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糾結許久，歐陽超終下定決心走入米游銀行，在人工智能的引導下進入單人專柜。

全息投影出的銀行柜員面帶親切的笑容詢問歐陽超需要辦理的業務。

程序設定下的表情，代碼足夠精巧，笑容足夠真誠。除了程序，很少能在C-26區的居民臉上看到此類情緒。

“我是來……”

穿戴式通訊器有信息提示，觸發后包子的迷你般半身像被投影出來。

“超姐，你請來的那個新人把重武修好了。你快回來，我們都沒有權限把機甲送去起飛坪。”

“修好了？”

“千真萬確，新人才試駕完，基礎指標一切正常。超姐你哪里撿來的新人，這么牛。楊工都解決……”

沒等包子說完，歐陽超關閉通訊，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等她回到機甲中心的維修車間時，包子、豹子和江言都在。兩名維修工在對重武機甲做最后的檢查和保護措施，江言則是躲到最里面的一臺半成品機甲面前若有所思。

“超姐，你回來啦?！?

“真的修好了？”

“你不信就自己看?！?

豹子手里抱著一塊玻璃式的平板，利用信號操作頻頻觸發能源杠桿完成一些基本動作，并記錄下獲得的數據。

重武機甲真的動了，相較于前幾次見到，機甲四肢的靈活程度大幅度提升，動作流暢自如，解決了偶有卡頓的毛病。

老態龍鐘的機甲仿佛青春煥發，重獲生機。

以江言的學識和經驗，想要對這些原理簡單的機甲進行優化改造和呼吸喝水一樣簡單，若不是材料和時間不允許，要他完成跨世代的升級也不是不可能。

拆除掉原有成本低廉的動力系統，換上另一套優化過的系統，這臺重武的戰斗力就能從吊車尾中的吊車尾向上跨越一大步。

當然，升級是全方位的，不僅是動力系統，其它的基礎系統都要經歷一輪大換血，需要特殊的原材料和零部件。真的想要完成跨越世代的升級，必須消耗一定的資源。

需要投入的資源對于軍方或是皇家學院來說不值一提，可在米游星，只有上層人民和大廠才禁得起這樣的消耗。

能修好楊工都束手無策的重武機甲，還是在沒有合適零件替換的情況下，難不成這個來歷不明的江言真的是古典文學中描述的隱世高人。

古典文學里的高人都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起碼也是身懷絕技、不卑不亢，哪有江言這一類的，被拒絕一次的可憐程度快趕上喪家犬。

老板回來了，江言也不好再對別人家的機甲動手動腳，很自覺來到維修架旁。

“老板，搞定了，快點給那個大叔送過去吧。錯過時間點也算是違約的?！?

“這是你修的？”

歐陽超滿臉寫著不相信。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么就意味著江言的水平在楊工之上。

在米游星，優秀的機甲工程師從來不缺就業崗位。江言真有這本事能混得這么慘，甚至愿意打雜看門。

可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是我修的，包子兄弟也幫了我不少忙?！?

歐陽超扭頭看向包子，眼神里寫滿疑惑。

包子連連擺手：“我就是個打雜的，幫忙干些沒有技術含量的活?！?

歐陽超的焦點從包子哪里又回到江言身上：“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流放者，我不信的?！?

“那如果我說我是皇家機甲設計學院的研究在讀生，你會信嗎？”

“皇家機甲設計學院？就是那個在首都恒日母星系的皇家學院，機甲工程師的圣地？”談論到江言的身份，包子比歐陽超興趣還要濃。

“嗯?！?

江言實話實說，承認得很坦然。

包子被江言的話逗笑：“如果你是皇家學院的研究生，那我還是院長呢?！?

“你不是院長?！苯苑浅烂C糾正包子的話。

“我當然知道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什么皇家學院的學生。兄弟，吹牛要有個限度?！?

“我沒有吹牛?！苯圆皇窍朕q解，他不過是在闡述事實。

“好好好，那大工程師，麻煩把你的畢業證和從業資格許可證給我看看，我很好奇首都名校生的行業評級是什么樣的?！?

“我沒有?！?

不是江言想風輕云淡的說出顛覆常識的話，他是在很客觀地講述現狀。

“你當然沒有，我也沒有。”包子笑意濃厚地拍拍江言的肩膀，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夠了，包子。”

歐陽超制止了包子的玩笑。

她也不相信江言說的話，但是對方修好了重武機甲，這是事實。從機甲中心的角度考慮，他不僅修好了機甲，還幫助她度過一次經營危機。

賣掉一兩臺機甲換錢進行周轉，歐陽超不是沒打過這個主意。但這里停放的每一臺機甲都是老頭子一點一點打拼下來的，放棄哪一臺，她都不舍得。

“你能駕駛重武機甲嗎？”歐陽超問江言。

“練過一段時間，勉強能進行一些簡單的操作?！?

“那你和我一起走一趟吧。”

歐陽超駕駛機甲運輸車，江言在重武機甲的駕駛艙內。駕駛艙的入口敞開，能感受到高速移動時的強氣流。

兩人行駛在為機甲專門修建的通道上，用盡可能快的速度趕往起飛坪。

通道寬敞平坦，寬度超過百米。不同于街區里骯臟逼仄的行人路，這里的路面干凈整潔，時常能看到各種型號的清潔維護機器人在路面上工作。

運輸機甲的專用通道屬于星球的基礎設施范疇，通常由政府規劃修建，然后再向上路的居民收通路費。

收費標準有兩個指標：通勤時長以及行駛路程。

在飛行器和飛行機甲比較多的區域，星球政府通常還會建設空中通道。C-26顯然不屬于飛行需求較高的區域，沒有建設空中交通設施。

起起落落的飛行器越來越大，江言知道起飛坪不遠了，關閉駕駛艙，握緊控制器，踩踏到卡位里，隨時準備操作重武機甲。

到達起飛坪外的停車場，歐陽超停好運輸車后打開護欄，讓江言操作著重武機甲走下來。

C-26機甲中心原本雇傭了兩名駕駛機甲的兼職機師。兩個月前，機甲中心陷入財務危機之后發不起薪水，兼職機師也就沒再來過了。

歐陽超把僅剩的財力都放在楊工身上，報酬都是盡量按時發放。她明白一名機甲維修工程師對機甲中心的重要程度。

其它人員都可以裁掉，唯獨維修這一塊不能動。

讓她沒想到的是，如此百般優待，楊工居然還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提漲工資的事情。

仰仗著C-26區沒有幾位持有從業資格證書的機甲維修工程師，楊工毫無底線地漫天要價，結果徹底激怒了歐陽超，才有了江言一開始看到的一幕。

放棄了省力杠桿結構，確實能讓重武機甲的力量和硬度提升一個檔次，但操作的難度也就上升了數倍不止。

被遣送的那段時間里，江言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冷凍保護液中度過的，身體機能有些退化，操作重武機甲開始變得吃力。

好在他的底子擺在那里，不至于弄出動彈不得的笑話。

歐陽超找到飛叔的采礦隊，領著江言過去。

肥頭大耳的飛叔拿一塊泛黃的手帕擦著汗，陪著笑和一名身高兩米的魁梧壯漢說這些什么。見到歐陽超和江言駕駛的重武機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三步兩步跑過來，身上的肉一顛一顛的，充滿喜感。

“小超啊，你可算來了?！?

歐陽超迎上飛叔，江言的注意力則集中在那名壯漢身上。

壯漢的臉上有道疤痕，胳膊和手臂上滿是傷疤和猙獰紋身，身穿一件黑色汗衫，全身肌肉虬結，充滿爆發力。

那人想必就是這支采礦隊駕駛重武機甲的機師了。就飛叔對那人的態度判斷，這支雇傭性質的采礦隊領頭人也是他。

壯漢咬著雪茄吐出一口煙氣，步伐沉穩向江言走過來。

“小子，下來。”

重武機甲比壯漢高出三倍不止，沉重的合金裝甲散發出無形的壓迫力。壯漢仰視機甲駕駛艙，身上的氣勢不減，仿佛被俯視的機甲，而不是壯漢本人。

江言在軍方見識過壯漢的氣勢，被筋肉和腎上腺素支配的勇往無前，這是一種在生死邊緣數次輪回之后才能磨練出的氣質。

沒有腦力介入的余地，很魯莽，在危急關頭也很管用。

對方是顧客，秉著機甲中心也是服務業的理念，江言對壯漢粗暴的話語沒有太過在意，打開駕駛艙跳下來。

在外面自然看不見駕駛艙的情況，壯漢憑借多年對重武機甲的駕駛經驗判斷機師的大致狀況，才會使用“小子”這樣的稱呼。

很顯然，對力量要去嚴苛的重武機甲一直不在“老頭”和“姑娘”的選擇列表里。

看見江言的時候，他感到小小地詫異。

在壯漢的印象里，能夠驅動重武機甲的機師都是身體素質過硬的人，身上核心肌肉群會非常結實，沒想到打開駕駛艙跳下來的居然是一個看起來瘦弱的毛頭小子。

另一頭，飛叔和歐陽超寒暄過后，領著后輩到壯漢面前介紹：

“小超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在我們區排名靠前的星礦雇傭兵團的副團長，白團長。白團長，這位就是我們去區機甲中心的當家人，歐陽超?！?

“你好。這位是？”

對于歐陽超一介女流之輩，白團長不感興趣，他更在意歐陽超身旁的江言。

一位身材不夠強壯的年輕人，如何能操作中午機甲。是他使用了身體強化劑，還是說這臺重武機甲存在瑕疵。

是前者的話本無傷大雅，若是后者，事關他們這次出任務的生命安全，必須慎重。

米游星政府對所有機甲中心都有一項硬性要求，出售或是出租的機甲必須經過官方規定的指標檢測，各項數據合格后才準許出庫。所有的檢測數據都上傳到政府統籌的云端，有跡可查。

但在米游星中層的C大區，政府的無能和不作為是出了名的，沒有人會傻傻相信一條政府政策就能保證他們顧客的利益。

事關生死安危，機甲是否合格，還要他們使用者自己拿捏。

歐陽超被白團長無視，心中不悅，可對方是顧客，她壓著情緒禮貌性地介紹：

“這位是江言，我們機甲中心的雇員?！?

“雇員？是兼職機師嗎？”白團長問。

不等歐陽超解釋，江言搶先一步說：“沒錯?！?

江言可沒傻到無腦炫耀能稱得上頂級機甲工程師的學識，他也不希望C-26機甲中心以外的人知道那臺重武機甲是自己修的。

來米游星不久，江言不了解這顆游星以及所屬星系的相關政策，但從他以往的常識判斷，能在機甲中心上崗的機甲工程師都必須有從業資格證書。

十來歲出頭，江言就已經獲得了皇家協會的認可持有從業資格證，不過那一場審判把這一切都剝奪了。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江言在機甲中心維修機甲屬于違法行為，視情節嚴重程度還可能被定性為犯罪。

趁白團長的注意力都在江言身上時，飛叔拉著歐陽超到一旁小聲問：

“你們真的修好那臺重武了？”

“修好，檢測指標正常，不影響使用，安全隱患也排查過了。”

“那小子修的？”

“嗯?！?

嘶~

飛叔倒吸一口涼氣。

他倒不是不信任歐陽超，這位好朋友的閨女性格直脾氣倔，不會干那種以次充好的勾當。飛叔不信任的人是江言。

他始終不相信那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寒酸小子真有本事修好機甲。

因為手頭資金緊，飛叔沒有按合約購買費用高昂的人身險。

不買保險，那就意味著如果采礦隊在廢土星出現永久性殘疾或是死亡，沒有保險公司負責賠償。賠償的義務就全落到飛叔的頭上。

油膩大叔不是不想買保險，實在是他東拼西湊的資金不支持。

如果機甲出現什么意外，飛叔不僅賺不到錢，全家老小的命都要賠進去。