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銀灰色的發絲飄在我的眼前，耳邊傳來的是她輕柔規律的呼吸聲。

我靠在她身上應該沒過多久，本來只是想這樣待一會，但是她竟然會先睡著。

我稍稍讓開頭，她自然而然地往我這邊倒下來，我用手輕輕托著她的頭和身體，緩緩地放到大腿上。

主人即使睡著了也很可愛，不只是睡著時的樣子，還有那模糊的夢囈，雖然聽不清說的是什么，但看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做了個好夢呢。

有時候我也想摸一摸她的頭發，但趁別人沒有防備的時候做一些不禮貌的行為應該會被討厭吧。

我也只能，盡所有可能來享受這樣的時光。

——因為只有三天。

————————

感覺軟綿綿的。

是什么東西啊？

我睜開眼睛，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套熟悉的制服和法袍，隨著視線上移，我發現——

她好像一直在看著我。

「早上好，主人」

「……等等，現在不是早晨吧？」

我趕忙起身環顧四周，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嗯……剛才是不是有位小伙子尋求幫助來著」

「哈哈，看來主人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就別拿我開玩笑了……不過，他現在進展的怎么樣了？」

「已經聊完了哦，兩個人好像都很開心」

「是這樣嗎，那就太好了」

我從包里拿出那兩枚金幣，它們依然閃著暗金色的光澤，這是我的報酬——我這樣反復告訴自己。

不過我確實做了件爛事。

剛才我做了一個夢，一個關于她的夢。

很短，也很模糊。

她坐在墻角那里，一言不發，而我，則站在一旁，只記得她應該很失落，不管我問什么，都不會回答。

有人說夢里的事和現實是相反的對吧？

我努力讓自己相信這個結論，但是心里還是很堵。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夢，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兩枚金幣。

那家伙……告白成功了，現在一定很幸福吧。

正因如此，我也才覺得我辦了壞事，當他回想起這個時刻，是不是也會想起那個坑人錢財的魔女呢？

「喂，主人」

「啊啊，嚇我一跳」

「剛才是走神了嗎？」

她湊到我跟前，雙目注視著我。

「差不多……吧？」

「疑問語氣是什么鬼啦，主人在想什么？」

「嗯……這兩枚金幣，應該夠我們這幾天用的了」

說這句話時，我盡可能打起精神。

「所以，想奢侈一些也可以哦」

「不行，那些錢主人以后還要用的吧……請不要為了我困擾」

「……說起來，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去找家好點的旅館住怎么樣？」

我裝作沒有聽到她的話，繼續打著趣往下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不過，我一定會盡快花完，為了我也好，為了別人也好。

她很天真，我的行為在她看來也算是我很普通的一部分，但她不會對此有任何疑問。

她眼里的我是怎樣的呢？

「……走吧，去吃晚餐」

我叫伊蕾娜，是一個旅人。

各種相遇和離別，我在他們的世界不過是一個過客。

要一直向前，不要回頭。

夕陽的余輝灑在林邊小道上，染成了一片金色，兩個人默默向前走著，彌漫著一股微妙的氣氛。

————

「嗯……就點兩份蜂蜜松餅，然后兩杯奶茶」

「好的小姐，請稍等」

換了一家糕點店，這里的點心還不算貴，明明看著裝修的很豪華我才進來的。

但她一直垂著頭，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和下午相比感覺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不太舒服嗎？」

沉默被我的問話打斷了，但也僅限那一瞬間。

隨后又是一陣沉默。

「……有什么不滿意的就說」

「……」

稍微頓了一會，她用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

「……主人為什么要買這么貴的東西呢」

「貴嗎？我覺得不貴啊，偶爾也要犒勞一下自己吧」

「但是……」

「沒什么好但是的，這是剛剛賺來的……對吧？夠我們玩的了」

不義之財用來揮霍，確實會沒有底氣。

「那主人你以后怎么辦」

「我又不是沒有錢，反正沒有了再賺唄，也沒什么影響」

「是這樣……嗎」

「放心放心……哦，謝謝服務員」

在我們聊天的時候，松餅就已經送來了。

松軟可口，配上淋在上面的蜂蜜甜絲絲的感覺，真是享受啊。

賬單不重要，重要的是，花錢沒有什么心疼的感覺了。

——才怪呢。

————————

我們住的是在糕點店旁邊的旅館，用著同樣奢華的裝修。

我坐在離前臺比較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付完錢。

「走吧，上樓」

她接下那串鑰匙，向我這邊揮了揮，還真是心急呢。

鞋踩在鋪著地毯的樓梯上，發出“踏踏”聲，應該是木質的。

二樓盡頭處是我們的房間，進去后十分干凈整潔，一方面可能是打掃很勤快，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來的人不多。

「哇，大床！咕……你也來試一下！」

她已經撲了上去。

「好軟啊……喂，你也快上來啊」

「知道了主……誒？不要拽我啦！」

我話還沒有說完，一把被主人拉到了床上，倒在上面的時候還會彈一下，完全沒有痛的感覺。

「好久沒有睡過這么軟的床了呢……」

她趴在枕頭上，一邊哼著歌，一邊打著拍子。

「那邊有浴室啊，要不要去洗個熱水澡？」

「您先去吧，主人」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漸漸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神情。

「嘻嘻，要不要……一起呢？」

「不要，您是魔鬼嗎？」

「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她把帽子斗篷和挎包丟在床邊，走進了浴室。

「——現在進來也沒問題哦？」

「恕我拒絕」

————————

嗯，疲勞過后沒有比洗個澡更舒服的了。

我用毛巾一點點擦干頭發，望著我在鏡子里的臉龐。

不管怎么看都是沮喪的表情。

「我洗完了哦，你也快來吧」

「嗯，知道了」

早知道就好好整理一下斗篷了，在外面走了這么久，丟在床上很臟啊，老是給別人添麻煩。

我拉開窗簾，走到陽臺上。草叢里的昆蟲在演奏自己的樂曲，溫涼的晚風吹在臉頰上，慢慢帶走體表的溫度，剩下就是清爽的感覺。

人啊，總是理解自己容易，理解別人難呢。

但我連自己都琢磨不透。

她是一塊純潔無瑕的美玉，在世上生存有好多道理她都不懂。

對她來說，我可能就是榜樣吧，不過很顯然我做了負面榜樣。

我只想快點結束在這個國家的旅程，讓她少認清一些這里。

但我又想盡我所能回報她，這份感情——

是感激也好，亦或者是其他更復雜的情感。

要傳達給她。

「我洗完了……主人在哪？」

「啊，在外面看風景」

我拉開簾子，剛準備走進去，就聽到她在一邊傳來的聲音：

「呀！不要進來，我還在換衣服」

果斷回頭，拉上窗簾。

風景真不錯呢，啊，別誤會。

「換好了……主人可以回來了」

我淡然轉身，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嗯……那個」

「怎么了？」

因為剛洗過澡，她的臉紅撲撲的，咳，應該不是因為剛才的那個。

「如果主人介意的話……把我變回去，也沒什么問題的」

「我可以把床變大一點」

「不不不，那還是……算了」

「就是這樣，乖嘛」

我用手摸了摸她的頭，頭發還沒有完全擦干，有點濕漉漉的。

「真的是……毛巾給我啊，我幫你擦」

「不不……不要，噫！」

我故意把濕涼的毛巾靠到她脖子上，受到刺激的她明顯縮成了一團。

「哈哈……好可愛呢」

「……主人，好可怕」

「都怪你隨我，長得這么可愛，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呢~」

我加快手中的動作，把她的頭發揉的亂糟糟的。

上次這么開心的時光，我早就沒印象了。

……不如就在這里留下來……

我使勁搖了搖頭，努力把那一瞬間的想法從腦袋里甩了出去。

「唉？主人在干什么」

「啊，沒事沒事」

「那就……晚安？」

「嗯，晚安」

我去關了燈，兩個人并排躺在床上。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她還在輾轉反側。

「睡不著嗎？」

我小聲說了一句，她聽到后立刻停止了動作。

「打擾主人休息了，抱歉……」

「唉，算了……要不，再給你講一下我旅行中的事？」

「嗯……啊，還是不要了」

「什么嘛，我自己明明都覺得很有意思的」

我平躺在床上，像自言自語一般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她時不時哼兩聲來應和我，我就一直講，直到身邊的呼吸聲變得有規律時才停下來。

——有點累乏了，這樣總感覺我和老媽子一樣呢，不過我還不至于一邊講著就睡著。

不過這個狀態下兩分鐘就能睡著了吧。

————

我感到旁邊一陣輕微的觸動，從夢中醒來。

平時睡眠根本不會這么淺的。

可能是她起夜吧，我也沒有多想，不過，過了好久都沒回來，就有點過分了。

我從床上坐起，發現側邊窗簾處的人影。

我慢慢靠了過去，她應該也發現了我的動作。

「是主人嗎？怎么醒了？」

「額，有一陣了」

我輕輕掀開窗簾，她一手托腮，搭在圍欄上，幽藍色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臉頰上，顯得有些凄涼哀傷。

「還是睡不著嗎……」

「嗯，差不多」

「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說說」

「感覺，主人從下午開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呢……」

她說到這里，聲音也開始發顫。

「我，不需要主人這么困擾的……」

「一直都在想這些嗎……」

「能和主人在一起，我就……非常開心，這就足夠了」

我嘆了口氣，我們兩個的方向從一開始就走反了呢。

我是想無拘無束地和她一起玩一玩，然后就干了些上不了臺面的勾當，回過神來發現當時的自己是真的過分。

而她以為我是為了她，才浪費這么多錢。

——不過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罷了。

我回到床頭，把包里的兩枚金幣拿了過來，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知道嗎？這就是我們兩個不快樂的源頭哦」

「啊，這是……」

「沒錯，“掙”來的」

都給我見鬼去吧，我瞄向遠處的街道，準備一了百了。

「誒？主人要干什么？」

她抓住了我的手腕，正好趕上我出手，金幣掉到了樓下的灌木叢里。

「這樣不就是浪費了嗎？」

她眼瞳里像燃燒一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這個表情。

「會有人撿到的吧？就當是上天的禮物了」

「才沒人要這么骯臟的禮物！太差勁了！」

她一邊呵斥我，一邊又慢慢冷卻下來。

「……那個，有點喪失理智了，對不起，主人」

「呵呵，沒關系的啊」

倒不如說，一直錯的都是我。

我摸摸她的頭，還是那么柔順，只不過她好像還在顫抖。

「我一直以來都在做傻事呢……謝謝你」

「……錢，其實只要還回去就可以了吧？」

「你說的真簡單啊……」

在一個國家里要找一個連名字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只有一面之緣，這種難度無異于大海撈針。

而且，等我見到他，也不一定會有勇氣向他誠懇道歉。

話說回來，旅人的身份真的能讓我避免很多麻煩事呢。

這些事情一定會慢慢淡忘……直到消失，對別人和我自己來說，最后都能有“哦，原來還有這種事”的感覺吧。

「但，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拿著心里也會不舒服，還不如扔了痛快」

「主人一直在逃避……」

「呵，沒辦法，你就拿我當反面教材吧」

晚風帶著些許涼意，撲面而來。

「……這幾天，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會阻止的哦」

「誒？主人怎么……」

「——別讓自己后悔」

依舊是很差勁的經驗談，自己覺得后悔以此來警示他人。

————

之后，兩個人沉默了許久。

我只是望著那遙遠的月亮，柔和的月光灑在大地上，顯得平靜又安詳。

「今天的月亮……很圓，很美」

她比我早一步開了口。

「嗯，風也很溫柔呢……」

「不過，現在還沒有風吧」

她邊笑著邊回應。

她應該是不理解這句話吧，不過這樣也好，我也是很可怕，順著就說出來了呢。

「有點晚了吧？走吧，睡覺了」

「嗯」

重新躺上床時，我們背靠著背。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