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動地的打斗早已驚動了全城百姓。

現在一切歸于平靜，樹妖倒地，鄰近的百姓才敢出來遠遠眺望。

葉紀不想糾纏，帶著頓珠和尚返回了館驛。

館驛大門開著，驛丞驛卒站在門口，神色驚惶。

他們也被巨響驚動，聽到詭異吼叫，慌亂之下就來找道長，卻發現已是人去屋空。

正不知所措時，卻見葉紀攙扶著胖和尚從街角走來。

“道長，出什么事了？”驛丞小跑過來，緊張兮兮問道。

“一個小妖怪，已經被處理了，最近世道不太平，少往外面跑。”

葉紀隨口應付一句，將頓珠和尚帶回屋中。

雖然心中懷疑城隍有問題，但現在和尚受傷，葉紀擊殺樹妖時吸入了不少毒霧，腹中有些難受，需要盡快處理。

回到屋中，將數道鎮邪符貼在門上，葉紀才盤坐休息。

用了一刻鐘時間將體內的毒霧驅散。

葉紀長出一口濁氣。

眼見頓珠和尚仍在打坐，葉紀走到桌旁，倒出一杯涼茶水。

抿了一口，接著手腕一翻，茶水彈射而出，打在墻角。

一聲悶哼。

葉紀步子斜跨，身子側轉，大手往前一推，正好打在一個想要逃走的黑影身上。

黑影立刻噴出鮮血，連退數步，撞在墻上。

葉紀搶身上前，變掌為爪，一把扣住黑影的脖子，按在墻上。

黑影身材瘦小，奮力掙扎，卻一點用處沒有。

葉紀笑道：“米法師，別白費力氣了，這雙鐵臂可是能和寅大王硬碰硬的?！?

頓珠和尚此時已點燃油燈，照亮了米源那張灰敗的老臉。

“鬼鬼祟祟跑到我屋里做什么？說，不然道爺擰斷你脖子！”

葉紀冷喝一聲，卻見米源嘴唇緊抿，臉皮抽動，細瘦的胳膊拍打葉紀粗壯的胳膊，就是一語不發。

“呦呵，挺有骨氣！”

葉紀就要用力。

頓珠和尚實在看不下去，開口道：“你好歹把他脖子松開，能說話才能交代。”

葉紀一愣，有些尷尬，“剛打完架，激動情緒還沒緩過來，嘿嘿。”

松開手，米源摔落在地，捂著脖子狂咳兩下，害怕葉紀等得不耐煩，趕緊道：

“兩位仙師別誤會，老朽沒有惡意，是來提醒莊縣一切的幕后黑手。”

葉紀和頓珠和尚對視一眼，齊聲道：“是誰？”

米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說：“兩位可曾聽過河陽七寇？”

葉紀一擼袖子，“你猜猜能不能頂住我七拳？再敢繞彎廢話，天靈蓋給你掀了！”

米源一縮脖子，趕緊道：“河陽七寇是二十年前流竄在河陽郡的大盜，破村攻寨，劫掠地方，官兵多次圍剿都失敗，反而自己損失慘重，七寇搞得官民懼怕，能止小兒夜啼，而董一雙就是七寇的首領！”

葉紀和頓珠和尚臉色瞬間凝重。

這個消息的確夠勁爆，以勤政愛民、治理有方而聞名的縣長竟是曾經的大盜！

見兩人反應很大，米源心中也有了把握。

“董一雙實力在七階，但會用諸多邪法，尤其是御鬼驅邪之術，實力強橫。十五年前，董一雙接受朝廷招安，又花了幾萬兩銀子買通朝廷和郡官，做了莊縣縣令，原來的鬼怪和手下并未解散，而是留在這里。

這里的道路、旅社、客棧和倉庫，都是董一雙出資修建，這才讓莊縣成為了交通要道，富裕起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董一雙拋卻惡因，成就善果，可稱改過之人，收錄門墻，玉成為僧?！鳖D珠和尚立刻贊嘆。

米源冷笑一聲，“等我把話說完，養豬都知道要增肥，更何況是吃人。董一雙搞這些可不是善心大發，只有富裕安定的地方才能吸引流民，才能繁育人口，才能用來飼養它的妖魔手下！

兩位今天在縣衙看到的那個槐樹妖，就是他的手下，我剛才聽到地面顫抖，天翻地覆一般，應該是二位仙師在除妖吧，我敢肯定這只妖魔是在縣城中，而且和董一雙有所聯系！”

頓珠和尚皺眉點頭，正要說話卻被葉紀攔住。

“為什么來我這說這些？”葉紀目光灼灼盯著米源。

“我要報仇！”米源咬牙切齒，本就衰敗的面龐更顯蒼老。

“不瞞二位仙師，自從發現董一雙的秘密后，老朽坐立不安，害怕東窗事發，于是十天前暗中將家人送走，但卻被董賊發覺，老朽全家十二口人，全都遇害……”

說著話，米源伏地低聲哭泣，又猛地抬頭，表情猙獰：

“我無力復仇，只好虛與委蛇，直到兩位仙師的到來。白天時候我來拜訪過一次，可惜沒能見到道長，晚上我一直守在對面樓中，見到兩位仙師突然離開，便潛入屋中，等仙師回來和盤托出?！?

葉紀沉默片刻，將米源攙扶起來。

然后提著胳膊丟到院子里。

“說的感人至深，道爺答應給你報仇，你可以走了?！?

米源身手很好，輕微側轉，便站穩在地，完全沒料到這種反應。

“道長，董賊已經盯上了我，我已無家可歸。”

“你自己走還是我幫你走？”葉紀毫不掩飾殺意，兩個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大步向外走去。

米源可不想拿命賭，無奈地一跺腳，轉頭逃走，片刻就不見蹤影。

“道兄這是把米源往絕路上逼！”頓珠和尚手拍桌面，語氣帶著一絲呵斥。

“和尚犯嗔戒了。”

葉紀提醒一句，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天下最高明的謊言是九真一假，那老頭的話術渾水摸魚，仔細琢磨起來就不對味，比如董一雙是主動招你我二人去誅殺槐樹妖，再比如米源又是從哪里調查的這么清楚？董一雙將莊縣經營的鐵桶一般，他又是如何做到一縣法師這個重要位置？”

頓珠和尚沉思片刻，仍是不愿意。

“或許米法師曾經從惡，如今他老而喪子，全家被殺，已有惡果報應，應該讓他有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

葉紀一口飲盡茶水，摩挲著瓷杯，輕聲道：“和尚，咱倆一見面你就說過因果報應，我不和你吵不是因為你占理，而是懶得搭理你。”

茶杯在桌上猛地一砸，葉紀凝重道：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遺骸，董一雙殺人放火，卻穩坐縣令，受萬民敬仰，老百姓勤勞一生，耕作整年，臨了卻連溫飽都做不到。

世間哪有什么狗屁的因果輪回，報應不爽，無非是人的一念之差，如果我和你不愿意出手，你覺得莊縣的破事誰會來管？”

葉紀緊緊盯著。

頓珠和尚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話

……

縣衙此時已是半截廢墟。

樹妖的洞穴塌陷后，在地面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像是蔓延的長蛇。

此時無數的民夫縣兵正在掘土，似乎在尋找什么。

董一雙站在旁邊的高坡上，面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

盧學龍悄然來到身后，垂著眼神低聲道：“大人，順著通道挖完，仍然沒有找到瑞公子。”

董一雙身子輕晃，盧學龍趕緊上前攙住，扶到椅子上，

“他娘的，為什么這個傻小子會來這里！我就這一個兒子，就這一個兒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董一雙開始時失神呢喃，最后已帶著嘶吼。

“大哥冷靜一下，別著急，據民夫所說，在清理時發現通道有個岔路，或許瑞公子是從其他道路離開?！?

盧學龍趕緊安慰。

不想董一雙聽到這里突然停下，猛地轉過頭，“岔路？通向哪里？”

“不清楚，但方向是東面?！?

“東面？！”董一雙渾身打個寒戰，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往事。

神色變幻一陣，董一雙平靜下來。

“讓所有人停下來，立刻撤走?！?

“是?！?

盧學龍立刻疏散，一刻多鐘，所有百姓縣兵全部離開。

董一雙擺擺手讓盧學龍也離開。

待到周圍空無一人之后，董一雙才轉頭看向隔壁的城隍廟。

身形一閃，便來到城隍祠外。

本該緊鎖的祠門此時卻已打開。

董一雙邁步走入，莊正嚴肅的城隍塑像緊緊盯著他，視線似乎隨著他的前進而移動。

董一雙走到殿中，跪倒在地，顫抖著雙唇道：“求求城隍老爺開恩，放過瑞兒，他只是個孩子?！?

一片死寂無聲。

泥塑嚴肅，仿若判官。

人類伏地，顫顫巍巍。

晚風變大，穿進祠內，將黃紙吹得嘩啦啦作響。

一張黃紙被吹上天，輕飄飄如樹葉，端端正正落在董一雙面前。

董一雙下意識地就將上面八個鮮血般的紅字念出來：

“背恩忘義，當斬當戮?！?

“啊！”

董一雙驚呼出聲，猛地抬頭。

泥塑此刻仿佛瞪大雙眼，猙獰面目，無限貼近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