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恢復后度過的第一個春天,還在為適應新工作而忙碌。如今第二個春天,林野所在的部門工作量加大,招收了不少新員工。有規律的上下班時間,讓他輕松不少,也可以在串休期間出門走走。
兩周前,小雅給他發微信,約周末一起逛街。小雅是林野高中時的同桌。分文理班的時候在一起,在理科班之后經歷的分班還在一起。關系近一些的朋友指著他倆開玩笑,說三年的同桌怎么也得在一起談場戀愛。
每當聽到這些話,小雅都會勾著林野的脖子,一臉癡笑著說:“怎么?羨慕還是嫉妒?我們是真的,說了你就信?你是小孩嗎?”
林野也一臉得意的摸摸下巴,很不耐煩的表情補充道:“小雅說的沒錯。怎么就看不出我們兄弟情呢?一個個愛情小說看多了吧?”
大學各自畢業后,兩個人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周末休息時,小雅會提前幾天約他出來。一是說說職場上的煩心事,二是吐槽一下社會生活的艱辛。順便讓林野充當一下她的臨時男友。一個人逛街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沒人拎包,沒人做參考性建議。獨自進餐館吃飯,對面卻空蕩蕩的。連吵架的空間也沒有……這些話,小雅跟林野抱怨過。那是在林野住院前,熬了一夜后幾個同事在天臺上抽煙,小雅打來電話哭訴爸媽催婚的種種情景設定。
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林野呆呆的看著面前過去一輛又一輛公交車。匆匆來去的陌生人,還有那辨認不出的灰白世界。時間,呼吸,心跳,似乎在一瞬間靜止了。
“林野…”一只手輕輕搭著他的肩膀。
他緩緩扭過頭,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氣叫醒自己,對周圍做出該有的反應。他臉上是茫然又失落的表情,辨認小雅也很吃力。面部輪廓也好,發型也好,或者衣服款式的喜好。對于他來說,能回憶起來很不容易。但潛意識依然在提醒他,能主動走過來叫自己的也只有小雅。或者準確的說,他只有小雅一個能見面的朋友。
“哦,小雅。”林野尷尬的笑了一下,站起來面向她,“你不是坐公交來的嗎?”
小雅知道林野出院后這兩年不好過,也知道如今的他只能看見灰白色。最近一年多他工作忙,也沒時間見面聊聊。“同事捎我一段。我們走吧!”她很自然蹦跶到林野身邊,勾住他的脖子一起嘻嘻哈哈的往前走。
逛街任務也簡單。小雅列好清單,采購完直奔小吃街。吃遍所有的小吃,最后來一杯咖啡。這趟周末休息,就算圓滿結束。這也是林野從高中起,能陪她逛街的理由之一,辦事絕不拖拖拉拉。
林野拎著購物袋,沒能從購買中獲得滿足。甚至帶有那么一點瞬間回歸現實的失落感。
“你怎么高興不起來?工作量變多了?還是領導難為你了?”小雅問。
“干到月底,我就要被辭退了。”林野回答。他扔掉手里剩下的空杯,勉強笑了一下,“每天都要辨認顏色,別說他們煩,我也早煩了。”
“醫生怎么說?”小雅還不想放棄。
“沒用。該吃的藥,該做的檢查,一樣不落也沒效果。就這么湊合活吧!”林野稍稍嘆了口氣。他確實沒想過以后該怎么辦,像他這樣的情況還能做點什么?
小雅掏出手機打開一張圖片給他看,“這是我朋友開了一個輔導班,專門教花藝課的。今天免費教學。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她說怕沒什么人來,還拜托我叫認識的人過去捧場。你知道我這性格,總說實話得罪人,能叫出來捧場的朋友,只有你隨叫隨到……能不能幫幫忙啊?”
林野遲疑了一下,他并不討厭鮮花或者香氛一類的東西。但插花需要顏色搭配,修剪設計,細算下來有點繁瑣。也正是這猶豫的瞬間,小雅挽起他的胳膊,滿臉堆笑不由分說拖著他往前走。小雅這些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并不在意,反而很感謝她能受得了自己沉悶多慮的性格。
花藝培訓在一家新開業的花店內。小雅推門進去,向系著圍裙,梳著中長卷發的女士點了點頭。林野想叫住小雅已經來不及了。門推開的剎那,坐在沙發上等候開課的女士們紛紛向這邊看過來。林野感覺耳朵瞬間燙的要化掉了似的。在裝飾鏡的映照下,他看到了自己紅透的耳朵。
小雅知道林野好面子,特意拉他坐在角落聽課。在前兩排的女士們,按照老師的要求做著修剪和搭配。舒緩的背景音樂,和不刺鼻固體膏的花香,一點點擴散到每個角落。林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茫然盯著桌上分來的幾支花。今天的課程是做一個花盒,要求布置的有層次和立體感。最后扣上蓋子,用絲帶打成十字結。花盒就完成了。
層次?立體感……
林野苦笑一下,伸手拿起一支花,在左手指間捻了幾圈。右手拿起剪刀,隨便一剪,就剩下花朵托在手心。其余的花也是這樣隨心所欲修剪的。小雅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
小雅家境不錯,鄰居多數從事與藝術有關的工作。她家對面的房子裝修了有一年的時間,期間也沒見過主人過來監工。裝修結束后的某一天。午休期間,女主人把車停到門口。很寶貝的打開后備箱,里面裝著她珍愛不同品種的花。那時小雅奉媽媽的命令,去給新鄰居送業主群傳單,還有媽媽新炸的麻花。見面聊了一個多小時,小雅跟她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林野受傷后,性格慢慢有了變化。雖然大家都說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但他的情況正好相反。那個有著朝氣蓬勃性格的人,在一點點關閉心門……這一點,只有小雅知道。
小雅哄他,“林野,花藝老師叫李鴻。今年40歲,單身一人從未婚配。還是我家鄰居……”
林野繼續擺弄手里的花也不看她,脫口而出,“你的目的是給我安排相親還是讓我多個興趣愛好?只有你說清楚了。我才能決定下次來還是不來。盒子怎么還有空缺?把你那幾支借我用用。”說著就去拿小雅面前的花。
小雅深呼吸一口氣,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消化著他剛才對自己的惡言。舉起來的手,從腦袋挪到了肩膀,重重拍到他的后背,很敞亮的說:“我的就是你的。您怎么開心怎么來!姑奶奶,還就大氣一回,不跟你一般見識。說好了,回家后不許拒接我的電話。要是有合適的工作,我好聯系你。”說著又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
林野點點頭,注意力落在各種花打亂后怎么重新放回盒內。他的生活很少有這樣的經歷,一是花很貴不能總買,二是擺弄起來有點矯情。當他把最后一朵花填進空出來的位置,仿佛完成最后一個拼圖組裝,臉上自信的微笑被遺憾瞬間替換。李鴻站在前面,看到了林野表情的細微變化。她歪著頭,嘴角上揚回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