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群山，一處山頂。
一塊巨石矗立在此，石頭上還刻著字。
“廣化寺頓珠和尚葬于此，為誅莊縣老鬼而殞命。”
葉紀本想多刻一些和尚平生，但發現除了知道和尚是廣化寺的，其他一概不清楚。
“此后一別，不知何時相見，這是城隍老鬼的，權做拜祭。”
葉紀將笏板的碎片放在巨石前，抱拳做了一禮。
“告辭。”
葉紀將大劍綁在背上，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墳塋，轉身離開。
……
出了飛虎山，葉紀先回到公茅鎮。
原來繁華的鎮子空空蕩蕩，秋風從街道上刮過，像是厲鬼在哭嚎。
街道上、房屋中、轎子里、床底下……皆是干枯死尸，有的已化作骷髏。
鬼物吃人的景象。
來到一處寬闊的街角處，層層疊疊都是粘連在一起的尸骨……
一個佝僂的身體壓著幼小的干尸，從衣服來看，是奶奶在臨死前還想著保護孫女。
炸油條的小販倒在油鍋里，油溫已涼，一只喜鵲飛下來，站在干尸腦袋上啄油條吃。
街鋪上的風鈴還在作響，清脆響亮。
無論是否有人間慘劇，它都奏著這哀傷的聲音。
葉紀沉默著轉了一會兒，心中剛升起不就的除魔救人的豪情暢快，全都化作長嘆。
但此刻，比起悲憫哀嘆，搞清楚發生了什么情況更加重要。
毫無目的走著，一抬頭，到了之前休息的那家客棧。
死尸遍地，卻沒有掌柜和店小二的干尸。
葉紀僵硬的面龐終于有了一絲活動，上下搜索一番，卻沒有任何成果。
站在大堂中，葉紀思考一會兒，突然一拳砸在地面。
半條手臂沒入，里面卻是空的，還有隱隱約約的尖叫聲。
“出來，我是人，鎮子里沒有危險。”
葉紀喊了幾聲，便聽到底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柜臺下面的磚塊被推開。
一個腦袋像是地鼠般探出來，看見葉紀后呆住。
“道，道長長。”
葉紀認得他，是店里小二。
“快出來快出來，是道長來了！”小二對著密道大喊。
不多時，便涌出來十多口人，掌柜、廚子、客商、鄰舍……
這些人看到遍地尸體，有的怕的往洞里鉆，有的被嚇傻呆滯，有的抱著干尸痛哭流涕。
“他娘的，說！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見幾人亂亂糟糟，葉紀一把提起哭嚎的掌柜，大聲質問。
看著道長雙目赤紅，容貌猙獰，牙齒緊咬，掌柜更是害怕，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四天前，鎮子上來了一個老人，長的和城隍老爺一模一樣，大家伙都說是城隍老爺顯靈，趕緊去拜祭。
可，可就在上香的時候，城隍老爺說這里已經待不下去，要送我們一個禮物，大家伙正要挽留，不想城隍老爺突然成了惡鬼……”
掌柜柜似乎被勾起了恐怖的回憶，牙齒劇烈打戰，連話都說不清楚，只隱約聽到這幾人跑的快，趕緊躲在了客棧的密道。
葉紀將他放下，看著死寂一般的小鎮，眼中出現一絲茫然。
“道長，這是為啥啊？怎么人就都死了……”
掌柜的開始哭嚎，引的剛剛嗚咽的眾人再次被引起情緒，嚎啕大哭。
“莊縣縣令是盜寇，城隍是惡鬼假扮，已經，被我殺了。”
葉紀低聲道，眾人都是一驚。
“可它為啥要殺我們，我們和它無冤無仇，香火也沒有斷過，為啥？”
小二頓足捶胸，他是本地人，自己雖然僥幸逃得一命，但父母，妻兒……
葉紀給不出答案，也不想回答，他提起小二，說道：
“鎮子里肯定還有其他殘存的人，把他們找出來，還有這些尸體不能久留，燒了吧。”
葉紀給幾人分派了任務，自己也去搬柴火，抬尸體。
兩個時辰后，夕陽在天上勾勒著云翳的邊角。
鎮外。
熊熊大火燃燒。
幸存的一百多人站在那里，搬動著一具具尸體丟入大火中，臉龐被躍動的火焰映照的通紅。
殘存的人家將親人尸體找出，單獨火化，然后入土安葬，其他人會隨著這烈焰化作灰燼。
這些人都是被老鬼所殺，魂魄也被攝了去，故而不用擔心怨氣集結。
總共是二千一百四十二具尸體。
葉紀看著一具具尸體被火焰吞沒。
葉紀不覺得自己和老鬼撕破臉皮的所作所為有錯。
十五年害死了幾萬人，只怕半個莊縣地下都是骸骨。
不戳穿它，還要再讓它囂張十五年？
這等惡鬼不殺，既對不起死去的冤魂，更對不起活著的百姓！
但葉紀仍舊自責。
自責于實力不足，自責于本領低微。
如果實力夠強，直接在四天前將老鬼擊殺，就能避免這場悲劇。
這兩千多人因厲鬼、因董一雙而死。
但葉紀曾有一絲機會去避免他。
可惜脫手了。
一名婦人趴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即便沒有了眼淚也在干嚎。
老鬼為了速度，放出無數厲鬼倀魂殺人，而夫妻兩人躲在家中櫥柜。
厲鬼一點點逼近，丈夫躍出，用自己的生命吸引了厲鬼注意力。
妻子聽著慘叫，只能緊緊捂住嘴巴，連一絲一毫聲音都不敢發出。
婦人的干嚎聲音再次勾起了其他人的悲緒，哭聲一浪接著一浪。
不知過了多久，圓月升空，但天際還殘留著最后微光。
葉紀悄然退出，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邁步離去。
不知走了多遠，葉紀若有所感，轉頭回顧。
黑夜之下，烈烈大火沖天而起，照亮日漸黑暗的大地。
紅炎之旁，渺小的人影站立，像是螞蟻，在猙獰舞動焰火的旁邊微不足道。
螞蟻們在躬身行禮，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回報。
葉紀眼角有些濕潤，抱拳回禮。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腦中莫名出現這句話，葉紀哽咽念出。
他總算體會到這首詩的作者寫作時的感受。
縱然是無邊的悵然與悲痛，但終于在無邊的黑暗中找到了道路，奮勇向前。
葉紀一抹眼淚，毅然而然地轉身離開。
千難萬難，只能更堅定他的信念，絕無將他摧垮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