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臨近“樓劇團”打炮戲開場的時間，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到了吉祥戲院門前。
車門打開，里面走下來兩名氣質不俗的女子，正是蘇瑾與何凌。
抬眼一看，見門口排了長長的一隊，何凌不由好奇道：“這就是沈老師唱戲的戲院嗎？人好多啊，想不到沈老師在戲曲界也這么受歡迎。”
何凌雖然是沈月樓的經紀人，也知道沈老師一直熱衷于京劇事業，卻從來沒有聽過沈月樓正兒八經地唱一出戲。
她自然不知道沈老師在燕都戲迷中的人氣。
“呵呵，走吧，凌姐，今天也讓你好好接受一下京劇藝術的熏陶。”
一邊說著，蘇瑾一邊拉著何凌坐到了吉祥戲院二樓的雅座上。
她這兩張雅座戲票是從沈月樓那里拿到的，旁邊的雅座則大部分被裴慶豐等人所在的集韻齋票房的票友們買走了。
見林導演也在，蘇瑾忙沖林思南點頭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滿坑滿谷，燕京梨園好久沒看到這種場面了，四大名伶的號召力就是強啊！
看到戲院里這般盛況，趙吉祥地老臉早已笑成了一朵菊花。
吉祥戲院后臺，沈月樓穿著一身青衣，吊完眉，貼上鬢，臉上涂滿了粉彩，全妝全扮之后，他就靜靜坐著，等待開場了。
朝外面偷偷看了一眼，朱月明從側幕跑回來，口中不停念叨著：“樓師哥，滿坑滿谷，座兒全齊了。”
“真的啊！”
“太好了！”
李月芳和周月香等人一聽這消息，神情頓時振奮起來。
聽到滿座的消息，沈月樓心中同樣有些歡喜。
只見他面含笑意，沖林雁秋和陳慶魁等人抱拳笑道：“今兒個，底下人多，勞煩大家伙上臺多賣賣力氣，之前約定好的戲份，再加一成。”
“呵呵，大氣，多謝沈老板了。”
“放心，我們短打武生不演武戲時，有的是力氣。”
前臺，吉祥戲院的主持人還在戲臺上熱場：“感謝大家百忙之中來我們吉祥戲院看戲，今天是沈月樓沈老板“樓劇團”在燕京梨園掛牌挑班的第一場打炮戲。……”
前面三五出是小戲，由李月芳和周月香帶著原小連升科班里的十多名演員應工，不同于燕京戲曲演員的規整，他們唱出來的戲隱約帶著些俚俗，充滿了鄉野逸趣。
開場、墊場和壓軸演完，戲迷就都等著今天的大軸了。
這里面的觀眾，大多是奔著吉祥戲院宣傳的四大名伶來的。
一個多小時過去，主持人上來報了一個幕，大軸就要開始了。
樂師們調了弦索，咿咿呀呀，白佑辰一拉胡琴，鼓師王登云拍起了單皮小鼓，司板先生也做好了準備，場面頓時為之一靜。
四周一暗，燈光匯聚在戲臺，大紅的帷幕緩緩拉開……
第一場戲，是水龍吟的牌子。
大幕一拉開，林雁秋和“樓劇團”的李月芳、朱月明等五名龍套演員一起登了場。
老生林雁秋在戲中所扮演的是巡按大人，龍行虎步，后面跟著一名中軍，四個衙役。
“奉命出朝堂，秉衷心，扶保君王。”
引子一出，林雁秋虛坐升帳，一開嗓就震驚了全場。
渾厚而通透的聲音，初聽還有些生澀，越聽越覺圓潤，待頭聲突然拔地而起，聽起來只覺腦瓜子嗡嗡作響，正是“云遮月”的嗓音。
“好哇，唱得真好，聲音通透。
吐字、發音、用氣、行腔皆調度自如，渾然一體，可見林老板的功力。”
“恬淡雍容，內涵筋骨，林老板果然深得于老板的真傳啊！”
“一開場就這么唱，林老板今天是準備賣力氣了。”
“哈哈哈，光聽這一嗓子就值回票價了，剩下的，都是賺的。”
“好好好！”
“彩彩彩！”
臺下戲迷瘋狂叫好，林老板得了一個“碰頭彩”。
所謂“碰頭彩”，是指那些京劇名角在臺上第一嗓子(比如導板)之后，下面的觀眾立刻開始齊聲叫好。
而有的劇開頭沒有唱詞，那底下的觀眾就會在名角剛出幕就開始叫好，一直到名角亮相為止。
好聽的呀！
怎么說呢？我好像領悟到一點妙處了。
很有味道，我說不好，就是覺得滋味很足，層次很豐富。
這就是京劇藝術的魅力嗎？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真美啊！
何凌第一次聽出這種風味獨特的唱腔的美感，忍不住想和蘇瑾分享一下感受。
轉頭看了一眼蘇瑾，卻見蘇瑾一臉沉醉，壓根就不想理她。
“明鏡高懸照萬方，
丹心一片保朝堂。
肖河昔日曾造律，
那個敢犯法王章？”
口中念誦了一句京白，林雁秋又暗自表道：“老夫，竇天章，大周為臣，蒙圣恩放我江浙巡按，一路上代理民詞，恩賜尚方寶劍，先斬后奏，此去江南衣錦還鄉，正好借此探望我的女兒竇娥。
中軍何在？”
聽到林雁秋的問話，李月芳立刻走上前白道：“有。”
林雁秋一擺手，沉聲道：“吩咐外廂開道。”
李月芳微微躬身，又挺直了身子對朱月明和劉月松、劉月柏等人吩咐道：“外廂開道。”
“是，大人。”
聽到李月芳的話，朱月明四人立刻擺開陣勢，將林雁秋圍在中央，做抬轎前行的形狀。
胡琴拉起一江風牌，林雁秋帶著五人一同下了場。
第一場戲很快唱完了，林雁秋扮演的竇天章上了官轎之后，就與中軍和四名衙役一起退了場。
接下來上場的是一名英俊小生。
他叫金處默，乃是林雁秋從申江調過來的名伶，相貌俊秀，戲曲功底深厚。
原小連升科班的那些師兄弟里也有長相俊美的，不過，氣質卻缺少養尊處優的貴氣，自然沒辦法和沈月樓飾演的竇娥在外貌和氣質上相配。
所以，他也只能請林雁秋幫忙找來了英俊貴氣的金處默。
走到戲臺中央，金處默開口唱了一段西皮原板：“幼年間父早喪秉承母訓，每日里對寒窗苦讀詩文。愿今科鄉榜上功名有分，慰高堂與娘子光耀門庭。”
用小生“龍虎音”唱完這段戲詞，金處默隨即又向臺下觀眾自白了身份：“小生蔡昌宗，不幸爹爹早年亡故，老母吳氏，我妻竇氏倒也賢惠，今乃大比之年，理應進京赴試，只是有老母在堂，不敢遠離，不免請出母親商議此事。
娘子，攙扶母親出堂來。”
由于這出《六月雪》是新戲，臺下的觀眾不僅要去品評臺上演員的唱功和做功，還要聽清楚每句戲詞，這樣，才能勾勒出完整的故事。
原來這人名叫蔡昌宗，娘子姓竇，再聯系之間林老板扮演的竇天章要去看自己女兒竇娥的情節，這人物關系也就串聯上了。
坐在二樓雅座上，何凌也在心中梳理著這出戲里的人物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