韓濤。

“這里不讓抽煙。”韓濤低聲說了一句,金鴻悻悻地收了起來。在現(xiàn)場轉(zhuǎn)了一圈已經(jīng)到了十二點,金鴻和韓濤在食堂吃過了飯之后就回到項目部里做資料了。

資料文件是韓濤剛剛發(fā)給他的,這是能夠套用的模板,有的直接換個名字就能用。李明不在辦公室,趙明哲和魏山也不知何處,單位領(lǐng)導只有副經(jīng)理孫星在。“副經(jīng)理”這個職位是金鴻自行理解的,因為李明很器重孫星,李明不在的時候就由孫星全權(quán)代理。辦公室里掛著一張鳥瞰圖,孫星正對而坐不知道在和付麗說著什么,時不時敲著鍵盤噼里啪啦地響。

時間是躺在掌心里的沙,在不經(jīng)意間慢慢流逝。轉(zhuǎn)眼已是五月份了,工程已經(jīng)徹底啟動,每天都有機器和工人在場地里來來回回地工作。這些日子金鴻跟著韓濤腿也跑順了,有時因工作需要還要帶著王珂和付麗一塊兒去現(xiàn)場。金鴻很少回到項目部,安全員本來就沒有施工員忙碌,常待在辦公室里會讓領(lǐng)導以為他無所事事。

“金子,咱們找個地方坐會兒去。”金鴻正好碰到了剛剛巡查結(jié)束的韓濤,他沒有馬上回辦公室,而是叫金鴻陪他待會兒。工地是個孤獨的地方,至于“找個地方”則是圍擋外的一片空地上。兩個人輕車熟路,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叼著煙聊天。

“金子,你當時咋想著來這兒的?”

“沒咋想,在家待不住就來了。”

“這個工程我看進展挺快的,年底肯定能完工,你有想過干完這個去哪嗎?”

這個問題對金鴻來講還太早了:“還沒想那么遠,不過李經(jīng)理說可以轉(zhuǎn)正。”

韓濤沉默了一下對金鴻說:“金子,別抱有太大希望,你要是去別的單位或許能留住,你們那兒雖然是一個小部門,可也是國字號單位,想進去沒那么容易。而且實習生可不止你一個,公司不會要那么多人。啥事別想著那么簡單,明白么?”

“嗯,我知道了。”金鴻回了一句:“韓哥,上次有人給你介紹那個對象你看了么?”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的相處,金鴻和韓濤說話隨意多了。

“別他媽提了,那天請假去看了,可悔死我了,這家伙好像煤氣罐子成精了,那個腰像水桶那么粗,得有二百多斤。”韓濤邊說邊笑,還被煙嗆了一下劇烈的咳嗽著。

“不過家里又給我介紹了一個,讓我有時間回家去看看。”韓濤平靜了下來緩緩著說道:“回不去啊,太忙了。”

風吹過,夾雜著細沙,讓兩個孤獨的人瞇起了眼。

“你們項目部里面有幾個小姑娘,沒有一個看上的?”韓濤問。

“沒有,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心思,而且也沒人看上我。”

“過兩年你家里就著急了,到時候就要安排你相親。”

“相親太低俗了,我要愛情。”金鴻開玩笑地說,心里不經(jīng)意浮現(xiàn)出了趙雪的模樣。

“得了吧,愛情這東西不當飯吃,也不當錢花。人是最現(xiàn)實的動物,再過幾年你就明白了。”

金鴻剛想回答,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李明讓他早點回來,有新人要來讓大家認識一下。金鴻別了韓濤回到了項目部,正好看見李明帶了一個女孩進來:和金鴻年齡相仿,梳著馬尾辮,鼻子上掛著一幅厚厚的眼鏡,看上去很老實。

“大家好,我叫馮月,來自沈陽,職位是預算員,希望以后大家多多幫助。”說著朝著大家笑了笑。

“這又來一個美女。那好了,咱們一起去吃飯吧。孫星,還是上次那家飯店,一個車拉不下,你從老高那兒借個車咱們一起去。”

老高是包工頭,他的汽車性能的確不怎么樣,一路上顛簸的屁股疼。中午的飯菜比金鴻剛來的時候豐盛一些,大家有說有笑地吃完了午飯,正巧外面下起了雨。李明說:“馮月一來就下了雨,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好兆頭。”

飯后金鴻坐車直接回了宿舍,看天氣這個雨到晚上也不會停,幾個人窩在宿舍里睡覺。金鴻睡得不好,或許是上午和韓濤的對話讓他做起夢來:家里安排金鴻他去相親,去了發(fā)現(xiàn)相親對象蒙著紅蓋頭,打開一看:煤氣罐。

金鴻是被嚇醒的,醒的時候魏山和趙明哲在看電視,工地沒有閉路電視,也不知道誰想的辦法在電視后面插了一根銅線用來收信號。趙明哲給他遞了一把瓜子,三個人弄得一地瓜子皮——這種清閑的日子真是稀有。

“雨下的大,現(xiàn)場的路肯定不好走了。”魏山對金鴻說。巍山這個人給金鴻的第一印象就是:圓滑。看上去和誰都合得來,聽說當時在學校時還混了個班干部。這樣的人思想復雜,一肚子花花腸子。金鴻自認為不是聰明人,也不喜歡和太聰明的人相處,因此和魏山交流并不多。

“嗯,是啊,誰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金鴻回了一句。然后幾個人又沒了言語,只剩下嗑瓜子的聲音。

意外的驚喜就來自于這樣的一個雨天。

雷聲響徹午夜,金鴻卻被手機的響動所震醒。只看了一眼他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臉驚愕地看著刺眼的手機屏幕。

是趙雪。是那個好久沒有聯(lián)系他的趙雪,那個羈絆著他的趙雪,她終于有了回音。

“你在哪?”是趙雪發(fā)過來的信息。

“哈爾濱**區(qū)……”金鴻把地址發(fā)了過去,他很擔心趙雪突然又失去消息,在這半年的時間她幾乎住在金鴻的夢里。

“我過幾天要去哈爾濱,如果不介意的話見個面吧。”

金鴻對趙雪的思念在心里不斷的發(fā)酵,他的心情難以名狀,一種緊張感遍布全身。金鴻太著急了,來不及多想就直接回撥過去。

“趙雪,終于聯(lián)系到你了。”電話終于打通了,金鴻忙不迭地問。

“是我。”對方的聲音聽不出情感。

“你什么時候來哈爾濱?”金鴻問道。

“大概半個月吧,我要實習了,好多同學要去哈爾濱,我也想去看看。”

“那好,太好了,這個地方我熟悉,你要找工作?你是要住在這里嗎?”

“肯定是和我專業(yè)有關(guān)的工作了,不知道住在哪。再說吧,如果單位能夠供住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那我?guī)湍阏艺野桑俊苯瘌櫞蛑约旱乃惚P,他想利用這個機會挽回他和趙雪的將來。

“再說吧,現(xiàn)在說什么都早。”趙雪回答。

“那我知道了,我……”沒來得及金鴻說什么,趙雪就說:“先這樣吧,我得收拾了,到時候再聯(lián)系。”然后啪的掛了電話。

金鴻從來沒有像個偵探似的分析過一件事:他想知道趙雪為什么突然聯(lián)系他,難道真是要實習才來哈爾濱?還是她想見見自己?他無法知道答案,正如他無法知道女人的秘密。

雨下了一整晚,折磨著一個男人的心。

這半個月對金鴻來講是種煎熬,只身在JMS的那幾天讓他心里已經(jīng)害怕了等待。金鴻本來對趙雪已經(jīng)不抱有希望,可命運似乎和他開了小玩笑。金鴻期待久別的重逢,期待著他還能牽著趙雪的手,走過綠蔭的街道溫暖而幸福。趙雪還是很少和他聯(lián)系,她好像和金鴻沒有什么可說的,偶爾來的信息就是告訴金鴻不要管她的事,否則她就不來了。金鴻滿口答應,可還是忍不住對著趙雪問東問西。

時間從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待它走過,人變成了風,思念變成了雨,愛變成了玫瑰,希望變成了彩虹。

趙雪終于來了。金鴻提前一天請了假,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怕吵醒別人躡手躡腳地刷牙洗臉,穿上了提前準備好的干凈衣服,搭上了最早的公交車,在還有人擺早點攤子的時候到達了火車站。他的目光極力遠眺落在每一個遠來者的身上。

他知道這次一定能夠等來趙雪。

趙雪坐著凌晨的列車來到了哈爾濱。她在出站口就看到了金鴻,他像是一只坐立不安的猴子。

他在等自己。

金鴻也看到了趙雪,情緒不受控制飛快地跑上去抱住了趙雪。趙雪愣了一下,猶豫著把手臂搭在了金鴻的身上。兩個人什么也沒有說,人海中有人看了他們一眼又匆匆走開,把他們留在自己的世界。

“這次別走了,好么?”金鴻聲音顫抖地說。趙雪像是被金鴻的情緒所感染,小聲的“嗯”了一句,她怕上天聽到她的承諾。

每個人都有理由去任何自己地方,但只要有人等,她就沒有走遠。

“這是你工作的地方?”坐了好一陣子的公共汽車,金鴻帶著趙雪來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在這附近我就不帶你進去了。小雪,我之前說過我在工地,這個企業(yè)是國企,過陣子轉(zhuǎn)正我就是正式職工了。”金鴻笑著問:“你有什么打算?”

“之前聯(lián)系過的那家公司我現(xiàn)在過去看看,如果合適就在那先工作了。”

“休息會兒吧?你昨晚上都沒怎么睡。”

“沒關(guān)系,先把正事忙完,我昨天就和公司約好了。”趙雪伸了個懶腰能看得出她很疲倦。隨后兩個人坐車來到了公司,金鴻在下面等,將近一個小時趙雪才從里面走出來。

“成了?”金鴻問。

“嗯,讓我做外貿(mào)員,具體工作我還不清楚,不過那個經(jīng)理說并不難做,一個月兩千五,少是少了點,不過暫時算穩(wěn)定下來了。”

“供吃供住么?”

“想什么呢,這種工作哪有供吃供住的,不過有一頓工作餐。”

“我都沒想到會這么順利。那我給你找個住處吧,之前我都看好了幾個地方,你挑一下。”

“你之前怎么沒和我說?可別找太貴的啊,我也沒錢。”趙雪難以啟齒的說道。

“我這兒有,你別管了。”

這是金鴻最忙碌的一天,他帶著趙雪去租房子,一路上不斷的挑著毛病:“這個房間太臟了”、“你看都沒什么裝修,”、“便宜點吧朋友,合適我們就租了。”最終,金鴻在趙雪公司附近找到了一個小公寓,只有不到二十平米,衛(wèi)生間都是公用的,不過已經(jīng)足夠了。交完房租之后金鴻幫趙雪收拾屋子,把之前租客的床單扔掉,又去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把房間從里到外打掃了一遍才停下。

“我先走了,明天還要上班。”金鴻看天色已晚,向趙雪告辭。

“那你注意安全。”

“鑰匙能給我一把么?我以后可以過來給你買菜做飯。”

趙雪想了想,拿出鑰匙遞給了金鴻。

“我走了,你把門鎖好。”金鴻的聲音從樓道里傳來。

開發(fā)區(qū)的公共設施還不健全,到了晚上黑漆漆的。金鴻走在路上,哼著跑了調(diào)的曲子,時不時地隔著褲子摸一下兜里的鑰匙。折騰這么久他也呵欠連天,回去之后就休息了。自從趙雪來的那天開始,金鴻每天早睡早起,早上去最近的菜市場買菜,然后去給趙雪做飯。他心想趙雪還要準備考研,還要工作,能幫她分擔壓力簡直是再好不過,等回去之后他又把空蕩蕩的項目部打掃一遍。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的,是趙雪讓他有了新的希望。

可是一個問題沒過多久浮現(xiàn)了出來:他沒錢了。公司三個月發(fā)一回工資,按照他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夠用的,金鴻開始做兼職,在下班之后去一家快餐店打零工,為此他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騎起來零件都跟著響。金鴻樂此不疲,有時下班之后還會去給趙雪買水果——他只是為了多見一眼心愛的姑娘。

“你別這么累了,為了我不值得。”趙雪看著一身臭汗的金鴻難過地說。

“有什么不值得的,再說也不是為了你。生活哪有不累的?”金鴻接過趙雪遞給他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笑著說:“今天的工作還好嗎?”

“挺好的,現(xiàn)在適應了,就是過兩天會比較忙。”

“累么?”

“不累。”

“那就好。”

兩個人隨即默不作聲。

“趙雪,我想問你件事。”

“別問了。”

“就一件事。”金鴻繼續(xù)說道:“咱們還會像以前那樣嗎?”

“我不知道,對不起。”

“沒關(guān)系。”趙雪的話讓金鴻感到壓抑,他想了一下說:“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也早點睡。”說著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趙雪在身后欲言又止。

清風微徐,金鴻推著自行車,慢吞吞地走在馬路上。他想起了和趙雪的從前——他牽著趙雪的手走過JMS的長街,他講笑話逗得趙雪忍俊不禁,在水源山公園劃著船,趙雪頭暈催著金鴻快點上岸。從前他們相隔兩地,為了短暫的相聚長途跋涉,金鴻很后悔沒有給予楊雪更多的陪伴和關(guān)愛,現(xiàn)在有了機會他決定彌補趙雪。

月色皎潔,把金鴻的身影拖的好長。

日子就這樣過著,只是不久后工地現(xiàn)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失火了。一名工人在墻體外作業(yè)的時候沒有掛防火網(wǎng),呲呲的火花落在了暴露在墻體外的苯板上,苯板瞬間著起了火,這個工人看見了趕忙喊:火!火!著火了!旁邊的工人反應過來,趕忙拿來了滅火器。整面墻里的苯板開始燃燒,等到取來消防水帶時已經(jīng)晚了,最后大火把整面苯板燒了個干凈。

韓濤倒霉了。離總包辦公室老遠就聽見了老總在罵:“你在做什么?你他媽的到底在干什么?誰讓你給他開動火證了?安全網(wǎng)都不掛,你平時都在現(xiàn)場看什么?現(xiàn)在甲方把我罵一頓,他媽的!你知道那是多長的墻?現(xiàn)在都要拆了重建,得耽誤多長時間?!”一邊說一邊拍桌子,震得整個辦公室都在嗡嗡作響。

韓濤站在老總面前,低著頭一聲不吭。

“你去寫個報告給我,馬上!”老總終于釋放了韓濤。韓濤在大家的注視之下離開了辦公室。

因為失火的事李明也找到了金鴻,讓他這兩天晚點走,按照慣例老總和甲方肯定要巡查,那都是惹不起的爺,別到時候出了紕漏。

“韓哥,那天的事怎么處理了?”幾天后,金鴻和韓濤在“老地方”坐著的時候問了一句。

“嗨,能咋處理,把墻扒了重新砌唄。”說著往身后指了指。

“我聽說那天老總很生氣啊,是不是問題很嚴重?”

“嚴重?”韓濤說:“我遇到過比這個更嚴重的,當時我就在你現(xiàn)在的位置,土建的人玩兒脫了,當場砸死三個人,結(jié)果賠點兒錢就沒事了。別的行業(yè)我不敢說,建筑這個行業(yè)只要門路硬,天塌了都有人頂著。”

金鴻對韓濤的話顯然不相信,但他一直有個疑問:“韓哥,據(jù)我所知這種墻體里面的苯板按照設計都是阻燃的,為什么還是燒的那么快?”

“它不是阻燃的。”

“那這次著火不能只怪你監(jiān)管不力了,你看,他們不按照設計要求換上了普通苯板,現(xiàn)在出了事都成了你的責任,老總也不問就……”

“金子”韓濤打斷了金鴻的話:“你說為什么那么多人認為工程掙錢?”

“不知道。”

“這個社會有的人掙錢不靠著死工資。你知道你們項目經(jīng)理一個月能賺多少嗎?”

“一萬?”金鴻猜測。

“他的工資還達不到這個數(shù)字,可是有很多東西一旦操作起來他的錢就遠遠不止這些了。他賺錢了,別人也自然要賺錢,包括老總在內(nèi)每個人都有利益牽扯,很多事就理所當然了。老總那天罵了我是他表面上的態(tài)度,他需要一個人替他背黑鍋。我受了處分在這里三年不能升職,但是老總以后能想著我,這個圈子有你學的。”韓濤笑了笑,拔下一根草在地上畫著圈:“金子,我以前的師傅和我說過一句話,今天我說給你聽。”

“——盡管全世界都知道你有道理,你也要學會閉嘴。”

這是一個大他八歲的男人教他的,金鴻自此記住了這句話。人要學會承受,發(fā)聲需要代價,有的事情看起來怪誕且不合邏輯,卻更有現(xiàn)實的意義。睜著眼睛說瞎話是個技術(shù)活兒,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存在即合理。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就起身各忙各的。金鴻馬上要畢業(yè)了,要準備畢業(yè)論文和答辯,對于他所在的大學來講這就是純粹的形式主義,而且日子很近了,就在六月末。

睡眠不足讓他時常恍惚,不過要做的事情沒有一樣放過他,又到了下班的時間他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快餐店。這個快餐店是一個單身女人開的,金鴻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甄就叫她甄姐。山東人勤勞,敢闖蕩。據(jù)她自己說男人死了之后就帶著孩子輾轉(zhuǎn)各地,有了點兒錢就在開發(fā)區(qū)干了個小飯館,平時都是她一個人,飯口的時候忙不過來,因此要找個臨時工幫忙。

“甄姐,今天人不多啊。”金鴻邊擦桌子邊和她聊天。

“很正常,做買賣嘛就是這樣,好一天壞一天的。”甄姐把手里的活整理了一下,“昨天俺說你可得往心里去啊,給顧客的米飯?zhí)嗔耍嵌际清X啊。”

“我知道了姐,記心里了。”

甄姐是個話嘮,開始講起今天發(fā)生的事:“中午來個男人喝醉了,在這兒耍酒瘋,把艾艾嚇哭了。俺當時就發(fā)火了,俺說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來俺這破地方都要喝酒,趕緊給俺滾,把那個男的嚇得呦,往桌子上面放五十塊錢就跑出去了。”

“我說怎么看艾艾眼圈紅著呢,姐你真厲害。”

“不厲害不行啊,俺們孤兒寡母要的不厲害點兒得讓人慫死。”活干完了,甄姐往凳子上大刺刺地一坐:“金鴻,俺看你沒精神呢?是不是累著了?”

“沒有,可能是憂國憂民唄。”金鴻開了個玩笑。

“可別扯了,憂國憂民輪得到你?看你們這代人也吃不了苦。明天我給你放天假,你好好歇歇。”

“不用,我不累。”金鴻趕忙解釋。他的工作是按照天來計算的,一天不工作就沒有錢。

“別和俺犟嘴。就這么定了,明天也給你開支。”接著甄姐從包里拿出了一百塊錢:“這是你今天和明天的工資,拿著。”

金鴻沒有多矯情,道了聲謝然后把錢收起來。他的確缺錢,趙雪租房子的錢是他給的,他的錢是從銀行借的,他得抓緊賺錢堵住這個窟窿。

他的工資一個月一千二,打零工是一千五。別了甄姐之后他沒有去找趙雪,隨意找個地方安靜地坐著,他不想回項目部,更不知道心里在想著什么。趙雪給他打電話問他今晚上怎么沒過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金鴻回答說自己累了,今天打算早點回去休息。

可他沒有睡得很早,一直坐到半夜才回去。

這幾天巍山忙的不可開交,機電負責人只有他自己,偶爾還要喊著金鴻去幫忙,甚至有幾次都熬到凌晨才做完。“工人水平不行啊,這都能出錯。”巍山拿著圖紙:“金哥,今天還得麻煩你和我一起加個班。”

“沒事”金鴻回答一聲,心里難免煩躁,總算是能休息一天還要加班。

“金哥,今天不用去兼職嗎?”巍山突然想起了這茬。

“今天不用去。”

“你前幾天晚上不在,孫星和付麗走的可近了,聽王珂說兩個人搞對象了。”

“這么快?”金鴻吃驚地問,這兩個人看上去毫無共同點。

“是啊,不過想想也正常,孫星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碰上一個還不追著趕著?”金鴻聽聞孫星前幾年也在做工程,不過那時他還在做路橋,常在荒山野嶺所以一直沒有成家。金鴻忙完后買了水果和肉去找趙雪。趙雪正在學習,書本上的英文讓金鴻感到眩暈。

“昨天沒來是不是不舒服?”趙雪見金鴻來了就放下書本,給金鴻倒了杯水。

“沒有。”金鴻說:“我明天早上來不了,先把紅燒肉給你做了,米飯燜好。你明天熱一下吃就可以了。”

“哪有人一大早就吃這么膩的東西呀,明天你有什么事?”

“明天我要回趟學校。”金鴻看了一眼窗外,思緒被牽的很遠,淡淡地說:“日子過得真快啊,大學都要畢業(yè)了。我記得咱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qū)W習都不錯,我以為我會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這就是命吧,我來了哈爾濱,你去了JMS,我是專科,你是本科。這一晃都三年了,咱倆聚少離多,我總?cè)タ茨愫苌僮屇銇砜次遥驗槲遗履憷邸Zw雪,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不管你之前怎么想的,現(xiàn)在我想好好地彌補你。”

趙雪紅了眼睛,聲音微顫對金鴻低聲道:“我真的不值得你這樣,真的。我還不知道未來在哪,你看你也畢業(yè)了,工作還算穩(wěn)定,找個好姑娘成家立業(yè)才是你的人生,而不是耽誤在我這里。”

“趙雪,那是我的事了,就讓我趁著年輕任性一次吧。”金鴻摘下了圍裙,囑咐趙雪:“二十分鐘后把火關(guān)小點兒,再燉半個小時就好了,你要是嘗著淡了就放鹽,時間不早了我現(xiàn)在要回去。趙雪,不管以后怎么樣我都不會后悔的。”

趙雪看著金鴻的背影,心里悵然若失。

畢業(yè)這天王葉和蔣浩也都來了。王葉說他現(xiàn)在做銷售沒有再進工地,實習證明上面的印章也是現(xiàn)在的單位給他蓋的。蔣浩黑了,說現(xiàn)在從事監(jiān)理工作,天天也挺辛苦,不過待遇還可以。監(jiān)理單位算是很不錯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一年回不了幾次家。

金鴻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王葉以前總是粗魯豪放不拘小節(jié),這次見面卻像一個紳士,說話慢條斯理,文質(zhì)彬彬。而蔣浩本來老老實實的一個人,現(xiàn)在變得性格狂野,談話間總是帶著臟字。王葉和蔣浩好像互換了靈魂。

“你倆真奇怪。”金鴻說。

“沒什么奇怪的,以前有一次陪客戶,因為說話不文明被大罵了一頓,生意也泡湯了,在那之后我就改了。”王葉回答。

“還真沒什么奇怪的,我們工地的人都這樣,時間長了我也這樣。說話太文雅他們不愛聽。”

金鴻說:“這就是社會教育的結(jié)果。”說完之后,三個人一齊哈哈大笑。

答辯的過程如同走個過場。畢業(yè)論文厚厚一摞,那么多學生不能挨個看,況且學生寫的東西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老師簡單翻了一下就合上了。隨機提問幾個簡單的問題就算是答辯完畢。在中午時分整個過程都已結(jié)束,金鴻幾個人在答辯之后相約一起去吃飯。大家暢談近一年的經(jīng)歷,感嘆著拿到了畢業(yè)證就意味著從此不再是學生。這一頓飯吃了好久,等最后幾個人都喝的醉醺醺才散了場。誰的心里都知道,這一走再沒有來日方長,下次相聚,便是天南海北。

金鴻沒有去趙雪那里,時間太晚擔心打擾到別人,便找個旅館住下了。躺在床上,金鴻感慨自己已經(jīng)完全步入了社會,以后他不能以學生自居,肩膀上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考慮著自己以后的生活:在這里熬到轉(zhuǎn)正,工作則無需發(fā)愁,畢竟是國企不會輕易的失業(yè),不過東奔西跑是免不了的。韓濤上次和他說過自己的家在長春,這次的項目離家最近。最遠的一次是去非洲,等他回來的時候都快學會當?shù)氐耐猎捔耍瘌櫜孪胱约嚎隙ㄒ矔@樣。而且遠的不說,依現(xiàn)在的進度來看工程的主體再有兩個月就能完成,等到十二月初所有項目會徹底完工,那么下一個目的地是哪里?他不可能一直在哈爾濱陪著趙雪,即使復合也要兩地相望,時間一長分離仍是難免的結(jié)局。想到這里他猶豫了,前方的路變得模糊看不清方向。他忽然很想離開這里,找一個能讓他和趙雪都喜歡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金鴻想的更遠了,對未來的恐懼和期待在心里游走不停。他想到了星星月亮,沙塵大海,安全帽和壓路機。迷迷糊糊之間,金鴻猛地搖了搖自己的頭讓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毫無作用,他困的眼皮直打架,最終支撐不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天有二十四小時,一個小時有六十分鐘,一分鐘有六十秒,那么一天就有86400秒。如此龐大的數(shù)目在不知不覺中消耗殆盡,于是有了時光飛逝這個詞。工程于九月份建成主體,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工作。因為不太忙碌,金鴻有更多的時間去甄姐的店里面工作。

甄姐最近喜歡打扮自己,脾氣也沒那么大了,每天笑盈盈的。一問才知道找了個男人,就是在附近的工地干活兒的。說是人很本分,性格也老實,四十多歲還是光棍兒,三天兩頭往店里跑,甄姐架不住軟磨硬泡兩個人就好上了。這幾天甄姐念叨著過些日子要和這個男人去他老家看看,順利的話就找個好日子領(lǐng)證。

“真是恭喜你啊,甄姐,以后你就是名副其實的老板娘了。”金鴻由衷的說著。在他看來甄姐是真正能被稱作“好人”的人,雖然有商人的市儈,喜歡占小便宜,脾氣有時也很差,可是她的心是干凈的,比很多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人強千萬倍。

“謝謝你,金小子。”金鴻的稱呼變得別致了。

“甄姐,以后你的日子肯定比現(xiàn)在幸福多了。”

“啥幸福不幸福的,我都三十多歲了,早就不想那些了。”甄姐看著蹲在地上玩耍的女兒,像是在自言自語:“誰不希望好呢?這一晃都八年了,俺一個人帶著艾艾哪都走,當時艾艾的叔伯嫌棄她是個女孩,看俺們娘倆來了連都不給開門,她的爺爺奶奶也說是艾艾克死了她爸爸,是掃把星,讓俺倆滾,這都是哪里的事兒啊。”甄姐的臉上開始有了淚痕,旁若無人的繼續(xù)講:“俺們娘倆得活著啊,家里的地都不給俺種。那時候艾艾還沒俺腿高,天天哭啊,天天鬧。俺就背著她在一個大飯店里給人刷盤子洗碗,有時候人家剩的菜就偷著拿給艾艾吃。后來老板看見了也沒說什么,拿出了錢就讓俺走。俺能去哪?滿大街瞎逛,帶個孩子啥也干不了。俺就想啊,不行就把孩子放到孤兒院吧,至少有吃有喝。可轉(zhuǎn)念一想不行啊,俺不能讓孩子和俺一樣連爹媽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啊。俺就想那就生死有命吧,能活著就好好活著,有一天死了也不虧,到了那邊俺也對得起艾艾她爸了。后來看見工地招人,俺就帶她去干活。撿垃圾,綁鋼筋,做架子工,其他老娘們干不了的俺都能干。后來碰到個男的對俺也挺好,說要和俺搭伙過日子。你也知道,這種事在工地里多得是。俺也同意了,想著有人幫襯著俺能輕省點,孩子也有人看了。之后挨個工地工走,哪有活兒就去哪,可剛攢下錢艾艾就生病了。那個男的害怕花錢,去和別人搭伙了。為了給艾艾治病俺就白天干活兒,晚上看著艾艾。工頭給買的飯俺就吃一頓,剩下的都拿給孩子。餓啊,鉆心的餓,有天實在挺不住了,就覺得一陣迷糊,之后啥都不知道了。等醒過來的時候一個大夫告訴俺這是低血糖,問俺是不是不好好吃飯。工頭氣鼓鼓地也來問俺為啥不吃飯,俺說俺吃了孩子就沒得吃了。工頭罵了俺一頓,說孩子的飯他也管就不用俺操心了。當時俺特別感激人家,都想給他磕個頭。后來艾艾好了之后俺又開始攢錢,這次俺就把她放在宿舍里不帶出來了。后來俺想著這么掙錢太少了,干脆弄個攤賣煎餅。俺的煎餅好吃,來買的人也多,影響旁邊賣炒飯的了。他們就來欺負俺,罵俺還罵艾艾。有天俺受不了了就揣著把剪刀,他們罵俺,俺就拿出剪刀追著他們扎,他們說俺瘋了,俺說瘋了也比被人欺負死好。”說到這里甄姐望著外面追溯著過去:“擺攤掙錢啊,后來俺就全天都在外面擺攤,艾艾也大了,不用俺擔心了。俺看錢也差不多了,就在這兒干個買賣,等孩子以后結(jié)婚了俺也不拖累她,買個小房子生活,有福氣的話還能幫艾艾看孩子。就是想不到人活著變數(shù)太大了,俺又要結(jié)婚了。”

“到時候是不是得大辦一場?”

“不了,家里沒啥人俺也不想回去,要不然看見艾艾的家里人也難為情。”

“都過去了,你要想開點。現(xiàn)在這日子吃穿不愁,等到艾艾結(jié)婚至少也要十年,你還能給她多攢點錢。”金鴻勸道。

“你不懂的,你不知道俺心里有多少恨。俺原本不想找男人,只不過俺受夠這樣的日子了。”甄姐一邊說著,一邊點著手里的錢。金鴻不曾體驗過真正的憎恨,那是一種讓人上癮的感覺。越是投入其中越痛苦不已,越是無法自拔。

金秋十月,哈爾濱的樹葉開始黃了,零落成泥,有人踩上去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人們開始披上外衣,早晚間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風帶著寒氣踏來,喧囂一陣后又渺無蹤跡,這是寒冬將至的一個信號,早則一個月,晚則五十天,就會滿天飛雪遮天蔽日,然后這里就要經(jīng)過漫長的冬日。工程接近了尾聲,項目部里經(jīng)常能聽到嘻嘻哈哈的笑聲。金鴻不敢怠慢,有空的時候還會在現(xiàn)場多走走。陪同他的還有王珂,作為資料員的她現(xiàn)在也很清閑,兩個人時不時地說著話,內(nèi)容也多是和現(xiàn)在的工作有關(guān),有時還會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付麗昨晚上沒回來。”王珂神秘的說。

“干嘛去了?”金鴻順著她的話問道。

“和孫星出去住了,今早上九點才回來。”

“呃,是不是太早了?”金鴻認為陪一個女同事聊這些很難堪,想叉開話題又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都出去好幾次了,我看孫星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成天色瞇瞇的。”

“他那是近視眼。”

“得了吧。金鴻,來,我和你說個消息。”王珂壓低了聲音對金鴻說:“前兩天李經(jīng)理去總公司開會了你知道吧?大領(lǐng)導那邊說了一個問題是關(guān)于咱們實習生的。”

“什么問題?”金鴻聽到了“實習生”這幾個字來了興趣。

“說是要在工程結(jié)束之后只留一個實習生,其余的全部遣散。”王珂看著金鴻,一字一句的說著。

“怎么可能?你是聽誰說的?”這是關(guān)系到自己的事,金鴻的語氣變得急迫。

“還能是誰啊,付麗唄,她也是聽孫星說的。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當時我也很生氣,這簡直是卸磨殺驢,我們幾個女的還好,可是把你們也遣散了那真是沒良心啊,你們平時那么累,尤其是你,有時候還幫著魏山。”

金鴻沒有聽王珂后面的話,他的心情復雜,仿佛長久計劃中的一環(huán)被悄無聲息的打斷。下班后他沒有去食堂吃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聽著鐘表指針的的聲音,用手指敲擊著桌面。最后他不得不勸自己要想得開,首先這事兒八字沒一撇,自己瞎猜也沒用。其次就算有,自己是否可以爭取一下?如果這個國字號企業(yè)真的和他一刀兩斷了也沒辦法,大不了另尋出路,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這樣就算趙雪不留在哈爾濱金鴻也可以陪著她走,一切都可以重來,只不過是換一種活法。

所謂的秘密,只要有第二個人知曉很快就會昭告天下。僅僅一晚上的時間,辦公室里就有了一種陰沉的氣氛。李明沒有出來澄清什么,每個人都想找機會問個明白。回到宿舍之后巍山搬了把椅子來找金鴻談心:“金哥,你說咱們這是圖什么,忙了大半年到最后要把咱們遣散,這太過分了。”

“看看再說,不行就走。”金鴻對巍山說道。

巍山看了看金鴻又說:“咱們這個地方也沒什么好的,賺的也少,活兒還多,我打算走了。金哥,我勸你也別在這耗著了,以你的能力在其他地方能做的更好。到時候別忘了幫弟弟一把。”

金鴻笑了笑沒說話。

如果每個人都說真話,那么將會天下大亂。巍山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很想留在這里。當他聽到了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里快速的思考,和他競爭的人有很多,有付麗,王珂,金鴻,還有新來的馮月。馮月剛來了不久,工作能力看著一般,為人老實木訥,應該不能留在這里。王珂沒什么心計,應該也留不住。付麗有些麻煩,她在和孫星搞對象。至于金鴻,一個安全員沒有那么重要,不過他工作認真李明也看在眼里,能不能留住還真不好說。巍山心里盤算著,最后心生一計,嘴角向上揚起了笑容。

一天的工作進行的很快,臨近下班時李明從外面走了進來,同行的還有孫星。進來之后看向眾人說了一句:“等一下去會議室開個小會”。回頭又看了一眼孫星:“總部的人都走了吧?”

孫星點了點頭又說道:“十分鐘后大家都到會議室,有事先去處理,別遲到”。李明和孫星走了出去,辦公室里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唯有趙明哲對著電腦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是現(xiàn)在唯一的一個局外人。

會議室還是那個樣子,唯一不同的是不知道是誰放了一株綠植,在初冬的鋼板房里堅強的活著。會議起初講了一些小事,比如要注意衛(wèi)生,辦公室里面太亂了到處都是煙頭。如果有人來檢查可不太好。還有就是工作即將收尾,希望大家不要松懈,站好崗位。

會議二十分鐘就結(jié)束了,李明把孫星和趙明哲支走,只剩下了幾位實習生。

李明沉默的喝著茶,其他人也沒有開口。

“昨天總部的人來了,和我說了一些事,是關(guān)于在座各位的。”李明開始慢慢地說:“現(xiàn)在公司改革,關(guān)于新員工的錄入要求更高了,優(yōu)先本科生,大家有本科生嗎?”

眾人搖了搖頭。

“哦”李明面露遺憾地繼續(xù)說:“我記得各位都是專科,還有幾個和我是校友。現(xiàn)在要求高了,按照公司的說法就是這個項目結(jié)束要把各位都遣散。可我想這樣也太過分了,誰不是勤勤懇懇的工作?這樣對大家不公平了!我和領(lǐng)導吵了一架,最后領(lǐng)導拗不過我說只能給一個轉(zhuǎn)正的名額,也意味著在座各位只有一個人能成為咱們公司的正式員工。不過具體是誰,我還要嚴格篩選一下。”李明邊說邊環(huán)視著眾人。

“那選不上就回家唄?”王珂歪著脖子問道。

“這也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們可以自由選擇。當然我也有門路,現(xiàn)在老張在廣東有項目。還有王經(jīng)理,他在浙江那邊工程也沒停,如果有想去的話可以告訴我,工資比這里高。但是轉(zhuǎn)正的話就得慢慢熬了,畢竟現(xiàn)在咱們這行是越來越難做,請大家多理解吧。如果哪里都不想去的話,我這邊私人掏腰包給一千塊,怎么也不能讓各位寒了心。”李明的話說的很明白,如果要走他不會留,如果不走他也能安排。關(guān)于接下來的競爭就要看各自的能力了。

李明見眾人沒有說話,開口道:“那先這樣,等會兒我還有事。回去都考慮一下,想好了就來找我。”然后起身走了。在大家各自懷著心事回去后,金鴻直接騎著他的自行車來到了快餐店,天氣冷了出來的人不多,工地的工人多數(shù)會買幾個菜回去吃,喝兩杯酒暖暖身子,愜意的很。

快餐店里沒有人,甄姐在前臺都快睡著了,艾艾在一旁翻著漫畫書。金鴻推門進來,甄姐條件反射地說了句:“歡迎光臨”,一看是金鴻又沒精打采地坐下了。

“俺都想讓你別來了,今天的生意差的很,都沒錢給你了”。甄姐說。

“沒事兒,算我今天免費幫忙。”金鴻笑著回答。

“算了,俺今天要早點回去,你也回去吧。對了,俺這兒有些排骨再不吃就不新鮮了,給你了,不讓你白跑一趟。”說著麻利的從廚房拿出了一個袋子。

“別這樣甄姐,我今天還什么都沒干呢。”金鴻忙著推脫。

“給你你就拿著,別啰啰嗦嗦的。這排骨還不少呢,沒人吃就便宜你了。”硬是把袋子塞到金鴻手里,金鴻一掂量大概得五斤,甄姐這是變相把工錢給自己了。

“謝了甄姐”金鴻道了聲謝。

“行了,明天早點來,別那么晚。”

“金鴻解釋道:“我也不想啊,今天開會了。”

“俺看你們掙得不多,破事兒還不少。行了,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甄姐說著拿出了錢盒子,算算今天賣了多少錢。金鴻拿著排骨去趙雪家,趙雪最近瘦了,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金鴻進門后就看見趙雪正在收拾東西。

“你這是在干什么?”金鴻問。

趙雪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金鴻說:“我要收拾一下衣服,這不入冬了么?”

“我怎么感覺你有事情瞞著我?”金鴻察覺到趙雪不太對勁,試探的問。

“沒有,我還能有什么事。你呢?不是說開會嗎?都說了什么?”趙雪轉(zhuǎn)移了話題。

“說以后的去留問題。現(xiàn)在轉(zhuǎn)正名額有限,經(jīng)理說需要考察一下再決定名額給誰。”

“那你可要好好表現(xiàn),機會難得。”趙雪對金鴻說:“如果你留在這里還真不錯,以后就穩(wěn)定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看不能是我。我也想開了,如果到時候人家不要我了我也不干這個行業(yè)了,以后東奔西跑還不如在你身邊好。”

“那你做什么工作?”趙雪問他。

“看看吧,這個世界的機會還是很多的。”金鴻內(nèi)心的迷茫沒有顯露出來,他想起了去年在哈爾濱人才市場的窘境,除了這里他還真不知道要去哪,但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說辭:

“雪兒,我問你,如果這里不要我了,那我跟你走行不行?你要我不?”

趙雪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后笑著說:“行,我要你。”趙雪的笑容好像冬日里盛開的花,迷人而炫目。享受溫馨的同時金鴻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趙雪和自己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像是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不知道趙雪以后要去哪里,正如他不知道觸手可及的明天將會怎樣。

第二天一早,巍山的床鋪上沒有人。趙明哲告訴金鴻巍山昨晚上就和李明請假走了,說趁著這幾天回老家一趟。

“說是回家,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金鴻,人家可要發(fā)力了。”趙明哲意味深長地說。金鴻沒說話,心里在思考著將來的事。他要不要為了留在這里也用些手段?可這不是他擅長的事。金鴻自認為是一個笨得要命的普通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盡管他知道果戈里大街怎么走,盡管他在這里度過了幾年的光陰,不過細想來他不過是無根的浮萍。口袋里沒有錢,走在大街上也沒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沒有支撐力的計謀會變得不堪一擊,他不會是任何人的對手。

同樣不會耍手段的人還有王珂。在夜里付麗和孫星正在躺在床上密謀。

“明天你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孫星對付麗說道。

“這樣不好吧,至于這么著急嗎?”付麗說著貼了貼孫星。

“聽我的,我也不想你離開,沒別的辦法。什么狀況我也知道,確實只能留一個人,我肯定希望你能留下。”

付麗點了點頭:“好吧,我知道了。”

付麗次日清晨出現(xiàn)在了李明的辦公室。

“今天精神狀態(tài)不錯,是不是考慮好了?”李明把付麗讓進來問道。

付麗深吸一口氣,然后向李明鞠了個躬說:“李經(jīng)理,我要說另外一件事,工作上有一些失誤找您看怎么解決。”

李明詫異的看著她,同時接過了她手里的文件,慢慢的翻閱。只見第一頁就是一組被標著紅色的數(shù)據(jù)。

“怎么回事?這個工作不是王珂在做嗎?”李明問。

“是的,但是是我在審核。我當時算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錯誤。昨天晚上我想著快完工了,把數(shù)據(jù)再對一遍。結(jié)果算到這里時發(fā)現(xiàn)有錯誤。我一晚上都沒睡,就等著今早上來找您說明情況。”付麗說。這個數(shù)據(jù)現(xiàn)在還沒有上交,付麗根本不至于如此。浮夸的表情配上拙劣的演技掩蓋不住她的目的,更逃不過李明的眼睛。

“真是辛苦你了。本來不是你的錯誤,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把資料放我這兒吧。”李明繼續(xù)說:“本來我以為王珂這個人很優(yōu)秀,現(xiàn)在看來我得重新評估一下她了。”說著笑著看了向付麗:“你很不錯。”

付麗內(nèi)心歡喜可沒有表露出來,隨即離開了辦公室。

“你是按照我教的說的嗎?”付麗出去之后孫星問她。

“沒有,你那說法不行,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說的。”付麗的話是她自己想到的,并不是孫星教她說的。孫星的意思很簡單,憑借自己和李明的關(guān)系,只要付麗在和李明表一下決心,那么留住付麗問題不大。誰知道這個蠢女人非要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而且做的還那么明顯,李明怎么會看不出來?聽完付麗的話孫星知道十有八九沒戲了,弄不好還要把他牽扯進去,平時他和李明住在同一個房間,昨晚孫星一夜未歸,李明肯定能猜到他是和付麗一起出去的。還加班?難道還要開房加班?

孫星果真被李明叫走了。兩個人不知道在辦公室里說了什么,只不過在孫星出來的時候緊鎖的眉頭舒展開,拿出手機對付麗說:“這里你留不住了,我再給你找個地方吧。”

付麗的事就像連鎖反應,孫星被李明訓斥了一頓,隨后王珂也被叫到了會議室。李明拿出之前付麗給他的資料夾遞給王珂。

“這是你做的?”李明看著王珂問。

“是啊,怎么了?”王珂頭也沒抬地說。

“你別翻了,你沒發(fā)現(xiàn)第一頁就有錯誤嗎?”

王珂又把資料夾翻到最前面,看了看那列標紅的數(shù)據(jù),說:“哦,這個數(shù)字不是你之前讓我改的嗎?你忘了?”

李明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并不是忘了,他是看王珂作假能力太差,漏洞太明顯了。面色不善的對王珂說:“胡說什么?這一看就是算錯了量。你把資料拿回去改好,工作細心點兒別這么馬虎!”說著就下了逐客令。

王珂站起來,嘴里還在嘀咕:“記性真差”。

在下午的時候,韓濤和金鴻在現(xiàn)場轉(zhuǎn)悠時正趕上下雪,在金鴻的印象之中只要是到了冬天就沒有好的天氣,不是正在下雪就是天空陰沉沉的。面前一個工人私自接電被韓濤抓了個正著,不耐煩的聽韓濤說教,在韓濤和金鴻離開后工人小聲罵道:“去你媽的”。

“總說他們不容易,可咱們也不容易啊。”韓濤裝作沒聽見,和金鴻感嘆道:“真出了事,一個家庭就毀了。北邊的工地前幾天電死個人,說是在宿舍裝個了小太陽,那玩意兒多大電流啊!肯定也是假貨,漏電了。苦主家里人過來鬧,花圈都擺來了。最后賠了多少錢不知道,反正人是沒了。”金鴻倒是知道這個事,死的那個人和甄姐對象是工友,聽說要五十萬的賠償,結(jié)果就給了十萬。

“今天衙門口的人來了,老總接待的,剛走。”韓濤說。

“又沒少喝吧?”

“這群王八蛋的確沒少喝。沒辦法,工程哪有百分百合格的。鋼結(jié)構(gòu)那邊被人抓到了毛病,按道理講得拆了重新整,可太麻煩了。老總就和人家商量,人家說研究研究。結(jié)果老總就讓人把煙和酒裝了一皮卡車給人家送過去了。”說著韓濤還笑了起來。

金鴻也笑了。對,這是笑話,存在于真實的社會。

“聽說你要走了?”韓濤掃了掃石墩子上的雪,坐在上面望著金鴻說。

“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都不確定吧。”

韓濤拿出煙抽了起來,邊咳嗽邊說:“有的話現(xiàn)在還不方便和你說,不過我勸你最好找條后路,能留下來的絕不會是你。”

金鴻很想問為什么,只聽韓濤繼續(xù)講:“咱們倆處這么長時間了,你這小伙子不錯,能吃苦,在這個行業(yè)里我可以幫你找下家。我和你說啊,我找的地方絕對比你們經(jīng)理找的靠譜。”

“謝了,韓哥。如果這里不留我,那我就不干這行了。”金鴻由衷的感謝韓濤,這里能幫他的人不多,可他現(xiàn)在離開完全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真可惜了。”韓濤抖了抖手里的煙:“年輕真好啊,想走就能走,我要是能走就好了。不過人活著就得吃苦啊,最多就是走了換了個地方吃苦,沒啥區(qū)別。”

生活就像囚籠,命運猶如泥沼。每個人都緊握身邊的欄桿用一生之力掙脫泥沼。可脫離了泥沼后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囚籠亦是堅不可摧。

“我真的留不下嗎?也不用爭取一下?”金鴻說著攤了攤手。

“不用,別白費勁兒了。趁著這幾天把手里的資料準備好了,其余的時間就不要那么累了,該睡覺睡覺,該出去玩出去玩。”

‘好的,我知道了。”金鴻對這個老大哥有一種特別的信任。韓濤是個很真誠的人,對他也不至于說假話。金鴻站起身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雪下得越來越大,落在了金鴻紅色的安全帽上。

金鴻走之后韓濤獨自嘆息。這么多年來他帶過不少人,大多都是這個結(jié)局。也許他過完了今年也不會再來了,這幾年存著的錢足夠他去做買賣。他不確定這么做對不對,生意越來越難做,不像他現(xiàn)在旱澇保收。不過他更向往一種新的生活,能夠完全自我支配的生活。

巍山回來是在兩天之后。這幾天他回了家,從父母那里要了些錢又準備了禮物,打算和李明好好溝通一下。剛下火車已經(jīng)天黑,天氣正冷,他之前給李明打了個電話說邀請他一起吃飯,李明欣然同意。兩個人在飯桌上杯籌交錯間巍山步入了今晚的主題。

在巍山和李明暢飲之際,哈爾濱步行街霓虹斑斕。這是全亞洲最長的步行街,街面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攤販賣力的吆喝著,能感應這里的溫度都要高了一些。趙雪和金鴻并列而行,正低聲的言語。

“等以后如果我能定居在這里,等閑下來就帶你來這兒逛逛。”金鴻看著擁擠的人群說。

“我不會一直都在哈爾濱。”

“那我就陪著你走,你想去哪?”趙雪沒說話。金鴻沒有多問而是繼續(xù)說:“我在這里也要呆不長了,現(xiàn)在盤算著以后要怎么辦。”

“那你想好了嗎?”趙雪問。

“沒有。”

兩個人不說話了,各懷心事看著沿途的風景。旁邊一個小攤子用喇叭循環(huán)播放著:正品手表,低價出售。金鴻湊過去看,上面有各式各樣的手表。金鴻并不懂手表,只是單純的喜歡。指著其中的一個銀色的問:“這個多少錢?”

攤販見來了生意,趕緊介紹道:“這個是卡西歐,正品原裝的,800塊。”

金鴻聽了之后差點笑出來,轉(zhuǎn)身就要走。攤販一見生意要走,急忙說道:“那你說個價,合適我就賣。”

“一百行么?”旁邊的趙雪問。

“行!”攤販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一百塊錢他還能賺錢的。

金鴻和趙雪全都楞了一下,沒想到一百塊錢還真能賣。趙雪反應過來對金鴻說:“就當我送你的新年禮物了,你不嫌便宜就行。”說著就從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張百元鈔票。

“真是奸商。”金鴻帶著剛買的手表感慨道。

“哈爾濱真是個好地方啊。就是物價高,賺的少。”趙雪說著挽起了金鴻的手臂,金鴻心頭一顫,兩個人像是情侶一般漫步在街上。金鴻感覺異樣,自從趙雪來到這里從未和他有過這么近的距離,這幾天還總是做晚飯等自己過來,這到底是怎么了?

“雪兒,你和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什么事?”

“沒有,我只是累了,你別多想。”說著手臂挽的更緊了。女人是天生就愛說謊的動物,仿佛是本能一般讓人看不出破綻。

巍山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點。他躺在床上思考今晚的事情,他看似無意地向李明提到了他做鎮(zhèn)長的叔叔,同樣也是包工程的二舅,還有在哈爾濱政府某部門上班的表哥,以示他家的能量不小。巍山精明,但同時也只是一個剛畢業(yè)的毛頭小子,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把自己花了不少錢買的禮物送給了李明。順便提及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說自己平時兢兢業(yè)業(yè),對工作認真負責從來不遲到早退。然后環(huán)顧一下四周,幾乎是貼著李明的耳朵說金鴻平時都不加班,時間一到就走,不知道去哪了,有好幾次都是他幫著金鴻忙,真是不敬業(yè)。

巍山顛倒是非在李明看來不過是耍著幼稚的把戲。他曾看到過好多次金鴻陪著巍山在配電室里忙忙碌碌。但是會演戲的人不止有巍山,這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固有的本能。李明表現(xiàn)出驚訝的神情:“哎呀,我一直以為他很努力呢。真是沒想到,嘖嘖......”

巍山趁熱打鐵:“不止這樣,好幾次在現(xiàn)場的時候看到他和韓工在一起坐著聊天,有說有笑的。”

李明聽完了搖了搖頭:“這樣的人,唉。”

巍山見狀沒有繼續(xù)再說下去,本來心里還有很多編排金鴻的理由,但是看火候差不多了就閉上了嘴。

兩個人表面上親熱無比,志同道合,心里卻有各自的盤算。

哈爾濱火車站附近有一家有名的自助烤肉店,此時座無虛席。金鴻和趙雪坐在了一個角落,看著餐盤里的肉有心無力。趙雪抱怨著胃口太小,這么吃就虧了。金鴻在一旁開玩笑地說:“站起來跳一跳就能接著吃。”

“你怎么不說用筷子通通呢?”趙雪翻了個白眼。

“吃不了就算了。”金鴻伸了個懶腰,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金鴻接起了電話,說了幾句就掛斷了。

“是我們同事打的電話,讓我早點回去。”

“你們同事管的挺多。”趙雪說著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你這幾天手機總是響,是誰給你發(fā)信息?”

“以前的一個同學,最近才聯(lián)系上我的。說在廣東那邊做生意忙不過來了,也想讓我過去。”金鴻回答。

“有這好事?那你的想法呢?”

“不想去,我和他多少年不聯(lián)系了。”說著站起了身:“我們走吧。”

金鴻打車把趙雪送回住處,稍作停留便回到了宿舍。趙明哲看到他回來,向他指了指正在呼呼大睡的巍山:“這也才回來。”

“這是去喝酒了?”金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

“和李明喝的。”趙明哲不喜歡巍山這個人,臉上帶著不屑轉(zhuǎn)而對金鴻說:“你看看,人家就是比你有腦筋。”

金鴻笑了笑沒說話。

主站蜘蛛池模板: 新乐市| 镶黄旗| 故城县| 河北区| 嘉定区| 全州县| 玛纳斯县| 隆回县| 林周县| 马龙县| 马鞍山市| 贵阳市| 河北省| 黔西| 无棣县| 南开区| 澳门| 习水县| 长兴县| 项城市| 长宁县| 北碚区| 禹城市| 赣榆县| 句容市| 万年县| 安徽省| 阿坝| 区。| 自治县| 沙田区| 巴里| 绥江县| 衡阳市| 永嘉县| 新绛县| 宜州市| 桐庐县| 安岳县| 荔浦县| 耿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